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最終這事兒還是沒徹底揭過。

經某個熱心的吃面群衆舉報,屈戰堯和關河被一同叫進了教導主任辦公室。

可惜同人不同命,要說還是關河犯事兒嚴重點,打得人都進了醫院,可受處罰的卻是屈戰堯。

關河只是被教導主任用一種“被屈戰堯纏上了吧你身不由己我懂的”的目光,從頭到腳同情的看了一遍,驀地拍拍他的肩,“沒你事兒了,好好學習去吧。”

回頭對屈戰堯一摔作業本,調拔高了八度,“你!給我過來好好反省!”

關河看了一眼屈戰堯,後者對他擠眉弄眼了一陣,他笑笑,轉身離開,留給屈戰堯一個高大挺拔的背影。

态度潇灑,頗有氣度,還笑得那麽好看。

屈戰堯咬咬牙,美人的心總歸比一般人黑一點。

被唠叨了一個多小時,屈戰堯拖着他脆弱的身板,渾身蹿着小火苗出來了,關河沒走,靠在牆上聽歌,手裏拿了一瓶汽水沖他晃了晃。

屈戰堯頓時又沒脾氣了。

關河不愛喝汽水之類的東西,覺得那股氣泡冒上來卡着喉嚨很嗆人,但挺喜歡看屈戰堯喝汽水,他擡手猛灌,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喉結随着吞咽一起一伏,最後特別豪邁的擦擦嘴,打了個帶點橘子味兒的嗝。

關河說,“還有一瓶要嗎?”

屈戰堯伸手想接,又覺得太沒骨氣了,于是将手揣回兜裏,“你剛幹嘛不承認?”

關河無聲的笑了笑,“沒必要,說了老師也認為你是主謀,我只是不小心被牽連到的“好學生”。”

屈戰堯擡眼看他,半天擠出了一個操字。

關河又重複了一遍,“要嗎?”

樓下他小弟喊他打籃球喊得起勁,屈戰堯從窗口探出腦袋罵了句廢物,然後從關河身邊飛馳而過,搶走了他手裏的那瓶橘子汽水。

陽光熏得周圍一片明亮光影,關河站在窗口看見對方的背影蹦跶着撲向了籃球場,氣勢洶洶的往那兒一站,跟着籃球跑了幾步,背影漸漸縮成了一個小黑點。

上課鈴響起,他才恍然回過神來,轉身回了教室。

關河心裏對于朋友二字了解的很匮乏。

來這以前,他身邊總是莺莺燕燕圍了一群人,說喜歡談不上,說讨厭也确實沒那麽誇張。

就是可有可無的存在。

與其說那些人是朋友,還不如說是生活背景相似的“黨羽”。

對于屈戰堯的定位很模糊,他自己也不清楚。

那天大鬧面攤的幾位都是街區裏有名的混混,技校讀了兩年就辍學了,整日待街頭巷尾給人添堵,風水輪流轉,終于給別人堵了,這氣不出,有損他們職業混混的名號。

于是這兩天關河總能在學校周圍看見他們提着棍子排排站,小流氓巡街,氣勢挺吓人。

屈戰堯每天一下課就來關河班級找他,吃飯也跟着,上廁所也跟着,就怕他被那些人逮去猛揍一頓。

甚至不惜在關河旁邊搬了個椅子旁聽,數學老師剛開口沒幾個字,對方就一腦袋紮他大腿上了。

關河挺無奈的用筆把他腦袋戳到一邊兒去。

對此屈戰堯的解釋就是,“那事是我帶你吃面招的,我得負責到底。”

關河說,“我無所謂。”

屈戰堯留個後腦勺給他看,“我有所謂,總不能讓朋友受傷吧。”

那是第一次從屈戰堯嘴裏聽到朋友二字,關河覺得有些好笑,他們居然是朋友?

盯着屈戰堯吃橙子吃得圓鼓鼓的側臉發了會兒愣,屈戰堯忽然擡頭,跟他目光猛地一撞,嘴角一撇,“靠,那些孫子怎麽還在啊!”

“随他們去。”關河說,“我去圖書館還書。”

屈戰堯三下兩下嚼完了嘴裏的橙子,抓起空空如也的書包跟了上去,“我走前頭。”

關河看着他跟沖鋒槍似的一頓猛沖,歪歪斜斜的踢了一腳路邊的石頭,以振雄風。

那些人也就是裝個樣子,吓吓關河,沒想到這人絲毫不懼怕,該幹啥幹啥,一根毛都沒吓掉,這讓他們很丢面子。

又不敢貿然對付,畢竟以一殺十,揍得他們爬不起來的家夥也是他,而且聽祝明說他是大城市來的小少爺,惹不得,只能忍。

那陣興頭過了,他們避開了關河活動的圈子範圍,重新尋找新的人生樂趣去了。

屈戰堯如獲新生,月考過了,他保持住倒數第三的名次沒掉,頗為自鳴得意。

關河依舊是排名榜上的第一,哪怕天天跟着屈戰堯鬼混,也沒落下分毫。

屈戰堯有時候覺得很氣,想挖開對方的腦袋看看是什麽構造,明明月考前一天他倆還在網吧打了一通宵的游戲。

屈戰堯攥起拳頭沖他晃了晃,關河回頭很認真的看着他,語氣有些不爽,“你別在班上叫我關美人。”

“不是……又不止我一個人叫。”屈戰堯有些暴躁的回瞪他。

關河沒理他的反抗,從他手裏抽回mp4,意思就是要回宿舍了,您自個兒玩去吧。

“诶,你不請我吃飯了!你考第一呢!”

關河靜默了一會兒,擡腳上了車。

“靠!”屈戰堯罵了一句,拽住騎車路過的二毛。

“老大!你幹啥?”

“跟上前面那輛出租。”屈戰堯大喇喇的往後座一坐,拍拍二毛的腦袋,“快點兒!”

“我這是自行車!”二毛瞪大了眼,不可置信的回頭,被屈戰堯一巴掌往前一推,“讓你追就追,哪兒那麽多廢話!”

二毛腸子都悔青了,他就不該來小弄堂裏買糖葫蘆!

自行車追上出租車還是有點困難的,二毛在紅綠燈口喘得跟狗似的,“老、老大……你最近、近,怎麽天天……跟個跟屁……屁蟲似的跟着關河啊。”

“誰跟屁蟲啊!”屈戰堯看見他下了車,站在廣場中央勾着嘴角回頭看他。

“你才跟屁蟲呢。”屈戰堯說完就跑了幾步跟上去。

二毛還在喘,盯着他家老大一陣狂奔到關河身邊,挺扼腕的嘆了口氣。

“還還還……說不是……跟跟跟屁蟲呢。”

屈戰堯一臉不爽地盯住關河的臉,“你耍我啊。”

關河邁開長腿往前走,口氣保持着一貫漫不經心的愉悅,“反正馬上要運動會了,給你個機會鍛煉鍛煉。”

屈戰堯說,“你知道我報了三千米啊。”

“嗯。”關河說,“跟人打賭才報的,輸了給一千塊,你挺自信啊。”

屈戰堯濃密的眉毛一挑,“廢話,這是我強項。”說着看向關河,“你怎麽什麽都沒報啊?”

關河的目光落在人群裏,“我不喜歡這種集體活動。”

“哦。”屈戰堯也沒說什麽,跟着關河一通走,對方打開了肯德基的門。

屈戰堯被迎面而來的炸雞味熏得一嗆,直到關河坐定了還不敢相信。

“你一心情不爽就砸鋼琴玩兒的大款,就請我吃肯德基?”

關河沾了沾番茄醬,往嘴裏塞了個薯條,“不吃我收走了。”

屈戰堯肚子輪番鬧騰了一會兒,決定對現實妥協,低頭咬了一口漢堡,“不吃白不吃。”

關河沒說話,很專心的吃着他的薯條。

屈戰堯幹掉了兩個漢堡,一杯可樂後,發現關河還在吃薯條,慢條斯理的,仿佛在吃什麽高級大餐。

他細長白嫩的手指沾上了點番茄醬,順勢一舔。

然後挑起眉眼看他,“再給你點一個?”

屈戰堯咬着吸管,剛喝下去的可樂忽然在喉嚨口冒泡泡,不知怎地結巴上了,“啊……哦,哦。”

這頓飯吃得可是前所未有的飽,屈戰堯靠着椅背,摸摸肚子,舒服的嘆了口氣。

祝明頂着個飛機頭在大堂裏穿梭,一眼就瞥見了眯着眼睛靠窗曬太陽的屈戰堯。

他手裏端着一個外帶全家桶,身邊還摟着個妞,路過他們位置,不偏不倚的撞了一下,屈戰堯靈活躲避,擡頭瞪了他一眼,沒吭聲。

祝明笑得陰測測,“好巧啊。”

關河把位置往旁邊一移,連撇都不屑撇他一眼。

祝明自讨沒趣,陰沉着臉走過,踢了一腳他放在地上的書包。

屈戰堯氣得肺都快炸,拍了桌子站起來,祝明跟他對視,一副你能奈我何的賤樣。屈戰堯揉了揉手,坐下罵了句操,憋了半天,臉都憋紅了。

“先撩者賤。”關河把沒喝的可樂遞過來。

屈戰堯被逗笑了,“你怎麽還會說這個?”

關河用手撐着腦袋,懶洋洋的說,“你們這些人經常說,我就記得了。”

言語中透着一種微妙的蔑視感,屈戰堯聽了不太舒服,“別你們我們的,我跟祝明才不一樣。”

關河沒說話,他感覺到屈戰堯有些不開心。

“祝明之前泡的那妞後來追我來了,所以祝明才看我不爽的。”

關河餘光一瞥,淡淡的嗯了一聲。

“他覺得揍我,我肯定會看在我爸給他爸打工的份上忍下去,媽的,老子有朝一日火起來炸了他家小平房。”

說着惡狠狠的咬了一下吸管,關河發現上面都嵌上深深的齒印了。

“我要是當上警察,就專打跟祝明一樣的王八蛋。”

“你想當警察?”關河挺驚訝的看着他,沒想到一個混混居然有這樣的志向,不過他真不好意思戳他老底,就他這成績,考個警校都是問題,做保安還差不多。

“笑吧笑吧,我知道你要笑我。”屈戰堯彎起眼睛說,“警察當不了,當片警也行啊,不都有個警嘛。”

“警衛也帶警字。”關河很認真的說。

屈戰堯氣得冒汗,摸摸鼻尖瞪着他看,忽然想起剛才祝明懷裏那妞一直盯着關河不放,八卦之魂熊熊燃燒,“你轉來之前有沒有交過女朋友?”

“交過。”關河很平靜的說,“三個吧。”

“三個!”屈戰堯有些羨慕的啧啧嘴,“那你有沒有……”他盯着關河被番茄醬染紅的嘴唇欲言又止的咳了一聲。

“你說接吻?”關河露出幾不可見的微笑,“嗯。”

他确實被一個女孩親過,但他一點感覺都沒有,除了嘗到他最讨厭的水蜜桃潤唇膏。

這是一段不怎麽美好的回憶,但顯然面前的人好像挺向往的。

屈戰堯一陣無法控制的酸意湧上心頭,虧他還是稱霸一方的不良少年呢,連吻都沒接過,還比不上對面那個安安靜靜喝着奶咖的好學生。

有句話怎麽說來着?

道貌岸然,對,就是道貌岸然。

屈戰堯盯着窗外穿短裙的小姑娘看了幾眼,憤恨的回頭喝了一口可樂。

關河付了錢,走出肯德基後他聽見屈戰堯耿耿于懷的說了句,“我跟祝明不一樣。”

關河沒想到他對這事兒這麽較勁,居然現在還想着。

“嗯。”關河說,“我知道了。”

屈戰堯搓了搓手,“我回家了,下回請我吃好的。”

關河點點頭,聽見一陣噠噠噠的跑步聲,屈戰堯還是沒追上公車,臉紅撲撲地扶着膝蓋喘氣,“操……故意不停的吧你!”

關河覺得有些好笑。

屈戰堯直起腰,看見關河還站在原地看他出糗,往後一蹦,活像一只受到驚吓的兔子。

散步回學校,關河忽然想起屈戰堯一本正經的跟他說“我跟祝明不一樣”的樣子。

是不一樣,關河理性的分析了一下。

他更像是一條惡犬,永遠一副吊兒郎當的流氓樣,把暴力當成有趣,在逞兇鬥惡中尋找人生的價值。

卻也很好馴服。

一個好吃的三明治或者一本新出的漫畫書。

屈戰堯會在垃圾車翻了後,蹲地上幫焦頭爛額的奶奶把垃圾全部撿起來。

會在大橋下喂一堆流浪貓,手法粗暴的一手一抓,在貓咪喵喵叫的同時,無措的抓抓頭發,揉着它們的腦袋笑。

會叼着煙在包幹區裏指揮他的小弟左右開弓,自己悠閑的哼着歌。

會在上課的時候努力睜着眼,困得實在撐不下去,腦袋一點一點的耷拉下來,筆在白皙的臉上劃了長長一道。

會在吃了幾頓他請客的大餐以後,每天早晨往他課桌裏塞一個白煮蛋,直到自己吃厭了為止。

喜歡跟人打籃球,滿身臭汗的滿場跑,贏了以後蹦起來跟人擊掌,拉起衣角擦臉上的汗,滿臉寫着“王者風範,誰與争鋒”的自戀勁兒,輸了就卷卷袖子,不服氣地鬼吼鬼叫。

但他也有很多關河讨厭的行事作風,某些時刻會讓他覺得很鄙夷。

但這不妨礙他覺得屈戰堯是個有趣的人。

校長在周一的升旗儀式上喋喋不休了半個多小時,唠叨來唠叨去,內容換湯不換藥,永遠是以罵屈戰堯開始,到誇關河結束。

等到大家都站酸了,煎熬的時刻才算結束,一群人鬧哄哄的回教室,屈戰堯混跡在關河班中間,走出校長視線範圍後,跳起來拍了拍關河的肩膀。

同班同學紛紛投來看好戲的視線,屈戰堯甩了他們一個“看屁看”的眼神,挪到關河身邊,小聲說,“你的mp4能不能借我看看?上課太無聊了。”

說着讨好似的從包裏掏出了一瓶酸奶,插上管子遞給他。

“你跟我回教室,我沒帶出來。”

“好!”屈戰堯說,“你有沒有下什麽電影?”

關河說,“宇宙解密論你要看嗎?”

屈戰堯兩眼一翻,不小心撞到柱子,小腿報廢了,他一邊揉着腿一邊锲而不舍的跟上。

今天氣溫還算舒适,溫溫暖暖的。

屈戰堯手裏拿着關河的mp4,晃蕩着往自己班級走。

他倆班級差得有些遠,要繞過另一個教學樓。

正穿過走廊,他聽見關河在背後叫了他一聲。

“充電器。”

“哦,忘了。”屈戰堯摸摸腦袋迎上去,關河也走了幾步,忽然他覺得有些不對勁,擡頭一看,皺緊了眉頭。

“哎,還有兩格電,其實也……”

話沒說完,屈戰堯就被扯住胳膊往前一推,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怎麽回事後,就聽見洩洪似的一陣瓢潑水聲,回頭,關河從頭到腳被澆了個透心涼。

屈戰堯立馬擡頭看,四樓上倒水的人已經縮了回去,不用看都知道是祝明那夥人幹的,四樓是高三二班。

操!

屈戰堯走過去脫了外套給關河蓋上,水流順着他的發梢滴在了地板上,他垂着眼睑,長而卷的睫毛顫了顫,屈戰堯居然還在他身上看見了冰渣子!

關河打了個噴嚏,挺淡定的把衣服還給屈戰堯。

“我回去了。”

屈戰堯又擡頭狠狠往樓上看了一眼,眼神發直。

他心裏那一簇小火苗豁然開了一道大口子,從裂縫中鑽了出來,伸手拽住了關河的衣袖。

“跟我回家。”

關河回頭,濕漉漉的水珠從他凸起的喉結上滾下來,有點迷茫的看着他。

“跟我回家。”屈戰堯又粗着嗓子重複了一遍。

走過去将校服往他肩膀上一攏。

屈戰堯一邊走一邊罵罵咧咧了一通。

平時他頂多是生氣。

而此刻他是特別特別特別生氣。

Ps:其實關美人不是刻意要為他擋水的啦,只是沒來得及躲而已。他現在對屈戰堯,就是覺得有趣而已,還沒喜歡上,屈戰堯是把他當成朋友來看的,可他心裏對他甚至還不算朋友。只是從沒遇見這樣的人,覺得好玩,逗弄性質居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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