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臨近子時, 沈奕瑾本來已經稍微降下來的熱度, 突然又燒了起來,并且燒的更厲害了。
他渾身上下燙得不行,可又覺得冷得厲害, 盡管昏迷着, 但仍是一直瑟瑟發抖, 即便是屋裏的炭火燒的極旺, 并且多蓋了兩條棉被也毫無用處。
施南钺心急如焚, 在禦醫趕來診治時,一直握着沈奕瑾的手, 一刻也不敢松開。
只是三名禦醫輪番診治了一番,也無其他好用的法子, 他們重新給沈奕瑾施了針, 見用處不大,便從藥箱中拿出了一株人參,吩咐下人去将其切成參片, 給沈奕瑾含着, 續着命。
眼見沈奕瑾高燒不退,難受得厲害,施南钺既心急又心疼, 他抓住林禦醫,啞着聲問道:“真的沒有其他的方法了嗎?”
林禦醫猶豫了許久,道:“……是有的,只不過十分冒險。”
施南钺松開他, 抿了抿唇,沉吟道:“你說。”
林禦醫作揖道:“您看到了,沈公子病情已經越來越嚴重,倘若再放任繼續燒下去,即便最後能夠醒來,恐怕也要燒壞腦子的,如今唯一的方法,便是用上重藥,再輔以藥浴,強行将這高燒壓下了,可是沈公子體弱,不知能否經受地住藥效……您,可要一試?”
“……若是受不住藥效呢?”施南钺盯着林禦醫,問道。
林禦醫低下頭,無奈嘆息一聲,如實說道:“若是如此,沈公子便……救不回來了。”
并非是出乎意料的答案,可施南钺仍是怔住了,他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轉回頭注視了沈奕瑾久久,又伸出一只手,一下一下地輕輕撫摸着沈奕瑾的臉頰,眼神溫柔地厲害。
稍時,他低聲道:“小瑾,你也會這麽選擇的,對吧。”
施南钺已經做出了決定。
抓着沈奕瑾的手親了親,施南钺又看了他好一會兒,之後便轉頭看向在一旁候着的林禦醫,沉聲道:“有勞林禦醫了。”他的語氣,帶着一份孤注一擲的決然。
聞言,林禦醫擡起頭,神情肅然道:“我等自當盡力。”
這個夜晚,将軍府徹夜通明,幾乎無人能夠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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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破曉時分,沈奕瑾持續的高燒終于漸漸退了下來,雖然還有些餘熱,但已經并無大礙,不會有性命之憂了。
施南钺将他從藥浴中抱起,放回床上,用手輕輕描繪着他的眉眼,又俯下身,将自己的額頭貼上他的額頭,确定再無先前吓人的溫度後,緩緩松了一口氣。
忍不住親了親沈奕瑾的發梢,施南钺避開他傷口,小心翼翼地抱着他,在他耳邊一聲接着一聲地喚着他的名字,聲音裏充滿了無法抑制的欣喜和慶幸。
——幸好,他的小秀才一直都沒有放棄,即便是被折磨到痛苦難耐,也堅強地挺了過來。
沈奕瑾似有所感,在施南钺不間斷地呼喚下,睫毛輕顫,手指也微微動了動,下一瞬,便緩緩睜開了眼睛。
沈奕瑾的臉色還是十分蒼白,嘴唇也毫無血色,他的精神還有些恍惚,記憶亦停留在昨日,完全沒有反應過來自己生了一場大病,甚至昏迷了一日一夜。
一動不動地盯着床頂,沈奕瑾怔楞了好半晌,随後才記起來究竟發生了何事,他用盡全力,想要擡起手臂回抱一下施南钺,可他到底是沒有力氣,于是只得開口喊道:“施大哥……”
不過他高燒整整一日一夜,喉嚨早已沙啞到不行,基本發不出聲音,這一聲,輕的幾乎聽不見。
但施南钺還是聽見了。
施南钺猛地擡起頭,怔怔地看着自己身-下的沈奕瑾,過了許久,才低聲試探道:“小瑾?”
“是我,施大哥……”
凝望着自己眼前憔悴不已的施南钺,沈奕瑾忍着心底酸澀,對他露出了一個淺淺的微笑,是安慰,同樣亦是感激。
施南钺一眨不眨地凝視着沈奕瑾,見到他的笑容,不禁喜上眉梢,再一次抱住沈奕瑾,然後将頭埋在他的肩胛,遮住了自己通紅的眼眶,啞着聲說道:“謝謝你能熬過來,小瑾,你能醒來,真是太好了……”
被施南钺擁抱着,沈奕瑾聞着鼻尖自己熟悉無比的氣味,覺得安心無比的同時,也覺得慶幸無比。
沈奕瑾雖然一直昏迷着無法醒來,但其實還有些許意識的,他知道自己好幾次都險些熬不過去,是因為有施南钺一次又一次的呼喚,他才能夠忍住痛苦,頑強地挺下來。
站在一旁,三名禦醫互相對視了一眼,躊躇着不知如何是好,他們還要再給沈奕瑾診一下脈的,可眼前的這一幕,他們真是不知道該不該去打擾。
安靜地等了許久,他們見施南钺依舊沒有要放開沈奕瑾的模樣,到底還是上前一步,出言提醒道:“将軍,請允許我們再給沈公子診一診脈。”
聞言,施南钺才終于舍得松開了沈奕瑾,又騰出位置讓他們上來給沈奕瑾做檢查。
事實上,只要沈奕瑾能夠退燒醒來,就基本沒有大問題了,剩下的就是開一些溫補的藥方給他調理身體罷了,這些他們最是在行,并且施南钺也不差補藥。
至于沈奕瑾脖頸處的那道傷口,也只需要用藥好好包紮,不去碰水,小半個月便可結痂,再輔以宮裏去疤的藥膏塗抹,便不會留下任何疤痕。
檢查完,三名禦醫又在将軍府裏多留了兩日,在确定沈奕瑾徹底無礙後,便紛紛松了一口氣,他們是奉命前來替沈奕瑾診治,倘若救不回沈奕瑾,他們也要受到牽連,恐怕烏紗不保。
但幸好,幸好,沈奕瑾救回來了。
離開前,林禦醫給沈奕瑾留下了幾張藥方,又一一叮囑了注意事項和用法後,便和其他兩名禦醫告辭離開了。
他們還要回宮裏去複命,不能再耽擱。
—
因為掉入湖中,在寒冬臘月泡了冰水,使得沈奕瑾的身子越發虛弱,盡管經過幾日調養,已經好了不少,但他卻還是會輕微咳嗽,臉色也一直蒼白如紙。
施南钺看着很是心疼,卻又沒有辦法,只好吩咐了楊伯一頓一頓給他炖補品,希望能夠養一些回來。
同時,也不讓沈奕瑾下床,僅讓他卧床休養。
沈奕瑾雖然很想從床上起來,回去國子監繼續上課,但他知道自己的身子确實還很虛弱,因此便并不反駁,乖乖地在府裏休養,過着飯來張口的日子。
所幸施南钺最近比較空閑,上完早朝便可回來,可以陪着他,因此他倒不會覺得無趣。
被這麽養了将近一個月,沈奕瑾的臉色确實紅潤了一些,施南钺看了,有些滿意,于是終于允許他能夠到花園裏走動走動了。
恰好這一日,天氣極好。
舒舒服服地在花園裏曬了一會兒太陽,沈奕瑾有些懶懶洋洋的,甚至有些昏昏欲睡,施南钺坐在他身旁,見狀,不由輕笑一聲,又示意侯在一旁的楊伯回屋去拿一條毯子過來。
楊伯拿完毯子回來時,後面還跟了一個人。
看到他,施南钺立即便斂起了嘴角的笑意,沉下了臉,但也沒有忘了禮數,起身行禮道:“三王爺。”須臾,他又問道:“您今日登門,是有何事?”
聞言,趙琅停下腳步,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用一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施南钺。
施南钺動作溫柔地将毯子給沈奕瑾蓋上,然後擡起頭回望他,神色淡淡,沒了從前待他的溫和。
趙琅看着面無表情的施南钺,嘴角下撇,覺得很是委屈,他本就不是故意的,當時就是一氣之下,想要給沈奕瑾一個教訓所以沒救他,他哪裏知道,沈奕瑾會受傷還險些丢了性命。
何況這段日子以來,他已經受到懲罰了,不僅被皇兄罰閉門思過,還被罰抄經書,抄的手都要斷了。
從來小大,皇兄都一直寵着他,從來不曾懲罰過他的。
看着趙琅的神色,施南钺輕嘆了一聲,然後偏過頭吩咐了楊伯幾句,便轉身朝不遠處荷塘走過去,期間又回頭看了一眼趙琅,示意他跟上。
趙琅猶豫了一會兒,又掃了一眼卷縮在躺椅上的沈奕瑾,看到他脖頸的傷以及蒼白的臉色,想到自己險些害死對方,心裏終于湧起些許愧疚,他垂下眼眸,乖乖走向施南钺,鼓起勇氣道:“钺大哥,我、我今日是來道歉的……”
他深深鞠了個躬,而後低下頭,豁出去一般地開口道:“對不起,我那時候真的是氣壞了,不是故意的——”
施南钺聽了話,沒有任何驚訝,僅是靜靜地望着他,半晌,淡淡說道:“三王爺,你傷害的人,并非是微臣,而是小瑾,你該向他道歉。”
趙琅蹙起眉:“可是,我……”
“三王爺!”出言打斷他的話,施南钺很是失望,他厲聲道:“您心裏大概還是覺得委屈吧,會來道歉,也不過是因為陛下的要求,微臣說得可對?”
猛地擡起頭,趙琅不可置信道:“钺大哥,你和皇兄,你們從來都沒有這麽對過我!”
擡手揉了一下眼睛,他紅着眼眶,梗着脖子繼續道:“我就是錯了,但也不是故意的,明明是沈奕瑾先有錯的,是他、他仗着自己的學識,不把人放在眼裏,國子監裏的學生都這麽說的,如果不是他的問題,大家為何要造謠污蔑他?”
“而且,而且之前跟我比試的時候,他還作弊了,我不過是想要懲罰他一下,哪裏知道,他、他會這樣。”
趙琅一連被兩個自己覺得很重要的人教訓,心裏難過到不行,然後便忘了自己來這裏本來的目的,氣呼呼再一次拿出那些道聽途說的事情,跟施南钺理論了起來。
可實際上,那日在河邊看到何方和何圓出現,又經過了這一個月的閉門思過,趙琅已然發現不對,隐約察覺到自己是被人利用了,可這會兒被施南钺一刺激,就又不管不顧起來。
他本就是個被寵大的孩子,從來沒有受過半點委屈,所有人都将他捧得高高的,好言好語地哄着,不敢得罪他,所以養成了吃軟不吃硬的性子。
根本受不得半點責罵。
眼見趙琅理直氣壯的模樣,施南钺真的憤怒到不行,但因着他的身份,他無法動手,只能拼命忍下怒氣,他轉開臉,語氣冰冷道:“三王爺你走吧,微臣的府邸太小,實在容不下您。”
“钺大哥?”
趙琅瞪圓眼睛,滿臉驚慌,本來一直含在眼眶裏的眼淚瞬間落了下來,他胡亂擦了下臉,難過地看了一眼施南钺,見他不理自己,完全是一副冰冷無情的模樣,終于不再停留,轉身就跑了。
看趙琅離去,施南钺斂起怒意,眯了下眼,對一直藏在暗處的何方和何圓吩咐道:“你們速速跟上去,務必保護好三王爺。”
倘若他所料的沒有錯,那麽這一切,最終針對的都只是他一個人,而如今,那個藏在幕後之人,也該是時候要出手了。
他倒要看看,那人究竟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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