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來李谕這裏找茬的是德妃呂氏。
呂氏當然不敢找皇帝的茬,她找的是皇後的茬。呂氏領着小兒子過來,不一會兒就說起了滞留宮中的賢妃陳氏。說到這次陳氏病了這麽久,宮中接二連三地有人生病,都是因為皇後太過懦弱,對後宮管理不周。
呂氏向來與皇後不對付,兩人差不多時間到汝陽王身邊,差不多時候有孕。皇後的大皇子只比呂氏的二皇子大七個月。若不是汝陽王換了個芯子,李谕覺得這兩人誰勝誰負還真有點難說。
皇帝繼位之後,呂氏沒有要到貴妃之位是個打擊。但她并沒有太消沉,依然每日精心妝扮,只是不再像過去那樣金光閃閃,妝容和衣着都大有進步。
皇後不帶她玩,她就在自己宮中自娛自樂。皇帝每每叫禦膳房做了什麽新吃食,德妃都最是捧場,在宮中學起來,花樣翻新,大力推廣,十分捧皇帝的場。
有的寵妃刷臉,有的寵妃靠挂。當然也有像呂氏這樣費心心思阿谀媚上的。若不是李谕換了芯子,呂氏應該是最得寵的那個寵妃。
不過她這麽努力,多多少少起到了一些效果。她沒有做錯什麽,李谕沒有必要對她橫眉冷對。宮中對呂氏亦有同情,因呂氏容貌性格都比陳氏出挑,又生下皇子,被皇後壓就算了,現在還隐隐被陳氏壓一頭,這就叫人憋屈了。
呂氏安安靜靜積攢了幾個月的能量,終于找到個豁口發洩。
“陛下,妾從進宮以來,一直安分守己……”呂氏說着說着就哭了起來。一邊數着皇後的不是,幾件事雜七雜八地說。皇後派給她的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務。皇後分給她的布料都過時陳舊,還不如雲州時候。皇後明知道陳氏膽小拘謹,還硬要她出頭,對陳氏十分嚴厲。陳氏生病都是皇後沒照顧好,吓出來的。
李谕只是聽她說着,等她說完了,才問:“那依你的看法,朕該如何處置皇後呢?”
呂氏還沒大膽到敢直接對皇帝說廢掉皇後這種話。她只是坐到李谕身邊,将頭輕輕靠在李谕肩上,嬌聲道:“妾哪敢要陛下處置皇後。只不過妾有些委屈,想要陛下知道……”
她仰面看着李谕,面上嬌怯,眉尖輕蹙,角度正好。
李谕看到她這姿勢,感覺她只缺個手機,就能無師自通造出無數經典自拍。
李谕握住她的肩,讓她和自己保持距離,面對面坐好。
他看着呂氏的眼睛,聲音冷而平靜,一字一句道:“你聽好了,離開行宮之前,你在行宮被禁足了。”
他不是在說話,他是在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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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張口,呂氏就凍結了。她的肩在他開口的一瞬間甚至變薄了,變得僵硬,仿佛他稍稍一用力就能将她捏碎。
“這是你第一次在朕面前诋毀皇後,朕只罰你閉門思過。但若有第二次,朕就将你貶為才人。有第三次,朕就封了你的宮門。有第四次……你可以試試。”
他松開呂氏的肩,呂氏幾乎癱軟在榻上。她面色蒼白,過了一會兒才跪下謝恩告退。
李谕一個人呆了一會兒,他命人傳皇後過來。
馮皇後過來的時候,書房中靜悄悄的,皇帝正在一個人寫字。宮人都收斂神色,比尋常更安靜。
李谕最近發現了,練字确實也是個平複心情的好方法。他的字一直在進步,如今他已經漸漸感覺到能把握住結構了。所以寫字不再是受苦,而是一種令人欣賞的過程,這個過程中他屏蔽繁雜,清空大腦,只專心在筆下。
皇後入內行禮之後,李谕放下筆,端詳了一會兒今天練的字。
“皇後。”他能平靜地思考了。馮家和丞相之間的關系因為他的突然繼位,已經越來越微妙了。他不确定馮家對蕭從簡是不是有取而代之的想法,但從現在的形勢和馮家的積極态度來看,有也不奇怪。
“朕已經派人回宮探望賢妃,你有沒有派人回去?”李谕問皇後。
馮皇後也在為這事情緊張,她立刻回答:“妾昨日已經遣了兩個嬷嬷,對照顧病人很有心得。”
李谕點點頭,道:“很好。都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能慢慢養好就好。後宮事務都交給你,你責任重大,一定要用心。”
馮皇後也知道後宮出大事,她這個皇後責任重大。這次是沒出大事,若是出了大事,她不敢想皇帝會怎麽看她,馮家又會怎麽看她。
李谕又問她最近重要的女官都是誰,要她好好管束這些人。然後告訴她,德妃被他禁足了。
皇後十分意外,她沒想到皇帝這時候第一個處置的居然是德妃。她壓住心中那一絲喜悅,不在臉上表現出來,只問皇帝為什麽要禁足德妃。
李谕看了她一眼,道:“她失言于朕。朕命她在宮中安靜反省一番。”
皇後不敢再問德妃到底說了什麽。皇帝的目光有些沉。
七月底時候皇帝擺駕回京,比預定的行程提前十日左右。衆人都知道是宮中蕭皇後一事掃了皇帝的興致。馮家再急切,也不好在這當口提出立太子的事情。
蕭皇後的病勢已經穩定,禦醫說只需再調養一段時間,就可以痊愈,只可惜臉上會有些痕跡,恐怕很久才會消去。賢妃宮中也被盯得很緊。兩處皆無異常。只是在皇帝回宮前兩日,有一個宮女投井死了。
宮人遠離家鄉生活苦悶,底層宮女太監常被欺負,有些受不了打罵責罰,或是家中出事,每年都有一時想不開的意外。
李谕聽了這事情,沒說什麽。宮中說是查清楚了,這個宮女是因為老家父親死了,之前失竊一回,攢的錢也沒了,因此想不開跳了水。李谕聽着這理由,覺得蠻蹊跷,時機太湊巧。
但他登基未滿一年,不想在宮中興大獄。為了一件捕風捉影的事情追查起來,宮中總要搞幾個替死鬼出來才好交差。
馮家他雖然不很喜歡,但還是讓馮皇後安穩坐在皇後位置上比較好。
蕭家有蕭從簡,他一是惹不起,二是疼還疼不過來,怎會拿這事情做文章為難蕭從簡。何況這次蕭皇後差點去掉半條命,蕭家才是受害者。
李谕夜深時候也會琢磨,這一步一步,他到底走對了沒有。
一條人命,在這微妙時候沒了。到底是她真的知道什麽秘密,還是有人為了把水攪渾給皇帝下的餌料?
而他萬萬沒想到,自己為了維持這表面的平靜,竟然能說出“死便死了,照規矩辦”這種話。
李谕心中不舒服了一夜。
回京路上,李谕邀蕭從簡與他同車。與來時相比,李谕心中沉靜許多。兩人在車上擺起棋譜,這是個消磨時間又不尴尬的好方法。
蕭從簡似乎看出了皇帝的沮喪。
“等秋季時候再出游會更加舒适,陛下很久沒打獵了吧?”他說。
李谕玩着棋子,他反應過來,蕭從簡竟然是在安慰他。
他情不自禁地笑了,還笑出了聲。
蕭從簡沒想到自己一句話如此見效,皇帝一聽說秋天去打獵就開心瘋了。
“丞相,”李谕收斂了笑容道,“朕有個想法。”
蕭從簡不動聲色:“哦?”
皇帝總會有自己的想法的,早晚會有這一天。有想法的皇帝到底好不好,就看他的想法到底是什麽了。
李谕放下棋子,說:“朕打算……在宮中加強巡查,防着有人投水;宮人輪班要注意動向,防止輕生之事。”
他看看蕭從簡:“丞相以為如何?”
蕭從簡倒不能說這是壞事,只是覺得皇帝未免将這宮中的事情想得太簡單了。但皇帝願意一試也好。
“這是仁君之舉。”他稱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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