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探病
經過醫院反複化驗,确認咬傷秦深的蛇毒性并不算強,反而是他滾落山坡時撞擊的外傷需要好好調養。
然而這種剛成年的男孩子健壯如小牛,在醫院躺過一天後便沒辦法再坐得住,竟然裹着滿身繃帶下床試腿。
前來探望兒子的許伽子自然被驚到,頓時抛棄面對外人的那副音樂家的清高優雅,快步到床邊教訓:“你都這樣了,怎麽還不老實點呢?到底是要叫媽媽怎麽把心操碎才滿意?”
由于私生子的身份,秦深對任何親戚都談不上熱絡,只信賴着相依為命的母親。
他拉住她的胳膊吃力坐下,瞧向那美麗的臉龐習慣性哄道:“別生氣,生氣會變老的。”
許伽子沒有開玩笑的心,壓低聲音道:“醫生叫你怎樣你便怎樣,少在病房裏眉開眼笑的,畢竟到現在你哥哥都沒任何消息,那林恩上午倒是出山了,聽說瘋瘋傻傻的,腦子都變得不太正常。”
其實經歷過這麽恐怖的事,任誰都不可能全然不在乎。
但秦深從來不是那種愛抱怨的個性,語氣顯得不鹹不淡:“最開始我一個人頂着大雨在溝裏醒來,還以為是我哥蓄謀害,畢竟我倆關系一般,他好不容易回趟國,不和女朋友約會,偏偏死氣白賴地叫上我露營,沒想到現在反倒是他出事,但願最後是虛驚一場。”
許伽子平靜的生活早已被這當頭一棒敲暈了,她很舍不得地握住兒子的手:“他們母子從來沒有安好心的時候,早知如此我說什麽也不讓你去,聽到山裏暴雨泥石流還聯系不上你的時候,媽媽真的——”
“好了,別講肉麻的話,我不是安然無恙嗎?”秦深如她一般精致完美的臉非常平靜:“的确不該在這裏笑,萬一被白錦帛瞧見,她又要死命折磨你。”
“你哥都找不着了,她哪還有心思管別的。”許伽子瞧見助理在病房門的玻璃外朝自己指手表,無奈嘆息道:“今晚還有音樂會,媽得去彩排,你自己好好呆着,聽到沒?”
秦深颔首,雖然他已經被警察和護士搞得很不耐煩,但卻永遠願在母親面前保持乖巧的模樣。
畢竟世上要這個女人擔驚受怕的事太多太多,無論如何,自己也不能成為其中一個。
——
輸液的針頭被拔掉後,純白的病房裏便只剩下百無聊賴的死寂。
為了不讓旁人指指點點,他不能看電視、不能翻小說、不能做出任何看似悠閑快樂的舉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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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并非發自肺腑的關心又怎麽裝得出來?
自從母親被婚姻不幸的父親強占、成為被其發妻痛恨不已的第三者後,這即灰暗又虛僞的人生便已注定了基調。
作為秦家正牌繼承者,秦風橋是萬衆矚目的天之驕子。
現在他于意外事故中生死未蔔,候選者秦深便成了最微妙的存在。
在早已知愁滋味的半熟青年的腦海裏,始終飄來蕩去着家裏的煩心事,直到忽然閃過張明豔的臉,才驀然萬籁俱寂。
是的,明豔。
這個詞彙竟然是秦深對沈牧最初的印象。
那位從危險而絕望的夜色中走出來的男人,仿佛全身都發着溫熱的光、散着誘人的熱,英俊而又細膩,堅強卻更柔軟,實在是動人心魄,令其記憶深刻。
遇到心悅的對象,自小便知自己喜歡同性的秦深變得像只跑進春天的貓,開始躁動不安。
雖然此時特別不合時宜,卻還是忍不住摸出手機,給綠洲救援隊撥出電話。
那邊是位禮貌而客氣的女生:“你好。”
“你好,打擾了。”秦深裝模作樣地問候:“我是前天半夜被從東山裏救出來的,我姓秦。”
“是秦同學啊,你恢複得怎麽樣?”女生反問。
“挺好的。”秦深趕快步入正題:“這次給大家添了那麽多麻煩,我特別愧疚,真的很想謝謝你們、特別是沈牧,要沒有他我現在都不知道怎麽樣了,你能不能給我他的聯系方式?”
“沈老師不讓,他就怕你們送禮物。”女生實誠的拒絕。
“我不是要送禮物,我只是想見見救命恩人。”秦深裝可憐。
實在應該感謝許伽子的好基因,他的聲音青春又動聽,對異性很有殺傷力。
幾輪客套推辭後,女生終究心軟了:“那好吧,不過你別在上班的時間打擾他,否則他要訓我的。”
“明白,大恩不言謝,等我出院一定去救援隊登門拜訪。”秦深頓時懷着的得逞的滿足,鄭重其事地存下對方發過來的手機號,然後根本不顧自己滿身繃帶的慘痛,便在病床上激動地翻滾起來。
——
沈牧是個非常非常好的男人。
跟他熟識的朋友同事通通如此評價。
雖然話不多又沒情趣,但因着是孤兒又有弟弟要照顧的關系,他非常體貼、正直而有責任感,特別是常常受不得央求而心軟妥協,實在為此吃過不少的虧。
這回沈牧匆匆忙了兩個周末,雖然直到上班都沒恢複體力,但接到秦深演技十足的電話後,還是挺心疼這個“彷徨無措、滿心感激”的年輕人,按耐下疲憊拎着水果主動前往探望。
結果推開病房門,有多憔悴的病弱患者沒看到,倒瞧見只風騷的“木乃伊”半坐在床邊磨咖啡。
秦深左盼又盼終于如願,根本不琢磨自己貼着紗布的腦袋非要做出帥氣發型是有多愚蠢,立刻彎起嘴角故作姿态的攤手:“聽說你喜歡喝咖啡,不知道我的手藝你會覺得怎麽樣,快請坐。”
沈牧比他大不了幾歲,但由于當家早而性格穩重,有點無奈地走進去道:“謝謝,不過晚上喝了會睡不着,不必麻煩,你的身體還好嗎?”
“挺好啊,這點小傷。”秦深故意動動胳膊,卻因扯到青腫處而皺眉頭。
其實沈牧的弟弟跟他一般大,所以難免覺得親切,溫聲說:“剛才我問過醫生,你肩骨有骨裂,現在必須認真調養,一時不在乎,老了肯定要後悔。”
秦深光是笑着聽他講閑話,腦袋裏卻亂糟糟的反應遲鈍。
沈牧沒有察覺出異樣,繼續誠懇地安慰道:“雖然你哥哥還沒消息,但也別太過擔心,這種時候保持樂觀很重要。”
“我沒很擔心。”秦深竟然如此回答。
沈牧當然怔住。
秦深直言道:“大家應該都在議論吧?我們不是同一個媽,而且從小他就處處對我為難。”
沈牧并未聖母般的發表教育意見,沉思片刻而後開口:“你真對自己為何躺在山溝裏半點印象都沒有嗎?”
秦深搖搖頭:“警察也問過很多遍了,我睡着前最後的記憶就是檢查帳篷的拉鏈,到那裏是被雨澆醒的,就算是夢游,摔下去疼也疼醒了吧?所以出這種事還叫我擔心我哥——”
他話講到一半,才意識到自己不小心流露出內心陰暗,忙閉上嘴巴。
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生于富豪家中恐怕不是念經而是搏命。
殘酷的道理沈牧都懂,但那種生活比較離小老百姓太遙遠了,故而也不知該如何評價,只能淡淡苦笑:“以後一定不要在危險的季節去危險的野外,即便對露營感興趣的話,也要備足功課再出發,你還這麽年輕,聽說剛剛考上大學,不管是為自己還是為家人,都要珍惜生命。”
秦深很想繼續瞧他帶笑的樣子,趁機追問:“為什麽救援隊的人叫你老師,你教書嗎?能做這種志願者,是不是有很多戶外經驗?”
“我是一中的體育老師。”沈牧耐心回答:“因為喜好野外生存,所以上學時常參加相關的活動,國內國外熱門的地方也都去過,只可惜工作以後體驗時間少了很多,不過能在特殊事件讓自己的特長發揮價值也不錯。”
“那以後你帶我去露營吧。”秦深忽然摸住了沈牧的手。
沈牧終于開始奇怪這男生毫無緣由地熱絡,有點不自在地想要收回胳膊。
可秦深卻開始用力,望着他溫柔的丹鳳眼認真地說:“這次,幸虧有你。”
死裏逃生的痛哭流涕、語無倫次的拼命感謝,這類東西沈牧并不陌生,所以聽到他的話不由欣然點頭:“應該的,現在隊員們還在努力,如果你哥哥依然沒消息,周末我再去看看。”
試圖博得關注的秦深呆滞片刻,頓時沒了精神:“到時候我的腿能走的話也跟你去,雖然不喜歡他,但不希望他出事。”
這話終于讓沈牧眉宇間的擔憂少掉幾分。
大概是個習慣善良的人吧?
秦深有些無奈。
沈牧回首,看了眼手機說:“我還得去接弟弟放學,再去看眼那女孩兒就得走了。”
“喂——”秦深發現他要把買來的水果帶走一半給林恩,不禁直起身子阻止:“我喜歡吃橘子。”
沈牧愣了愣,放下橘子又拿起蘋果。
秦深說:“我也喜歡吃蘋果。”
沈牧無奈:“怪我買少了,但是空手看人家總不太合适,不如下回再給你多買些。”
秦深立刻伸手把兩個袋子都拿過來:“不如下回你再去看她,反正她家門客衆多,你擠都擠不進去。”
沈牧對年輕自己幾歲的男孩任性并不陌生,穿好搭在椅子上的夾克搖搖頭,什麽都沒說便禮貌離開。
生活在愛意很少的世界裏,對旁人的關懷總會起霸占之心的吧?
他弟弟沈歌也是如此,只要瞧見自己對別人好,就會氣得像只炸毛狗一樣摸不得。
小男生的嫉妒還真有趣,最初的沈牧,當然不過如此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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