53
冬去春來, 春去夏來, 轉眼之間,六個月已經過去。
江南夏季,炎熱多雨, 天氣悶得厲害, 午後又有蟬鳴聲, 一聲接着一聲, 吵得人心煩氣躁。
因為沈奕瑾的聽力比常人靈敏不少, 林老頭曾經擔心他會被這蟬鳴聲打擾,無法靜下心來讀書, 于是想方設法地将樹上的蟬捉住,但後來他便發現, 沈奕瑾其實從未被打擾, 他一旦在看書,便像是入了無我的境界,外界的一切聲音, 都無一例外地被隔絕在外, 根本聽不見,也注意不到。
發現這樣,林老頭搖頭一笑, 于是捕蟬的行動,就不了了之了。
鄉試是在江南省會的貢院,在南京,江南各地的學子, 都從四面八方過來聚集在這裏,而早在七月,林老頭和林言就已經陪着沈奕瑾提前來了南京。
臨近鄉試,秋老虎肆虐,南京城的天氣越發酷熱難熬,也不下雨,許多學子都禁受不住這種天氣,紛紛中暑,被擡進了醫館,幾日之內,醫館裏滿滿都是考生。
為了避免沈奕瑾在這樣的天氣中暑生病,林老頭每日都準時敲開他的門,進去看看他,給他號號脈,熬些清熱解毒降火氣的草藥給他,又叮囑他多休息。
沈奕瑾都會一一應下,并記在心底,好好遵循。
——很快就要迎來鄉試,他不能讓自己在這個時候倒下。
因為有林老頭和林言無微不至地照顧,沈奕瑾一直沒有生病。
這樣酷熱的天氣,持續了整整半個月,好在八月初七時,南京終于下了一場雨,掃去了一些熱氣,盡管還是悶熱,但比之前,已經好上不少。
八月初九,赫章帶着施南钺的信件,風塵仆仆地來了南京,親手将其交給了沈奕瑾。
送完書信,赫章并沒有立即離開,而是留下來,去辦了一些事情。
當日夜裏,沈奕瑾在燭光下一字一句地看着施南钺寫給他的書信,嘴角上揚,面上的疲倦,也一點點散去,露出了甜蜜和滿足的神情。
這封書信,就像是他的精神依托,讓疲倦不已的他,又重新充滿精力。
收起書信,沈奕瑾按了按眼角,壓下倦意,繼續看了半個時辰書,到亥時三刻,他才上了床,準備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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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床時,他又重新拿出了那封書信,将其抱在懷裏,仿佛施南钺就在他身邊一樣。
這一夜,沈奕瑾睡的十分安穩,嘴角還帶着一抹笑意。
八月初十,鄉試開考。
沈奕瑾帶着滿滿的自信,在林言和林老頭的陪同下,走進了考場。
鄉試一共考三場,連考九日,一場就是三日,且不能出考場,何況還是在這炎熱的天氣裏,三場接連下來,哪怕是身體底子再好的人,恐怕也會熬得虛脫。
林老頭早早就備好了藥,在最後一日和林言一起來到貢院門口,又雇了一輛馬車,以備應急之用。
晌午時分,貢院大門終于打開,他們看着不少的考生一個個被擡出來,面色發青,已經昏死過去,還有的腳步虛浮,像是去了半條命,不禁皺起了眉,眉間皆是憂慮,不知沈奕瑾如何了,很是擔心。
沈奕瑾其實還好,他有林老頭給他應急的藥,心中又有一個信念支撐,連續三場下來,也只是覺得疲倦不堪,很想狠狠睡上幾日幾夜罷了,身體上,倒是沒有出現任何病症。
不過他本就消瘦,這幾個月來又常常廢寝忘食地看書,因此瘦的更加厲害,即便林言一日不停地給他食補,但還是毫無用處。
何況他又在考場裏待了九日,日以繼夜地思考、答卷,熬得艱辛,故而從貢院走出來時,沈奕瑾的身子越發單薄,看着像是一陣風就能将他吹走似的,令人心疼不已。
施南钺風塵仆仆趕過來時,看到的便是沈奕瑾出了考場,面色蒼白,疲倦無比,搖搖欲墜的模樣。
施南钺心裏一疼,他擰着眉,足尖輕點,便飛快躍了過去,不顧周圍目光,伸手将沈奕瑾攬進了懷裏,穩穩抱住了他。
猝不及防地被人抱在懷中,沈奕瑾先是一驚,下意識地開始掙紮,待鼻尖聞到一股熟悉的味道後,他才停下,又猛地擡起頭,怔怔地望着本不該出現在這裏的人,由于睡眠不足有些通紅的眼裏一瞬間盈滿了思念。
“施大哥?”沈奕瑾眨了下眼,抓住他的衣袖,試探地喚了一聲。
施南钺摸了摸他的臉頰,輕聲應道:“嗯,是我,小瑾,我來了。”
沈奕瑾聞言,勾起唇對他一笑,然後便往前一靠,将自己的腦袋埋進了他的懷中,依戀地在他胸前蹭了蹭。
施南钺低着頭,注視着自己懷裏的小秀才,眼神很是溫柔,他擡着手,一下一下,輕輕撫摸着沈奕瑾的背脊,另一只手則環着他,将他圈在自己懷中。
考試這幾日,沈奕瑾完全沒有睡好,如今靠在施南钺懷中,放松了身體,鼻尖萦繞着他的氣息,突然覺得困意襲來,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
林老頭和林言朝他們走了過來。
停下腳步,林老頭先是看了一眼突然出現的施南钺,接着又看向了施南钺懷中的沈奕瑾,見他閉着眼沒有任何反應,嘴唇毫無血色,臉色也很是蒼白,不由皺了皺眉,放低聲音道:“沈小子看起來不太好,要快些帶他回去。”
施南钺抱起沈奕瑾,沖他們點了點頭,聞言,蹙眉道:“勞煩兩位帶路了。”
三人上了那輛雇來的馬車,在車廂裏,施南钺一直緊緊抱着沈奕瑾,感受着懷中人的消瘦,他的眉頭重新皺了起來,低頭凝視着沈奕瑾,他的眼裏滿是擔憂和心疼。
不過兩個月不見,他的小秀才,怎麽會消瘦成這般模樣。
林老頭拿出一個白色瓷瓶,倒了兩粒藥出來,給沈奕瑾喂了下去,然後又抓起沈奕瑾的手,替他號脈。
號完脈,林老頭松開了皺着的眉,松了一口氣道:“沈小子身體無礙,只是因為太累,睡着罷了,讓他好好睡上一覺,就能恢複過來,無需擔心。”
聽完話,施南钺一顆提着的心才總算放下,接着松了一口氣,他俯下身,輕輕吻了吻沈奕瑾的額頭,之後又小心翼翼地換了個姿勢,讓沈奕瑾能睡的更舒服一些。
林老頭看了這一幕,從鼻子發出哼的一聲,索性撇開腦袋,眼不見為淨。
盡管他已經認同了他們在一起,兩人這樣親昵的行為這幾個月來他也不是第一次見,但他還是有些不滿意施南钺,倘若不是因為他,沈奕瑾何須如此拼盡全力?
起先他還是欣慰沈奕瑾終于能走出過去,重拾理想的,但越到後面,他越是生氣,因為沈奕瑾那讀書的模樣,簡直是不要命的。
他花了這麽多年,好不容易才幫沈奕瑾養起的一些肉,短短幾個月,又全部瘦了回去,簡直氣死他了。
林言看了一眼自家親爹,無奈地搖了搖頭,又轉過頭,看向施南钺,沖他抱歉地笑了下,低聲問他:“你怎麽過來了?”
上一次見施南钺,還是六月份的時候,他匆匆回了一次桃源村,和沈奕瑾待了兩日,兩日之後,又匆匆離去。
“小瑾考試,我自是要來陪他的。”施南钺回了林言一個微笑,又伸手撥開了遮住沈奕瑾眼睛的額發,聲音變得柔和,卻也夾雜着些許失望:“只不過到底還是來晚了,沒能親自送他入考場。”
他本是半月前就要過來的,只是在他臨行前,忽然出了一樁命案,死的是刑部尚書,陛下命他暗中調查,直到兩日前他才終于查到兇手,禀明得了陛下,然後便馬不停蹄地趕來了。
林言看了一眼在他懷中睡的安穩的沈奕瑾,含笑道:“我想小瑾不會介意的。”
施南钺摸了摸小秀才的頭,溫柔應道:“嗯,我知曉的。”他的小秀才總是善解人意到令他心疼。
這時,馬車停了下來,簾子外頭傳來了車夫的聲音:“幾位客人,到地方了。”
聞聲,林言和施南钺停下交談,依次下了車。
林老頭轉頭對施南钺道:“你抱着沈小子随我來,我帶你去房間,這裏交給林言就好了。”
“勞煩您了。”施南钺點頭,跟上了林老頭的腳步。
—
沈奕瑾這一覺,睡得香甜,也睡得夠久,他足足睡了整整一日一夜,直到饑腸辘辘,方才被餓醒過來。
施南钺早已醒來,此時正側身躺着,他一手撐着頭,視線一直落在沈奕瑾身上,不舍得移開視線,見他醒來,便開口問道:“小瑾醒了,可會覺得餓?”
沈奕瑾睜開眼,便看見近在咫尺的施南钺,他擡手揉了揉眼睛,才終于反應過來,記憶開始複蘇,記起了施南钺來考場接自己的事。
對他揚起了一個笑容,沈奕瑾正準備要回答,便聽見自己肚子“咕嚕”地響了一聲。
“……”
施南钺輕輕一笑,湊上去親了親他的唇瓣,又捏了捏他的臉頰,說道:“你睡了整整一日一夜,小林大夫怕你醒來會餓,一個時辰前剛重新熱過了飯菜,一直溫在鍋裏,我現在去給你端過來,你等一等。”說罷,他就下了床,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不一會兒,施南钺就端着飯菜回來了,由于是夏季,又一直溫在鍋裏,故而飯菜的溫度都剛剛好,不冷不燙,适合入口。
沈奕瑾吃得很滿足。
他确實餓了,由于天氣太熱,考場裏的隔間又過于狹小仄逼,他根本沒多少胃口,所以在考場裏,他幾乎沒吃多少東西,而如今考完試,緊繃地心情放松了下來,加上又睡了那麽久,肚子早已空空,自是吃得極香,難得吃下了兩碗米飯。
飯後,施南钺怕他撐着,又拉着他,走到院子去消食。
院子裏有一株老樹,它的樹葉生的茂密,走到它的下頭,完全不會曬到任何陽光,又有微風吹拂,十分舒服。
沈奕瑾和施南钺牽着手,并肩站在樹下。
兩人沒有說話,只是在同一時間,默契地轉過頭對視着,眼裏都僅有彼此,而周遭的一切,仿佛全部都消失了。
不知是誰起的頭,他們開始慢慢靠近彼此,唇與唇相貼着,吻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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