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修羅之面,終焉之槍(上)

庭院裏忽然起了風,詹星若忙把吹亂的頭發別到耳朵後面,一擡手的瞬間才想到自己束着頭發的繩子,早在天關的時候就被風雪帶走了。他側目看看太子,甚是懂得無争身為太子的處境,老皇帝一天不讓位,他就一天沒有實權。

“無争。”詹星若也站起來,有些擔憂地看看他,無争嘆了口氣,回頭笑了笑,“月渚現在這般樣子,我們卻什麽都做不了,我想力挽狂瀾,但是我……”無争伸出雙手,又緩緩握住,沒再說下去。

“無争,這麽多年,你可有忤逆過皇上?”詹星若忽的一問,無争一愣,這是禁忌的話題,從前詹星若從未提過,無争大概知道詹星若要說什麽,搖了搖頭。

“從來沒有。”

“那你可知道自古帝王家的權術之争?”詹星若又問,話語裏隐隐地透露出一些讓無争難以置信的信息,“如果你願意,我一定陪你走到底。”詹星若望着無争,并沒有聽他的答複,目光卻很堅定。

“阿離,不會有那麽一天。”無争轉過頭來。

“就算有,我也不會讓你淌這趟渾水。”緊接着無争又說道。

“可是,”詹星若剛要反駁,被無争擺擺手制止了,“忙眼下。”無争說,“我有一個問題要問你。”

“什麽問題?”詹星若應道。

“你有沒有覺得,顧成淵對月渚的幫助,有些過頭了?”

詹星若微微擡起頭,只是看着無争,若有所思的樣子,“你有什麽想法?”他問道。

無争想了想,又轉過頭眺望山河,輕聲的說,“我覺得顧成淵像一個人,我之前打聽他,年紀輕輕,一個人帶着弟弟去天關,世人皆知顧成淵,但是他的名什麽?你知道嗎?”

詹星若微微側過頭,想到顧情在他耳邊帶着氣聲,笑道,“顧某單名一個情字。”

“不知。”詹星若還是搖了搖頭。

“顧成淵對外從不提名,而且滿天關到處都是顧府,只有總府的貼身下人知道顧成淵的名,一個個嘴嚴實得很,什麽都打聽不到。另外,他弟弟姓陸,兩兄弟不同姓”

詹星若皺起眉,“你是說?”

無争點了點頭,“你覺不覺得,他很像當年的乘風侯,顧懷風?”

詹星若皺起了眉。

“當年太傅告老還鄉,他只有一個孫子,但是卻和父皇要了三人份的田,那一份就是留給顧懷風的兒子的,當年是你給太傅寫的信,應該更清楚。”無争見詹星若愣在原地,又道,“如果我記得沒錯,根據當時太傅和我們說的,顧成淵,應該單名一個情字,顧情顧成淵。”

“但是太傅不姓陸。他帶着的弟弟難道不是太傅當年的孫子?太傅可跟你提過他孫子?”

“從來沒有。”無争說,“讓我遲疑的地方就在這裏。弄清楚這個孩子的來歷,就能确定顧成淵到底是不是乘風侯的兒子。”

“想弄清楚也簡單,去太傅故居問一問,一下就水落石出了。如果真是那樣,顧成淵為什麽幫我們,就有待推敲了。”無争說。

一陣風吹起來,茶水被帶起了漣漪。

陸忘遙跟着飄搖也走了小半天,飄搖背着一籮筐的藥,還得替陸忘遙牽着馬,穿過那片樹林,便到了一個偏僻的小村莊裏,村子雖然偏僻,但是人卻很多。

“槍王就在這兒啊?”陸忘遙不禁問。

“嗯。”飄搖點點頭,自打進了村子以後,就變成飄搖牽着馬在前面走,陸忘遙跟在最後面了,看着村子裏的人,穿衣服的風格和漢人也不太一樣,胸前帶着兩個大大的銀環,衣服主要是紅色黃色和黑色,尤其是小姑娘,看起來還別有一番風味,陸忘遙好奇之餘,也越來越緊張,不知不覺地就走在飄搖後面了。

到了一座小木屋前面,同樣是木屋,但是這一座顯然比飄揚那座體面多了,門口挂着畫滿不明符號的旗。

飄搖栓好馬,敲了敲門,裏面應了一聲,他就撩開簾子帶着陸忘遙進去了。

一進屋,裏面的陳設很簡單,滿牆挂的都是各種兵器,卻獨獨沒有槍,一扇小窗戶把陽光透進來,屋裏一點都不冷,灰塵在光束裏面漂浮着,和角落裏打鐵的主人互不幹擾。

陸忘遙一進去,自覺地跟着安靜下來。

“師父,”還是飄搖先開了口,“有客人,想見您。”

陸忘遙緩過神來,用胳膊怼了怼飄搖,“跟你師父說,我很有誠意。”

飄搖忽然露出一個很無奈的表情,剛要說什麽,就被槍王的笑聲打斷了。

那老人身材矮小,落地的長發編成辮子托在地上。

槍王轉過身,看了看陸忘遙,問道,“有什麽誠意?還要飄搖轉達?”

陸忘遙臉一紅,竟然被槍王給聽懂了,來的時候顧情明明告訴他,槍王不會說漢人的話。飄搖也有點不好意思,笑了笑,“師父隐居在此多年,早些年為了拒絕那些求槍的人,才撒播了那樣的謠言。”飄搖低下頭,“是騙人的。”

陸忘遙點了點頭,根本不在乎什麽騙不騙人,目光快速地掃了一圈,看見了把幹淨的椅子,趕緊拿過去給槍王坐着。

“那個,槍王,我想,求您點事兒。”

槍王和飄搖的性格到是截然相反,欣然坐在陸忘遙給拿的椅子上。

“你是我徒弟領來的人,我聽聽你的意思。”

陸忘遙激動的一拍手,“對對對,我跟飄搖,過命的交情。”邊說還邊豎起大拇指。

飄搖別過臉,知道陸忘遙說的肯定是那天晚上的狼,臉微微發紅。

槍王看了飄搖一眼,放聲笑起來。

“如何,找我想求一把什麽兵器?兵家百器,沒有我做不了的。”

陸忘遙連着點頭,“對對對,您是槍王,要麽我也不能大老遠過來,我專程就來找你您的。我想跟您求把槍。”

還沒等槍王作答,陸忘遙拍了拍膝蓋,麻利的跪下來,“我先給您磕三個。”剛一蹲下,老頭忙給了飄搖一個手勢,陸忘遙腦門還沒碰到地,就被飄搖給拉住了。

“起來說話。”槍王一臉嫌棄的說。

陸忘遙看看他,馬上一笑,應道“好嘞。”然後搬了張小凳子過來在槍王面前坐下來。

“你可知道,我已經十幾年不再做槍。其他兵器,你可以随便選擇,槍,免談。”

槍王淡淡道。

“槍王,您,這,這是為何啊?”陸忘遙不明就裏,槍王冷哼一聲,“世上難有真君子。”

飄搖在後面彎下腰,輕聲和陸忘遙說,“師父的槍,不賣只贈,只贈給他認為的真君子,打一把槍,師父三天不休不眠。”

陸忘遙睜大眼睛,飄搖又說道,“上一次,已經是十幾年前了,送的人就是乘風侯,那把槍,就是誅神。”

陸忘遙吸了口氣,合着“杏花酒”這麽有來頭。

“槍王,這次跟您求槍的人,其實不是我。”陸忘遙道,槍王依舊沒有看他。

“是乘風侯之子,顧成淵。”

槍王這才轉過頭來看陸忘遙,皺起了眉,眼角的皺紋像兩條勒進皮膚的纖繩。

“你說什麽?”

“是乘風侯的孩子。”陸忘遙又說了一遍。

“他的孩子還活着?”

陸忘遙收起笑臉點了點頭,“被我爺爺,也就是當時的太傅所收養,逃過一劫。”

槍王長嘆了一口氣,問道,“為什麽向我求槍?”

“家兄生為月渚之人,雖然在天關經商多年,但是從來沒有忘記過月渚的養育之恩。如今月渚大旱,天關想趁虛而入,家兄無奈兩邊周旋。”陸忘遙說着,又想起了顧情說的,還要一個面具,他也不太明白,為什麽和槍王要要面具,便一起說了,“家兄還想向您請一個,修羅面具。”

“修羅?”槍王笑了笑,“哼,顧懷風啊顧懷風。”

“終焉之槍,修羅之面,自己沒請到,改讓兒子來。”

“槍王,家兄囑托,這兩件東西對我們非常重要,軍情不等人,天關和月渚一旦交戰。家兄怕……”

“怕什麽?你只要回答我一個問題,”槍王說,“他帶月渚的兵,還是帶天關的兵?”

陸忘遙一愣,不知道槍王葫蘆裏到底是什麽藥,便顫顫巍巍地實話實說了,心裏像浸了涼水,顧情的決定總是不太好懂,真的告訴槍王,顧情是帶天關的兵,只怕槍王不認這個“君子”啊。

“天,天關。”陸忘遙低下頭。

槍王也沉默了。

良久,槍王緩緩開口,“飄搖,取來。”

陸忘遙和飄搖都猛地一擡頭,不知原因。

“帶上修羅之面,就代表願意抛棄名利,不讓世人記住自己的臉,甘願承受誤解和仇恨,甘願在世人心裏留下醜惡的形象。當年顧懷風來請,我就說他,根本不夠格。”槍王繼續說道,“當年顧懷風來跟我請一把終焉之槍,哼,我看他沒有結束的意思。”

“終焉比誅神還多費五十多道工序,天下萬物,終焉皆可破。連恩怨,都能一起斬斷。”老槍王悠悠地說,“修羅之面,終焉之槍。讓他親自來取,我想看看乘風侯的種,到底是個什麽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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