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夢想
是不是世界上任何一句話,都可以和最親密的人說?
這問題是永遠沒有答案的。
沈牧曾經最大的快樂就是走南闖北,現在讓他整天躺在病房裏,簡直成了最深重的折磨。
秦深知愛人心意,特意瞞住醫生推他出來曬太陽,可惜院子裏的樹葉都枯黃了,深秋除了天空,實在沒什麽好瞧。
沈牧眯着眼睛發了會兒呆,忽然問:“你怎麽了?感覺你今天不開心。”
“這你都能感覺出來啊。”秦深失笑,推着輪椅向大樹下走了更遠,直到身邊無人才道:“齊磊打電話來,說情況比較順利,因為傷你那人的指控,美國警方已經傳審林正道了,可惜這幾年林恩一直住在精神療養院裏,他們不會碰精神病人的,誰也拿她沒辦法。”
沈牧點點頭:“你是因為林恩的問題不開心?”
“我是因為進展順利不開心。”秦深猶豫片刻,還是直言:“我很怕傷害你的人……不是他們。”
沈牧的表情沒有意思變化。
秦深單膝跪到他面前,握住他的手說:“向我保證,絕對不是你自己在傷害自己。”
沈牧并未氣惱愛人的懷疑,沉默片刻說:“雖然我願意付出極大的代價尋找破案的機會,但真的不是我,我對警察也是這樣發誓的。”
秦深這才柔和了些,專注地擡頭凝望。
“或許我們最後想到的可能性是同一個人吧,但我不怪她。”沈牧撫摸住秦深的臉:“別胡思亂想,我跟你保證,以後我也不會有瘋狂的舉動。”
“你知道嗎,這回出來後我真的是對白錦帛和她妹妹那一家子、對我爸,對林恩父女恨之入骨,特別想成為個和我爸一樣強大的人,以後把大家全都踩在腳底下。”秦深掏心掏肺地說:“可是看到你躺在血泊中,被做手術、每天換藥輸液……我又變成個和從前沒區別的廢物,寧願認罪、被永遠指責,也無法忍受你在我眼皮子底下受苦。”
沈牧陷入沉默好一會兒,捂着傷口傾身去吻他的額頭,喃喃道:“我也反思了自己,很多很多。”
秦深立刻強調:“你沒做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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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牧說:“你知道我為什麽堅持要翻案嗎,因為覺得這世界對你不公平、他們把你弄髒了,讓你擡不起頭來、得不到快樂,但結果好像是因為我的關系,現在又讓你更不快樂了。”
秦深彈了下他的額頭:“現在是什麽情況,就是咱們兩個都越想越複雜,想得複雜誰會快樂?”
沈牧這才笑出來,抱住他說:“怎麽就這麽難啊。”
“其實我盼着能去讀書,然後和你環游世界,好好想體驗那些被我錯過的人生。”秦深終于說出真實的願望。
“那就不要掙紮着去做你父親的兒子,我陪你做想做的事。”沈牧閉上眼睛。
“但我們也要陪着彼此,面對這個案子,走完這條路。”秦深摸摸他已然消瘦的脊背。
重逢後,沈牧從未像此刻這般感覺他離自己近在咫尺,許多話不說,壓在心裏會滋生出無數可能,而把那些話交給面前的人,才能在如散沙的思緒中,摸索出兩個人都渴望的結果。
“呵呵,大白天的這麽柔情蜜意?”
秦夜舟讨厭的聲音忽然在旁邊響起。
對這個表哥秦深是百分百厭惡的,特別是他剛剛工作就開始與對方搶奪資源,說是交惡也不為過。
沒想在兄弟倆劍拔弩張的時候,袁瑞卻捧着盒靈芝從他們中間如幽靈般穿過,交給沈牧說:“希望你早日康複。”
“謝謝……”沈牧無語皺眉。
“哎,原本想看在我們兄弟一場的份上,幫你指點迷津。”秦夜舟攤手:“結果出師未捷身先死、真是想不到。”
“也托你的福,曾經疑點全都被扯到臺面上來了。”秦深哼道:“倘若真翻案了,我最感謝的可不就是表哥你嗎?”
秦夜舟抿住嘴唇,扶了扶金邊眼鏡:“哪裏,是你自己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仿佛有幾道電流在他們中間閃過般讓氣氛難受至極。
秦夜舟轉而扭頭說明來意:“這兩次的董事會你都沒有露面,雖然大家理解你的苦衷,但人不全的話決定怎麽做,難道我們集團的生意都要因為沈先生的傷勢而擱淺?”
“用不着危言聳聽,我幾時那麽重要了?難道從前你們都等着我發號施令?”秦深反問。
“別吵。”沈牧不想看他們口舌之争,保證道:“總而言之,下次肯定會出席的。”
秦夜舟這才點頭:“最好不過。”
沈牧硬着頭皮與其寒暄了會兒,借口風大頭疼,才得到逃回病房的機會,在路上囑咐道:“也許這人就是想來聽你發火,回去挑撥離間吧,你多做些事、少與他廢話有什麽不好?”
“這都什麽年代了,像秦氏這麽迂腐的家族企業真是不多見,大會不斷煩死人。”秦深抱怨:“以秦夜舟他爸爸為首的那群老家夥,最喜歡搞人際關系、不善經營也不願意去雇專業人士代勞,自從我爸住院以後,利潤就一年少過一年。”
“可是齊律師評價秦夜舟能力還是不錯的。”沈牧擡眸笑:“你也別光看缺點,只要他沒做對不起你的缺德事,你就少樹敵了。”
秦深不會跟沈牧争執,只得點頭。
沈牧囑咐:“明天沈歌就回來,你幫我接他來,這回不好好教訓,以後肯定還會胡鬧。”
“沒問題,皮鞭棍棒我都給你準備好。”秦深頓時起了勁兒。
沈牧無奈地瞥他:“你也有責任!”
——
正被哥哥惦記着如何胖揍的沈歌還很輕飄飄,逛在美國的商場裏琢磨着帶什麽禮物回去才好,齊磊百忙之中跟在後面教訓:“你別把時間浪費在無聊的事上,跟我去醫院檢查下縫合傷口,沒準需要換藥。”
“我每天自己會會換的。”沈歌說:“案子什麽的啥都不肯告訴我,我能做什麽不無聊的事?”
“你是什麽身份,告訴你合法嗎?”齊磊無語。
“不懂,我是法盲。”沈歌沒好氣,忽然看到有櫃臺在賣各式各樣的巧克力,便指着說:“飛飛喜歡的,你也不該空手回去。”
齊磊瞥了眼,淡聲回答:“他喜歡是因為他媽媽以前常親手做。”
“……哦。”沈歌讪讪點頭,沒敢戳人家痛處。
齊磊看了眼表:“我還要去法院一趟,先送你回酒店吧,別再給我增加負擔。”
沈歌作為成年人還被這麽說,當然不服氣。
齊磊又皺眉:“以後別惦記滿世界當神探了,還是勸你哥解開心結最重要,就算林恩才是那夜深山中的罪犯,她也已經成了精神病人,判不了刑的。”
“我哥不是盼誰被判刑,他是想告訴全世界,秦風橋的死跟秦深那傻子沒什麽關系。”沈歌翻白眼:“你懂什麽?”
“好,我不懂。”齊磊深呼吸。
“本來就是,反正夏隊長肯定能破案的,我那天看了個他之前破獲販毒案的紀實文學,好厲害呀。”沈歌開心到搓手。
“……一介武夫。”齊磊憋了半天,只憋出這四個字。
——
然而被罵作武夫的無辜夏實,卻剛好拿到件意料之外、非常重要的證據。
李茂在紐約拘留所裏受了幾天苦,雖然怕林正道、也怕真的蹲了監獄會被財大氣粗的秦家折磨死,故而垂頭喪氣地承認:“我是幫林恩找過秦風橋丢在山裏的手機,因為給錢啊,當時警方也默許了的,那你們系統**能賴我嗎?”
“說重點,用不着你批判。”夏實皺眉。
李茂擡起被铐着的胳膊蹭蹭眉毛:“哎,說什麽手機裏有床照之類,我是不信的,雖然這種事不好,但對于殺人案來說是不是太不值一提了,萬一我這麽幹是犯了個大錯怎麽辦……”
夏實直起身子:“所以呢?”
李茂道:“所以我就給了林正道個假手機,因為早知道型號啥的就去買的,按到土裏砸了個七零八落,他也沒發現不對勁兒。”
夏實追問:“那真的呢,真被你找着了?”
李茂颔首:“真的也被水泡壞了,我換了幾次電池啥的都開不了機,沒敢拿出去修,就出國前扔在我媽那了。”
夏實常碰到這種嫌疑人或證人,腦回路一個比一個神器,許多重要證物往往會被胡亂搞丢,他知道正在看監控的同事肯定已經開始聯系國內了,便轉移到另外個重要話題上:“林恩是真的瘋了嗎?”
“真的吧,要不咋在精神病院呢,但我也只在七年前見過一次,她哪像個富家小姐啊,又哭又笑的像個女鬼。”李茂愁眉苦臉:“夏隊長,我真的啥都告訴你了,我能不坐牢嗎?”
夏實對這種人自來不客氣:“怕坐牢,為什麽非要傷天害理?”
李茂理所當然地說:“為了錢吶,隊長,您就那麽清高,沒缺過錢?”
——
吱吱呀呀的小提琴聲在病房裏響個不停。
很久沒練習的秦深被逼着拉了會兒,禁不住對自己的技法搖頭嫌棄。
沈牧躺在病床上笑:“這個樂器真神奇,有時候刺耳的要命,有時候又那麽動聽。”
“不就和人一樣嗎,關鍵是跟誰在一起。”秦深翻了頁樂譜:“我怎麽覺得醫生一會兒就要把我趕出病房區。”
“人家敢惹你嗎,擺了那麽多保镖天天堵樓道,跟黑幫似的。”沈牧情緒不錯地嘲弄。
秦夜不回答,認真地拉奏起《聖母頌》。
美麗的音樂再一次回蕩在耳邊,直到連錯了兩個音,秦深才尴尬地停下。
沈牧始終用心底凝望,待到安靜才忽然開口:“等案子告一段落,我就試試給腿做手術。”
秦深驚訝地望向他。
沈牧說:“想跟你去走加拿大西海岸,想去尼泊爾爬雪山……全世界最好看的地方我從小就想去,其實我也不想帶着遺憾死在這座城市裏,每天圍着個油膩膩的小店,還有永遠放不下的絕望。”
這話讓秦深沉默了很久,最後他躲開目光掩飾紅掉的眼眶,點頭答應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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