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舊憶
一陣鼓點般密集的痛意壓迫着呼吸,纏着太陽穴一跳一跳的鈍痛,洪水一樣襲來。
記憶裏黃沙漫天的場景湧到眼前,像極了霜鋒一遍一遍将她踩在蹄下的那片沙漠,又像是另外一個地方——一個豔陽高照的地獄。
她在沙中長途跋涉,體力不支倒在地上,預想中會從天而降救她于水火的蓋世英雄沒有出現。
是啊,她的蓋世英雄……早就走了。
目之能及處一個人緩慢爬行,那人全身都像水分幹涸的枯木,皮膚柴黑。被風沙淩虐得破爛的衣服早就起不到遮蔽的作用,露出肩上不再完整的黑色圖騰,小半皺縮在風幹雞皮一樣數不清的褶紋中,大半随着腐爛的肩肉永遠消失。
蓬亂的頭發下是一張瘋魔的臉,牙齒的朽爛使得他嘴部幹癟,所以也根本無法估摸他究竟什麽年紀。
幹燥的風混着砂礫猛烈吹來,瞬間在她臉上擦出好幾道淺痕。
從生疼到麻木,不過也就這麽簡單。
風撩起那人如枯草蓬蒿一般的亂發,露出他臉側兩個血洞。
他沒有耳朵。
詭異的畫面就這樣進行着,柳樂涵躺在地上一動不動,旁邊的怪物趴在沙中匍匐前進。
她沒有問他為什麽不用腳走路。
也許因為他累得走不了路,也許因為他只是單純不想用腳走路。
這個地方沒有正常人。
這個地方也不需要正常人。
“沙啦沙啦,沙啦沙啦……”怪物手腳并用制造出輕輕的響動,等他爬得近些,柳樂涵聽見他口中念念有詞,像在唱什麽童謠。
Advertisement
“大漠離歌黃沙吹,吹去痕跡留下誰。清瀾湖畔麗人語,疾嘯龍吟前仇盡……”
那調子分外古怪,和這嘶啞如砂的聲音極不相配。
這曲調又透着幾分荒涼和凄切,像藏匿在陽光底下的唯一一縷陰魂。
柳樂涵聽了那幾句歌詞,頭痛欲裂,幾度崩潰。
“不要再唱了……”她痛苦地低喊出聲,将自己縮成一個球。
怪物目視前方,幹癟的嘴角噙着那抹似有似無的笑,路過她繼續手腳并用往前爬去,那雙剔透的眼睛如同一片明淨的海。
仿佛他要爬去的地方不是地獄,而是世間最美好的桃花源。
“不要再唱了。”柳樂涵有氣無力地伸展開來,呈“大”字形自暴自棄地平躺在沙中,承受着烈日的毒吻。
但那首歌謠非但沒有停止,反而像起了頭的收音機,漸漸地深入,漸漸地将聽者帶入凄絕之地,最後與記憶中那個童稚甜美的聲音合到一起,無憂無慮地被哼唱出來。
“大漠離歌黃沙吹,吹去痕跡留下誰。
清瀾湖畔麗人語,疾嘯龍吟前仇盡。
凄凄切切青玉婉,霞晖留現照血痕。
月氏遺跡有髀骨,百裏逐星追殘魂。
玉笛長風東歸路,絲綢古道遇故人。
佛光普渡救苦世,長壺濺血濁鏽沉。
樓蘭荒城說舊夢,玉門關外煙籠雲。
世人皆懼斷腸物,不見最毒在人心。
雁行天高榮光殁,日月無輝聖火焚。
龍城甲潰猶未雪,君山無桃竹酒醇。
風骨铮铮長虹貫,生死浮名楚歌聞。
仙人逍遙不救世,千山鶴唳入前塵。”
當整首歌詞被全部唱完時,柳樂涵心中甚至有些暢快和愉悅,繼而與那唱詞者同時說出下一句話——“聞此歌謠者,留下你的命。若想要肉身,拿靈魂來換。”
畫面一轉,她對上一雙既純淨又妖冶的眼。
再閉,再睜,一片黑暗。
昏昏沉沉中她錯覺有誰将冰涼的手貼在她的額頭上,沁入幾分舒适的涼意。
床尾處悉悉索索傳來詭異響動,柳樂涵借着月光只看見一個腰身微躬的人影,站在她的電腦前不知道在做什麽。
花哥?
不,不是,花哥沒有這麽矮。
是人是鬼?
她果斷地按亮了床頭臺燈,伴随着“啪”的一聲輕響,一切藏匿于黑暗中的秘密都被暴露出來。
“……媽媽?”柳樂涵撐着身子半坐起來,用一種漠然的眼神看着母親此刻扭曲的臉。
“樂涵……”柳媽媽迷茫地喊了她一聲,繼而看了看電腦屏幕,手足無措地放開鼠标後退幾步,慌忙解釋,“我不是故意要看你電腦的。樂涵,媽媽是為了你好!快高考了,你這兩天不對勁,媽媽只是想确認一下你是不是還在玩那個害人的游戲!”
“為此不惜給我下安眠藥嗎?”柳樂涵靜靜反問。
柳媽媽臉上浮現出錯愕,“你在說什麽?媽媽怎麽會給你下安眠藥呢?”
柳樂涵輕輕笑了一下,臉上的神情讓柳媽媽感到陌生。
她還記得第一次見到柳樂涵這種神情的時候。
這樣冷然的神色,讓這個女人對自己照面看了近二十年的親生女兒感到陌生,仿佛她從未見過柳樂涵一樣。
表盤上的時針在漸漸指向四,柳樂涵不欲與她繼續争辯,“那你确認完了吧?确認完了就出去。”
她将無法卸載的游戲放在一個隐藏很深的文件夾裏,她相信媽媽不會找到那裏。
“哦……哦,确認完了。”媽媽臉上堆出滿意的笑容,“媽媽就知道,你是個懂事的孩子。兩年前那場意外都是……”
柳樂涵的頭越發疼得厲害,開口打斷媽媽的話,“我明天二模,你知道嗎?”
媽媽一頓,愣在原地不知所措,“樂涵,媽媽不知道你明天要二模考試!那杯牛奶……”
“我倒了。”柳樂涵語氣生硬,原本想講一講道理,話到嘴邊卻只剩下無力的一句,“……以後不要再這樣了。”
有些道理是永遠也不可能講通的。
柳媽媽千愁萬哭地向她保證這是最後一次,以後決不再犯,又叮囑她好好休息,明天好好發揮雲雲。
柳樂涵差點笑出聲來,翻身過去把被子蒙在頭上。
這個家從大約兩年前開始就一直維持着這副詭異畸形的樣子,所以爸爸越來越經常晚歸。
每當她開口欲責怪媽媽的時候都于心不忍,尤其是想到她……究竟是因為誰才變成這副神經質的樣子。
柳樂涵努力維持着最後的底線,不斷提醒自己要活得像個正常人,結果就在今夜,她腦子裏那根緊繃的弦終于斷了。
一閉上眼睛,那詭谲的聲音就立刻襲來,纏綿不休地沖擊着她的耳膜。
有太多被遺忘的噩夢都想起來了。
不行啊……今天還要考試,這種狀态是沒辦法上考場的。
天微微放亮,幾聲清脆鳥啼入耳,潮水一般的頭痛卻并未褪去。
柳樂涵咬着牙迫使自己保持清醒,摸起書桌上寫着“鹽酸氟奮乃靜片”的藥瓶迫不及待倒出幾片,也沒數,直接仰頭幹吞。
渾身的無力感使她重新癱回到床上,勉強扶着牆角縮成一團,靜靜地等待意識恢複清醒。
“不要再吃這種藥了。”耳邊有聲音無奈響起,卻也只能一瞬不瞬地看着她,連體溫都觸及不到半分。
“我想起來了。”帶着哭腔的聲音從少女雙膝間悶悶傳來,“花哥,我都想起來了。”
想起她和沈畫意的初識,想起那掩去一切痕跡的風沙大漠,想起她離開幫會後念予為什麽仁慈地放了她一碼。
世間沒有仁慈的人,只有平等的交易。
“我無法原諒自己……為什麽他們還能好好活着?為什麽我還能裝得像個正常人一樣活着?”眼淚洇濕單薄的睡衣,卻不能彌補已經鑄成的過錯。
是她害死了那些無辜的人,是她傷害了自己的父母,她和臨風、和念予是站在一邊的幫兇。
而沈畫意是在這場詭谲輪回中永遠不會傷害她的那個人。
沈畫意隔空将手掌貼在她微熱的額頭上,“你連傷害你的人都原諒了,卻不肯放過你自己。”
藥物的作用很快抵達神經中樞,使情緒平緩下來。這藥她已經有差不多半年沒吃過了,父母高興,她也很高興,甚至以為自己能像個正常人一樣回歸社會。
“花哥,那個東西……是不是又回來了?”
沈畫意默了默,沒有正面回答:“再堅持一下吧。如果再重來一年,你身體會垮的。等你高考完我們再說別的事。”
柳樂涵苦笑:“你看我這副樣子能正常參加高考嗎?”
花哥出言鼓勵:“不是還有我在嘛。”
柳樂涵猛然擡頭,“你打算向我提供場外求助服務?”
那……那感情好啊……
“你想得美!致虛守靜的清虛一脈怎麽會有你這種滿腦子騷操作的弟子!”
柳樂涵重新低下頭,“……我突然有些難過,想要一個抱抱。”
話音落下頃刻,陌生的觸感突如其來,是下巴抵住了她的頭頂。
“……卧槽?”
環在她背上的雙臂緊了緊,寬大袖沿垂下來癢癢地掃過光裸的腳背,呼吸中撲滿淡墨清香。
柳樂涵心跳如擂,緩緩伸手推在他結實的胸膛上,順便揩油摸了兩把胸肌,擡頭時對上如同散落着萬千星子的雙瞳。
沈畫意生硬地按着柳樂涵的後腦勺将她往自己胸前一埋,“抓緊時間抱,我撐不了多久。”
啊……這腰帶上的金銀玉石看着就很值錢……
柳樂涵不動聲色地摳着那塊潤澤的白玉,半晌才想起一件事——“幾點了?”
沈畫意瞥了一眼挂表,“快六點了。”
她掙紮着一腳踹開沈畫意,“……今天有考試!我又要遲到了!”
作者有話要說:
本書到此完結!撒花~~~
------
不是不是,皮一下不要打我,第一卷到這裏就完結啦,感覺這篇文慢熱慢熱得已經快要涼了……
現在感覺一切很亂對不對,亂就對了。
明天開始更新第二卷,會慢慢地填一些坑梳理一些疑點(其實是我的智商不允許我再挖更多的坑了)
第二卷開更後撒十個紅包,前三個評論的小可愛包100!請小天使們繼續支持【鞠躬——】,多謝有你們我才能繼續把腦洞開下去,比心!
第二面鏡子
同類推薦

古龍世界裏的吃瓜劍客
放下助人情結,尊重他人命運!
那些主角不需要幫助。
好不容易穿越一次,除了一些意難平,剩下的就是經歷一些名場面,吃瓜看戲吐吐槽。
當然還有……
名劍,美酒,絕世佳人!

消防英雄
第三屆中國網絡文學大會,年度十大影響力IP作品!
本書影視版權、動畫版權已出售。
1976年7月28日中國唐山發生了裏氏7.8級地震,2008年5月12日中國汶川發生了自建國以來最大的地震,8.12天津濱海新區發生爆炸,8.30美國休斯頓發生了五百年一遇的洪水,12.7美國加州發生了巨大火災……不管是地震或是火災或是洪水,不管是天災還是人禍我們都能看到一群逆向而行的特殊人群。
他們用自己堅實的臂膀彼此支撐,逆向而行于天災對抗。他們年紀輕輕卻要擔負拯救世界的重負。他們不是超級英雄,卻為了同一個信念,成了真正生活裏的英雄!小說關鍵詞:消防英雄無彈窗,消防英雄,消防英雄最新章節閱讀

Destiny惡魔之翼
因為一個外星女警察的失誤,本來就壽命不長的他結束了在這個世界的生命。
作為補救,他被送到了另一個世界延續他的生命。
但是由于那個女警察的另一個失誤,另一個宇宙掀起了一場狂風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