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晚上他準時去橋下喂貓,那一次在橋上等屈戰堯的時候,他跟這些流浪貓建立了深厚的友誼,關河後來沒再去過,只是有一回路過,小貓們喵喵叫着跑過來貼住他的大腿蹭了蹭。
其中有一只更甚,那是只棕白相間的小奶貓,個頭很小,毛也稀疏,看起來又瘦又可憐,但每次搶食物的時候都叫得最大聲,生怕人忘了它,關河覺得這種倔強的勁兒挺像屈戰堯的。
他揉了揉小奶貓的腦袋,從口袋裏拿出那幾顆屈戰堯家的糖喂它,這家夥什麽都不挑,但很奇怪,特別愛吃糖。
“小糖球。”關河想了想這麽叫它,“別什麽東西都搶,留點給別人,叫小糖球的時候你再跑過來,聽到了嗎?”
小糖球舔着奶糖将腦袋拱到了關河胸口。
屈戰堯這天正好心血來潮想喂一喂很久都沒喂的貓,結果就看見關河笑着揉他們的腦袋,忽明忽暗的月光照在他的臉上,讓他冷峻的側臉變得異常柔和。
他感覺心裏自上而下刮了一陣暖風。
明明才一個禮拜沒跟他說話,但認真看到他的笑容,卻又好像過了很久。
他不承認有點想念跟關河一起玩耍的日子。
屈戰堯心裏陡然升出那麽一點微酸,又伴着燒在心頭的一股邪火。
最後只好将手裏的三明治毀屍滅跡,裝作什麽都沒看見,轉身回了家。
關河接到了他媽的電話,三個月裏第一次。
“過得好嗎?”不痛不癢的開頭。
“還行。”關河用耳朵夾着電話。
他媽媽聽見那邊傳來一陣貓叫,皺皺眉說,“你養貓了?”見關河沒說話,她又說,“養貓不好,掉毛掉一身,還有細菌和病毒,丢了吧。”
“不。”關河捏了捏小糖球的耳朵,“我不要。”
“你!”他媽媽沉着聲說,“你什麽時候能懂點事?”
關河說,“我不想淪落到跟我哥一樣的下場。”
沉默了一會兒,他媽那邊傳來一陣接二連三的罵聲,關河皺了皺眉頭,兀自挂掉了電話。
從毛孔裏滋生出的煩躁感瞬間擴散了全身。
橋上一片死氣沉沉,只有微弱的幾聲貓叫。
“我走了,下回再來看你們。”關河将小糖球從腿上放下,撣了撣衣服,背影墜入一片黑暗中。
他現在很煩,很煩,很煩,掏出手機想打給屈戰堯。
盯着電話看了一會兒,理智戰勝了情感,他抿了抿嘴,将內心湧起的情緒一并壓了下去。
關河跑了幾條街,買了安德蛋撻、好美味餡餅、巧味鮮麻辣燙帶回了宿舍,室友看見了都想撲上來分一杯羹,結果被他陰沉的臉色吓得退避三尺。
每一樣都嘗了一口後,他把這些東西通通丢進了垃圾桶,好像并沒有屈戰堯口中描繪的那麽美味。
不聲不響的過了一個禮拜零三天,屈戰堯發現自己每天吃吃喝喝,居然還瘦了三斤。
真是天妒英才。
下午他們班跟別的班有場籃球賽,班長特別神秘的說,“現在保密,但你們一定要贏哦。”
“切!~”大家紛紛翻了個白眼。
屈戰堯本來是想溜出去給夏珊珊買禮物的,雖然對她沒什麽特別大的感覺,但好歹是人家女孩子主動提生日這檔子事,總不能讓她失了面子。
想着又要破財,屈戰堯心裏很肉疼。
結果剛溜出去,就被他們班力大如牛的班長給拖了回來。
“有什麽事打完籃球賽再說!”
“憑什麽我打啊?我們班不還有陳大壯麽!”
“他壯是壯,但當主力明顯不夠格,打籃球還是你打得好。”
“咳咳。”屈戰堯吃軟不吃硬,此刻螺絲釘已經有點松動了,班長再接再厲的勸說,“真的,你打籃球打得好不是全校都知道的事兒嗎?”
“拜托了,我借你抄一個禮拜作業吧。”
“我稀罕你的作業,人關河之前借我……”屈戰堯撓撓頭,哽了一下,“算了,下午我打吧,你現在別煩我了。”
下午自習課結束,他們班的隊員都興沖沖抱個籃球往體育館裏沖。
屈戰堯慢吞吞的走過去,嘴裏叼着塊面包,剛踏進體育館跟裏面的人對上眼,臉上的笑容僵住,面包掉在了地上。
“關河,你換不換球衣啊。”有個女生喊他。
關河也看見屈戰堯了,但他只是稍一撇就淡淡的別開了眼。
顯得屈戰堯此刻叼着面包傻愣的樣子特別蠢。
“不換了。”關河說,“我反正替補,随便打打。”
“那不行,我們肯定能贏他們班的。”王棟梁穿着寬松的球衣,手搭在他胳膊上。
屈戰堯的鬥志被激發起來了,笑話!有他在,你們贏個屁!
人漸漸到到齊後,比賽就開始了。
雙方球員站在臺上,女生自發形成了拉拉隊。
關河的喊聲遠飄千裏,特別高昂。
“能不能給別的球員一點兒信心啊。”裏邊一個高個寸頭小聲說,“關河還是替補好麽。”
忽然爆發出一陣破了音的吼聲,“老大加油!打贏關美人!”
屈戰堯很想把二毛的腦子挖出來喂陰溝洞裏的老鼠,這麽一喊,顯得他更丢人了。
關河居然破天荒的朝休息區笑了一下,引得女生一片兒歡呼。
真是夠招蜂引蝶的,屈戰堯沒琢磨出這成語有啥不對,扯着背心呼了口氣,他們打籃球都喜歡穿少一點,可大概學霸腦子都不太正常吧,他居然看見關河穿着一件淡藍色的運動外套,裏邊是一件白色襯衫,紐扣一絲不茍的系到了最上邊,鼻梁上架了一副金屬框眼鏡,左手拿着籃球,右手插着口袋。
這他媽明顯來耍帥的吧,屈戰堯擡頭看見休息區的迷妹們已經癫狂的模樣非常唾之以鼻。
“請對對方球員說一句話。”
平時沉默寡言的關河主動往前邁了一步,用餘光掃到屈戰堯,長長的睫毛垂下,眼底的神色諱莫如深,“這次,希望還是我贏。”
屈戰堯腦門的青筋跳了跳,“你他媽想得美!”
比賽正式開始了,起初大家為了隐藏實力,糊弄着追打了一陣,等到比分一直很接近的時候,隊長才開始排兵布陣,互相配合起來。
在球場上揮灑汗水,肆意奔跑其實挺能忘事兒的,至少跑着跑着心裏的煩悶就都跑沒了,屈戰堯為了贏關河,卯足了勁兒的投籃,運動了半小時就覺得熱血沸騰,他卷起背心擦了擦汗,看了一眼休息區喝水的關河,他的白襯衫異常顯眼,衣服下擺被跑過帶起的風吹得微微揚起。
比分一直咬的很近,剛開始是屈戰堯他們班領先,後來被趕上了,然後在屈戰堯拼了命的三分,蓋帽裏又拉回來了,場上開始有幾個女生倒戈喊屈戰堯的名字,他心裏微微有些得意,往關河那兒斜了一眼,此人正把崩了的襯衫扣子系起來,修長的手指蓋住了白皙的脖頸。
屈戰堯一恍神,新一輪比賽裏抛的球他都沒接住。
隊員撞了他一下,“回魂了你。”
屈戰堯摸摸臉,“知道了。”
下半場屈戰堯只盯剛被換上場的關河,兩人你追我趕,你蓋帽我偷襲,搶球的時候手指不小心碰到對方的手指,彼此都微微躲閃了一下,然後厚臉皮的那個人勝。
大家沉浸在比賽裏,沒人管他倆的暗潮洶湧。
不争饅頭争口氣,屈戰堯他們班的人平時成績被關河他們班壓慣了,這回終于釋放自我,勢必拼個你死我活。
屈戰堯搶球的時候被散了的鞋帶一絆,往前一撲騰,抓崩了關河領口的兩個鈕扣,那一片白皙的皮膚霎時多了個紅手印。
關河的眼鏡也被撞掉了。
他們兩個面面相觑了片刻,屈戰堯才咳了一聲松開了手,恍然覺得這個姿勢有點尴尬。
“幫我撿起來。”這是關河上場後對他說的第一句話。
“憑什麽!”屈戰堯搓搓手心裏的汗沒回頭。
“誰撞掉了誰負責。”關河抱着籃球看着他。
屈戰堯耐着性子将眼鏡遞給他,“麻不麻煩啊,大少爺是不是還得讓我幫你戴啊?”
“這倒不用了。”關河好整以暇的擦了擦鏡片。
屈戰堯哼了一聲,風馳電掣的從他身邊蹿過,沒輕沒重的撞了他一下。
剛才關河一言不發盯着自己看的時候,他忽然又感覺到心口那種被他狠狠壓制又不停蹿上來的悸動,在輾轉不停中冒着泡。
去他媽的關河。
這場球打得非常過瘾,除了最後出了一點兒小意外。
屈戰堯他們班一個高個男生,大概平時就看不爽關河,私心報複了一場,在最後堵關河的時候趁其不備狠狠的撞了一下他的腹部,關河扶着膝蓋休息了一會兒,擡頭的時候臉色慘白得不能看,連嘴唇都是白的。
雖然最後屈戰堯他們班以微小的優勢贏了這場比賽,但屈戰堯心裏還是有點不開心,因為勝之不武。
那人轉着球自得其樂的跟人聊天,屈戰堯過去拍掉了他手裏的球。
“你剛犯規了你知道嗎?”
“他們又不是沒撞我。”那人啧了一聲,“我是看你跟關河不和,我才幫你教訓教訓他的。”
“我要你幫我嗎?”屈戰堯說,“要動手老子自己會動手。”
關河被人扶着出去了,屈戰堯無聲息的瞥了他一眼,看見對方的白色襯衫印透了一大片,臉色依舊很差。
關河有胃病他是知道的,這麽一撞,撞哪兒了,對方使了多大力他不清楚,但是關河最後低聲跟他們說沒事的時候,聲音虛弱得很。
屈戰堯上前打探了一番,他們班的女生說,“你不跟他很要好嗎?你怎麽自己不問啊。”
屈戰堯用手蓋住自己半張臉,難道又要上趕着關心他了?
別那麽犯賤好嗎你。
自我掙紮的過程有些磕磕絆絆,最終以他有些氣餒的去了一趟醫務室,滿臉戾氣的拿了傷藥胃藥往關河寝室樓走去結束。
初秋的夜晚風吹在身上涼飕飕的,趕着上晚自習的人零零散散在學校裏自成一派,更多的人是懶懶散散的聽歌,聊天。
屈戰堯手裏緊緊攥着一袋藥,鬼鬼祟祟跟在剛從休息室出來的關河。
路燈從一側打到他身上,顯得有些孤零零。
屈戰堯不着邊際的想前幾天自己是不是也這麽一個人走在校園裏。
走動着難免會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關河背對着他停了下來,屈戰堯吓得鑽進了綠化帶,不知道為什麽要躲,但躲了就是躲了,姿勢再難受也得忍,他一個一八零的高個兒屈着腿,快抽筋了。
按着嘴巴不讓自己發出聲,屏息凝神地捏緊了袋子。
要不是說優等生的聽力是不是也比一般人厲害呢?
屈戰堯在操你媽我腿快斷了和蟲子快滾蛋的雙重刺激中,第一眼看見的是面前嶄新的白球鞋。
好倒黴,被逮了個正着。
屈戰堯沒法,只好佯裝什麽事兒都沒發生過從裏面鑽了出來。
“我手……手機掉了。”
不補上這一句還好,話音剛落,關河就看着他手裏的藥蹙了蹙眉。
屈戰堯自知形跡敗落,再怎麽彌補都無濟于事,于是索性坦蕩承認,僵着臉,面紅脖子粗的說,“這是我們班班長給你帶的藥,今天下午……”
他還沒心浮氣躁的講完,關河往前走了兩步,靠近了他,毫無預兆地彎下腰,盯着他半晌,然後動作很輕的拂了拂他的腦袋。
“啊?”屈戰堯天崩地裂的一趔趄。
關河手指撚着從他頭上摘下來的樹葉,壓着嘴角笑得矜持而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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