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皇帝的病症起初只是普通的風寒,禦醫沒有太緊張,就當普通的風寒治了。皇後不管皇帝的病情是否嚴重,只是恪盡皇後的職責,在皇帝身邊仔細照料。

這場小小的風寒拖了幾天皇帝才感覺好些。但幾天後,皇帝又疲乏起來,還多了發熱的症狀。這一次,禦醫緊張起來。

東華宮中原本就安靜,自從皇帝病後,就越發安靜了。皇帝從一個長長的午覺醒來時,只覺得整個宮殿空空蕩蕩,一個人都沒有,他好像躺在一個巨大的陵墓中。他害怕起來,張口叫人,卻發現自己的聲音都沒有了。

終于遠遠的,有一個聲音響了起來。

“陛下,陛下?”

他猛然醒來,渾渾噩噩間睜開了眼睛,過了一會兒,才明白是皇後在喚他。

“陛下夢魇了。”皇後蹙着眉。她低聲吩咐宮女拿熱水來,用帕子在熱水中絞過了,輕輕為皇帝擦拭臉上的冷汗。

溫熱而舒适地擦拭,帶着年輕女子特有的溫柔。皇帝迷迷糊糊地想起了自己的母後,她們似乎天生就知道如何照料人,這是什麽道理呢?

這種柔情讓他的心漸漸安定下來,但剛剛那個恐怖的夢境在他心頭揮之不去。

他握住皇後的手:“宮中太安靜了。即便我睡着了,旁邊還是有點聲音才好。”

皇後有些擔心:“不會擾到陛下休息麽?”

皇帝搖搖頭。他病了一段時間,眼眶有些凹陷,皇後此刻只想滿足他一切要求。她立刻布置起來,叫宮女将廊下的翠鳥重新挂起,又叫來樂師在隔間彈奏琵琶。皇帝閉目休息時候,皇後就在屏風後面一邊看書,一邊與女官低聲說話,只聊些花草,針黹,養鳥養貓的話。

皇帝再次沉沉睡去時候,只覺得安心多了。

但禦醫的心放不下來。方佑之在宮中做了近三十年禦醫,經歷了三個皇帝,能有驚無險熬到如今,憑的是硬本事。有人背後叫他“方判官”,宮中也知道他這個綽號,并不以為忤逆。

因為幾十年下來了,方判官說能活的人,他就能活。方判官說不能活的人,從沒有能活過半年的。

光有這能斷生死的本事還不夠,方佑之還知道什麽時候開口,什麽時候閉嘴,重要的話該對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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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皇帝的情形,方佑之心中已經定論。茲事體大,他只敢對一個人說。

蕭從簡放下茶盞。茶室中沒有燈,這會兒夕陽已經落下去了,茶香在暗昧中更加明顯。

“你确定?”他問方佑之。

方佑之頭埋得很低,不敢直視丞相的眼睛。

“丞相,我不會看錯。”

他看到蕭從簡又端起那盞茶,并沒有喝一口,又放了下來。

過了一會兒,蕭從簡才又問:“皇帝最長能拖到什麽時候?”

方佑之說:“太醫院一定會盡全力,應該能熬到來年二月。”

蕭從簡又問:“到什麽時候太醫院其他人會看出來情形不對?”

方佑之有可能是第一個看出來的,但不代表太醫院其他人都是廢物。這樣下去,宮中不會太平了。

方佑之說:“再過半個月,陸太醫應該也能看出來。然後陳太醫,秦太醫,周太醫會有定論。一個月後,恐怕整個太醫院都知道了。”

蕭從簡從茶室出來,立刻給在外的長子蕭桓去了一封急信。信中叫蕭桓改道淡州,去淡州察看災情,不得他的命令,不許離開淡州。

李谕正在淡州愉快地生長。

到了淡州小半年了,他差不多已經完全習慣了。最近王府又買下了後面一塊地方,準備把三塊地方一起打通了,可以修整得更寬敞舒适些。李谕想砌一個池塘養養魚。現在的院子太陳舊單調了,陽光也不夠。

造園師正在給他畫圖紙,他們計劃過完年再動工。呂夫人看過圖紙就開始和王妃争最好最靠近王爺的院子了。李谕恐吓她,她再搞小動作,就把她遷出去一個人住去。

到了年底,李谕終于正式算清楚他現在一年有多少收入。他現在在淡州完全靠土地收入,再加上朝廷給他的俸祿,他年底一共有一萬多兩銀子入賬。

他竟然挺滿意。當然與雲州是不能比,不過反正他也不是真正的汝陽王。只能感慨,皇室就是皇室,哪怕被趕到這窮性僻壤了,他也沒缺錢——只要不要像原裝汝陽王那樣花錢,他這輩子是不會缺錢了。

等過了年,除了整修王府,他還打算再多請幾個老師,建一座家塾。最近還有人建議他趁災後土地便宜,多買些田地。他沒答應。

年底事情太多,人進進出出,給他請安的,送禮的,求賞賜的,讨錢的,幫忙置辦年貨的。大冬天的并不冷清。

韓望宗這天又去王府,就聽到一陣不成調的樂器聲。

老遠就看見汝陽王正站在廊下,披着件半舊不新的大氅,見他來了,就沖他揮揮手。

“小韓真是不客氣,又來蹭酒喝了。”李谕經常開韓望宗的玩笑。

韓望宗剛行了禮,就聽見一陣摧心肝的琴聲。汝陽王都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韓望宗笑道:“王爺的新伶人還差了火候啊?過年時候不知道該如何待客?”

汝陽王哈哈大笑起來。

韓望宗知道汝陽王新近買了三十個人入府,說是要充做侍女。這批人都是在難民中挑選的,年齡都較小。汝陽王放了話,越嫩的他越喜歡。

這會兒,看來是這些女孩子正在隔壁學練琴。

韓望宗并不知道這雜亂的琴聲有什麽好聽的。不過他出于禮貌,還是陪着王爺站在廊下聽了一會兒。

李谕就是想起了上輩子。他還沒上大學,還在老家,家樓下就是個琴行,周末經常被喧嘩又毫無章法的琴聲吵掉懶覺。

過了一會兒李谕才回過神來,看向韓望宗問:“今天來有什麽正經事?”

韓望宗也收斂了神色,嚴肅說:“殿下,蕭公子來淡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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