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都什麽時候了!”詹星若看着顧情嘴角那抹費力的笑,一下顧不上生他的氣,只感覺手臂上的重量突然加碼,顧情的呼吸變得急促。
“你怎麽了?”詹星若第一次看見這樣的顧情,像一只睡着的狼,直接翻出了肚皮。其實他這一次來,除了想問清楚事情的原委,也想稍微問一下,顧情的病有沒有好轉,只是顧情的行為讓他想來想去都沒有開口。
“你堅持住,我去叫人。”詹星若想把顧情托到床上,可顧情突然失重的身體卻不聽呼喚。
“顧成淵!”詹星若叫他,顧情卻毫無反應。
“顧成淵顧老板顧老爺!”詹星若用力晃了他一下,他沒不但沒出聲,反倒更厲害的咳嗽了幾聲,詹星若的額頭出了一層薄薄的汗,從小到大,天下迷陣看盡,卻很少遇到被肺病折磨的睜不開眼睛的人。
詹星若吸了口氣。
顧情曾經思考過這個問題,就是父母為什麽要給他取一個“情”字,這到底是乘風侯的主意,還是他母親的呢?
是希望他有情有義嗎?自己要是還有個弟弟,是不是叫顧義了,顧義,故意?顧情笑了笑,怪不得自己沒有弟弟。
他不知道自己在哪裏,好像看見母親在和他招手,前面有三兒,他覺得身體輕飄飄的,胸腔裏也沒什麽感覺,整個人甚是輕快,于是就想往母親那裏去,卻忽然看到母親旁邊又多了一個人,銀甲閃閃。
顧情一閉眼睛,想起來了,那是乘風侯,是乘風侯的銀甲,那是叛徒,他不能過去,他便在原地猶豫不決。
忽然之間,一道聲響闖入了顧情的盲音區。
“顧情!”詹星若叫道。
“顧情,能聽見我說話嗎?”
顧情的夢境好像忽然被撕開了一個巨大的裂縫。溫暖的氤氲不見了,太陽照進來,冬日寒風的獵獵聲也擠了進來,連肺裏火燒般的痛苦都清晰了起來,唯一不一樣的是,他感到雙腳是着在地面上的。
顧情費力的睜開眼睛,看見詹星若正扶着他,額頭滲着細密的汗珠,扶着他向床的方向走去,因為離的近,他能聞到詹星若身上一點不易察覺的香,也能感覺到詹星若抓着他的那只手,手心是熱的。
顧情想笑,但是沒有力氣,他想笑詹星若終于願意叫他一聲顧情,也想笑自己病倒的真不是時候。
費力的向床挪了幾步,顧情的身體漸漸緩了過來,但是詹星若不知道,他緊貼着顧情,唯一的感覺就是顧情的身體異常的熱,将顧情放下後又用手背貼了貼顧情的額頭,甚至有點燙手。
顧情閉着眼睛,胸腔一起一伏,呼吸聲很渾濁。
“本來想問問你病情如何,現在看來沒必要了。”詹星若輕嘆一口氣,看着顧情還活着,便打算起身去找顧府的大夫來,顧情突然倒下,也着實吓了詹星若一跳,心裏現在還砰砰的跳着。剛才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還真以為他這一下要死了。
詹星若雖說不太喜歡顧情,但也不至于眼看着他死了都無動于衷。
回想一下,剛才自己情急之下喊了兩聲“顧情”,可算是讓顧情得逞了。
詹星若搖搖頭,耳朵微微發熱,顧情那句幾乎用氣聲說的“顧某單名一個情字。”還萦繞在他腦海裏,他想不通,顧情為什麽就那麽執着的想他叫一個“情”字。
詹星若剛一起身,忽然感到袖子一墜,是顧情的手緊緊的抓住了他的袖子。
詹星若便回過身,彎下腰想把袖子抽出來,剛一低頭,卻被顧情另一只手摟住了脖子。
詹星若一驚,想要把身體抽出去,卻感明顯感到顧情的手在用力,那只抓着他袖子的手忽然擡起來推着他的肩膀,瞬間就把他按在了床上,顧情的頭發零落下來,雙手抓住詹星若的手,可能是突然用力過猛,肺裏的氣一下急躁的上下亂竄,顧情喘的更嚴重了,手卻也更用力的抓着詹星若,好像怕他趁機逃跑一樣,默默的發出不容反抗的力量。
被人俯視着當然不舒服,詹星若驚魂未定,甚至有些生氣,用力的掙了兩下,顯然想從打小就練武的顧情手下掙脫出來,以他的力氣是不太可能的。
“顧成淵!你幹什麽!”詹星若的手用力抓着,顧情卻趁機與他五指相扣,緊緊的握着他,詹星若的手一下僵住,再這樣抓下去,怕顧情是要誤會了。
“顧成淵。”詹星若極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又叫了他一聲。顧情應聲微微擡起頭,他這才看清顧情的臉,顧情睜着眼睛,眼眶卻微微發紅。
顧情看着身下的詹星若,一絲一毫的感受着與詹星若緊握着的雙手。他也不知道該怎樣收場,他聽見詹星若輕輕的嘀咕“本來想問問你病情如何。”聽見詹星若急切的喊他的名字,聽詹星若叫了一聲又一聲“顧情”把他從那個虛無缥缈的夢境裏拉回來,拉到地面上。
記憶飛到更遙遠的時候,詹星若白衣翩翩,不食人間煙火,将他從那個昏暗的牢房裏救出去。
如果說剛才那一瞬間的決定是勇氣,更不如說是一種沖動,因為他從未想過今天能見到詹星若,而今日之後他或許要與詹星若兵戎相見。
“第一不負國,第二不忘卿。”
乘風侯的那句話又在他耳邊響起來,他更加用力的收緊了雙手,眼睛不知為何格外的燙。
“軍師。”顧情的聲音已經徹底啞了,掩蓋住他微微的顫抖。
詹星若沒有應,只是不明所以的被按着,沒法反抗,瞪大眼睛看着他。
“軍師,我能吻你嗎?”顧情輕輕的問。
詹星若一下被顧情的問題噎住,又掙紮了幾下,可事實證明,掙紮的越狠只會讓顧情握的更緊。
“我想吻你。”顧情又說了一遍,嗓子在某個音節不聽使喚的抖動了一下。
詹星若一愣,從顧情的聲音裏聽出了微微的哭腔。
“顧成淵,你冷靜點。”詹星若道。
而顧情好像聽不到一般,慢慢低下了頭,一點點朝詹星若靠過去,詹星若拼命的別過頭,顧情的嘴唇碰到了他已經通紅的耳朵上,顧情笑了笑,又朝着他的耳朵,不遠不近的說道“顧某單名一個情字,往後軍師就這麽稱呼我吧,好不好,你答應我,我就松開。”
說罷,顧情的頭微微擡起了一點。
詹星若心中又氣又驚,趕緊轉過頭應他的話,卻被顧情突然低下頭堵住了嘴唇。
顧情閉上了眼睛,有一絲晶瑩打濕了他的睫毛,握着詹星若的手微微的顫抖。
詹星若弓起腿,身體卻被顧情牢牢的鎖着。
良久,顧情才輕輕的擡起身體,嘴角帶着一抹笑,輕聲說,“騙你的。”
詹星若大口大口的呼着氣,唇齒之間還是第一次體會到被人肆意掠奪的感覺,有些不知所措,顧情松開了他的手,他卻不知道該做什麽反應了。
商人有原則,講究一個信字。
顧情在心裏記得,可是他往後怕是不能做一個商人了。
信與不信,随風罷了。
“軍師,我喜歡你。”他好像自言自語一般。
詹星若方才緩過神,一把推開顧情。
“你瘋了!”
顧情靠着床,仰着頭,苦笑了一下,舔了舔嘴唇,“大概吧。”他說。
人為何會沖動?
沖動之前和沖動之後,這個問題都遠千萬種原因,只有在沖動當時,這個無解的問題才成為問題。
“不可理喻!”詹星若生氣的一甩袖子,轉身便向門外走去。
顧情側目看看他,心裏像有一把越紮越深的錐子。只得低下頭,長嘆一口氣,也不知道詹星若能不能聽見,輕聲說了一句“天關濕冷,軍師當多注意身體。”音落便聽見詹星若氣憤的摔門聲。
顧情用手托住額頭,剛才緊緊握着詹星若的觸感,還留在手心,詹星若的目光是冰冷的,耳朵卻異常的容易暴露情緒,他也是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感受到詹星若的溫度,一切來去匆匆,還沒來得及回味。
倘若今日沒有這一見,顧情恐怕會想把這段感情就此爛在心裏,就此絕望。
可是絕望的人生是輕松的,絕望是不需要反抗的,而人一旦有了希望,就會想要在争取,就會想要更多的希望,也會畏手畏腳,害怕失望,一吻下去,又要在兩人的人生中掀起層層巨浪。
詹星若奪門而出,撲面而來的寒氣瞬間讓他冷靜下來,剛才被顧情緊緊握住的一瞬間,詹星若竟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緊張,他隐隐猜到了顧情想做什麽,卻又怕顧情真的這樣做,二十幾年來,從沒有人含着眼淚,一字一字的對他說“我喜歡你。”
詹星若一直信奉着家國為大,兒女為後的原則,可是從顧府的大門沖出來之後,他拽着阿修羅的馬缰,卻不想馬上飛奔回月渚,他長長的呼了口氣,以平複內心的情緒,提醒自己月渚還等着他的消息,千萬條人命還扛在他的肩上。
一股寒風吹過,裹着大雪,卷走了詹星若束着頭發的繩子。
眨眼之間,青絲已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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