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傷病

我們都是生而自由的人,卻因愛因恨不能做随心所欲的事。

秦深出獄後跟在沈牧身邊癡纏,似乎是許伽子默許給兒子的短暫狂歡。

但應該他面對的東西,是決不允許有半點态度遲疑的。

——

醫院的特護病房色調純白,空氣完全過濾充分,透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冰冷氣息。

這不禁讓看客聯想到天堂之景,反正它們都與希望和死亡關系莫大。

當心情複雜的秦深被母親引導父親秦晉的病床前,情緒中所裝着的懷疑和抗拒倏忽間不見蹤影。

因為曾經高高在上的那個男人,竟然猶如風中殘燭,依靠呼吸機才能維持最普通的生理機能,實在不值得被親生兒子瘋狂憎恨。

許伽子因沉默地空氣而開始不安,扶着老公笑道:“孩子來看你了,剛出獄沒幾天,我叫他在家好好歇着,他偏放心不下。”

秦深努力像沈牧那般寬容,從善如流地問:“爸,身體好些嗎?”

“阿深……”秦晉緩慢地擡起滄桑的手,卻根本碰不到他的衣角,仿佛咫尺距離成了天涯。

當初的案件,何嘗不是在挑戰這位父親的承受極限?

死去的是兒子,被懷疑的也是兒子。

這該叫秦晉怎樣抉擇?

他最後什麽都沒說,沒說對最後的宣判信與不信,只把秦深扔在深牢大獄不聞不問,直到發妻白錦帛因病去世,方才首次前往探望,面對那手铐顫抖着紅過眼眶。

講實話,秦深至此刻都不知道父親真正的想法,也不敢去探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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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并不是每種掏心實話,都能有力量去承受。

“好了,別愣着了,陪你爸聊聊天。”許伽子輕撫着兒子的肩膀,讓他坐到床前的椅子上:“別氣人啊。”

“我又不是幾歲小孩,知道了。”秦深淡笑。

許伽子這才假模假樣地拿出內室的葡萄出門清洗。

病房裏高跟鞋的聲音消失,只剩下儀器滴滴的響動。

秦深微啓嘴唇:“爸,我沒有傷害過哥哥,不管別人怎麽想,都希望你知道。”

秦晉胸口起伏地回望他不回答。

“白阿姨去世那麽久了,死者為大,我不會多提從前事。”秦深露出苦笑:“這回出來本想安心繼續學業,沒想到您現在卧病在床,我媽又搞不定集團的事,只能試着幫忙,爸您放心,無論如何我都會守護好您的一切,還有我媽媽。”

——

如果是七年前,許伽子斷然不敢把兒子和他爸單獨安排一室。

但坎坷的牢獄生活仿佛磨掉了秦深所有棱角。

他從那地獄般的世界裏走出來後,仿佛早已脫胎換骨、成了值得依靠的男子漢。

所以大概……沒問題吧?

許伽子眼神波濤暗湧,站在走廊抱手眺望窗外風景。

正愁緒模糊時,西服革履的齊磊律師大步走來,恭敬地打招呼:“許姐。”

“诶,小齊來了?”許伽子瞬間回身,笑臉叫人挑不出毛病。

都說搞音樂的人很快樂,但身為母親,她卻沒有輕松的資格。

齊磊體恤道:“秦深在探望董事長了?不會吵架吧?”

“不會。”許伽子嘆息:“不管是在牢裏,還是出來之後,他都沒有發洩抱怨過。”

作為此事多年的見證人,齊磊淡聲道:“因為秦深心裏認為,這是自己的選擇。”

許伽子垂下了長睫毛:“這段日子,你多幫幫他……小深從前屬于頂單純肆意的大男生,可在監獄裏受過那麽多傷害和羞辱,見過人性本惡,我真不知道他現在……哎……“

齊磊道:”所以,許姐更不能阻止秦深與許牧的感情,別剝奪走他保持善良的理由。”

“我當真不指望小深結婚生子了……只是他太在乎沈牧、太不在乎自己。”許伽子擡眸望:“秦晉就要撒手的龐大帝國,是多少親戚眼裏的肥肉,如果被脅迫被利用,怎麽能避免萬劫不複?”

齊磊向來從容淡定,在法庭上牙尖嘴利,在生活中雲淡風輕,聞言擡眉:“您應該相信自己的兒子,秦深不會比許姐軟弱,如果他懂得吸取教訓,就能把軟肋變成後盾。”

許伽子微笑:“我以為,你從不相信人與人之間的愛情,今天反倒處處替許牧講話。”

“為什麽不信?就因為離過婚?”齊磊聳肩:“我也有我保持善良的理由。”

許伽子擡眸。

齊磊這冰山少見地笑了下:“和許姐一樣,當然是我兒子。”

——

“先生,您的快遞請簽收。”

陌生的小哥汗流浃背,把個大紙箱擡到沈牧門口。

沈牧反複道謝,送了他瓶冰鎮的三得利烏龍茶,才找出剪刀拆箱。

這幾天秦深對這住所不滿的态度溢于言表,天天抱怨屋子陰暗、空氣潮濕。

也算是小有積蓄的沈牧終而妥協,主動網購來個頗高級的空氣除濕淨化器,在客廳找着位置擺下。

不得不承認現在高科技物真是先進,稍微開過一個多小時,便覺得呼吸舒服許多。

他坐在客廳對着機器發呆,忽聽響動,發現是帶着滿身消毒水味的秦深歸來,便道:“吃飯了嗎?”

“陪我媽吃了點。”秦深放下鑰匙,發現新設備很開心:“你自己買了啊,那我白定了。”

“再不買要被你啰嗦死。”沈牧側頭。

“我哪敢,送你。”秦深從拎進門的紙袋裏摸出小束栀子花,将這抹清新放進沈牧手裏,然後報告:“我爸肯定活不了多久,他至今放不下我哥。”

剛準備欣賞禮物的沈牧微怔,根本不知該說什麽。

畢竟用人世間普通父子關系去衡量他們,實在太蠢了些。

更何況當初秦深的入獄算是秦董事長的默認。

這叫沈牧從情感上無法接受。

秦深摟住他的肩膀:“你和我媽都一樣,怕我恨他,又怕我原諒他。”

“你怎麽想我管不了,我若能管,你也不會是今天這樣子。”沈牧想要躲開。

但秦深不退反進,扶着他的臉溫柔的吻上去,含糊不清地表白:“想你了。”

沈牧害怕自己沉淪其中,皮膚發燙地躲避:“有必要花言巧語嗎?”

“是掏心掏肺的話,就算全世界最普通的夫妻,每天也該有十個小時以上的時間共處一室,我錯過那麽久,你說後半輩子該怎麽彌補才能在死的時候不覺得虧?”秦深眯着深邃的眼眸淡笑發問。

每每被他專注凝視,沈牧便覺自己平凡渺小的靈魂在無限制的漂浮膨脹,以至于氣血翻湧、心速增加。

秦深趁機安撫:“已經錯過那麽多,真的別再惱我了,全當我從前的選擇不對,但人哪有沒做錯過事的呢?就不能看在我吃盡苦頭的份上,來個好臉色作為安慰嗎?”

“給你好臉色,你不得意忘形才怪。”沈牧扶開他不老實的手,表情倒開始柔和:“我不是惱你。”

正在動容時,剛安靜片刻的門又被敲響。

秦深抱怨:“不會又是你那粘人精弟弟吧?”

“誰有你粘人?我倒想漲漲見識。”沈牧伸手彈過他的額頭,才主動起身開門。

萬萬沒想到,門外竟然站着位相當斯文貴氣的年輕男人,俊秀的臉被金絲眼睛擋着,透出的笑容分外可掬:“您好,請問秦深在這裏嗎?”

秦深詫異靠近,本能地把沈牧擋在身後。

”啊,別緊張,都不認得我了吧?”男人遞過名片:“我是秦夜舟,你的表哥。”

“怎麽會不認得,還是一表人材啊。”秦深接到手裏,嗤笑:“怎麽,聽說我出獄就來參觀囚犯?”

“表弟說笑,我是想來确認下你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不方便跟許姨講的告訴我無妨。”秦夜舟彬彬有禮。

站在旁邊的沈牧旁觀他們往來寒暄,因着暗潮卷湧而倍感不安。

好不容易熬到這男人離開,自然忍不住詢問:“你親戚真多,這人看起來還挺像樣。”

“像樣?恐怕是太像樣了。”秦深沒好氣的關上門:“難道沒跟你講過我們家最著名的兩樁喜事嗎?”

沈牧搖頭。

秦深哼道:“我爸的表弟叫秦唐,原配白錦帛化成灰你都認識,而秦唐叔叔的老婆則是白錦帛的親妹妹白绮秀,剛才那人,就是他們唯一的孩子秦夜舟,著名的商業天才、青年才俊,沒覺得他和我哥名字才有異曲同工之妙,而我更像個粗鄙外人?”

沈牧漸漸明白,嘆息說:“哪有,你的名字不是挺好,和那些人不像最好。”

“對啊,秦深,情深,對你。”秦二少無恥地把臉湊到他面前,露出得意的笑。

沈牧揮手輕輕拍打了下他臉龐,而後鼻尖對着鼻尖輕聲叮咛:“不準蠢到再被他們傷害了,你要過的比其他姓秦的都好,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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