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放學的時候,屈戰堯找關河去吃飯,但是他同學說他自習課也沒上,直接回寝室了,屈戰堯一路踢着石頭,悶悶不樂的往家走。
路上碰見幾個不速之客,祝明和他那群叫不出名字的混混在欺負一個女生,平時屈戰堯不會多管閑事,他懶得跟祝明再有交集,但今天不行,他們碰的那個女生是他們班的,而且那個女生看見他了,表情懇切的向他投來求助的眼神。
操,屈戰堯碾碾碎石子,牙一咬,上去擋在了那女生前面,小聲說,“走。”
“喲,是你啊。”祝明示意他們別亂動。
“祝哥,下午好。”屈戰堯看那個女生跑遠了以後松了口氣,轉頭笑笑。
祝明揪着他的領子往上一提,“又是你壞我的事。”
“我只是路過,你們繼續。”屈戰堯拍掉了他的手,轉身離開。
祝明在背後叫住了他,“壞我的事,總得賠償賠償吧。”
屈戰堯四下尋找武器,感覺必不可免一場硬碰硬。
可祝明沒讓人打他,只拍了拍他的肩,“星期六我們跟人約了打群架,你來麽?”
他們打群架是不要命的,屈戰堯有預感去了以後骨頭渣都不會剩下。
于是他拒絕的斬釘截鐵。
祝明的眼神兀的狠厲了,“挺有種嘛,還真以為自己找了個鐵打的靠山?”
屈戰堯抿唇無聲的嗤笑道,“真抱歉,我沒空。”
祝明神色霎時就變了,罵人罵的腎上腺素狂飙,“別忘了你爸跟着我爸幹,你他媽也得跟着我!”
真不知道哪兒來的歪理,屈戰堯心想,我跟你才不一樣。
祝明沉聲道,“別以為你跟關河每天混在一起你就能跟他一樣,你從小就是這條街上混出來的,以後他媽也是!我們要是耍黑手,關河還嫩着呢!”
屈戰堯轉身,撿起地上的廢酒瓶用力往牆上一砸,聲音帶着刺,“你要是敢碰他一下,我廢了你全家。”
祝明被他的眼神唬住了片刻,随即就是一陣輕蔑的狂笑。
屈戰堯将手兜在口袋裏,轉身走了。
晚上他實在憋得慌,給關河打了兩個電話,最後還是他室友接的,室友說他手機落寝室了,現在不知道去哪兒了。
屈戰堯站在窗口吹了會兒風,提着鑰匙出門了。
沒出他所料,關河待在橋下喂貓,天氣越來越冷了,關河給他們做了個窩,這會兒小家夥們正排排站等着喂食呢。
屈戰堯很喜歡看關河喂貓,像他這樣平時一臉冷傲的人,在某種時刻卸下防備的溫柔總是讓人心裏倏地一軟。
關河好像特別偏愛那只小棕貓,特意給它留了一些糖,屈戰堯定睛一看,那不是他家竹籃子裏的糖嗎?
關河被它們一擁而上,舔得手心發癢,他笑了笑,笑容裏擱淺着淡淡的光芒,很漂亮但有點孤獨。
屈戰堯沒敢出聲,怕碰碎了這個笑。
關河笑着轉過身來的時候,跟屈戰堯的視線纏在了一起,被抓包偷偷照顧屈戰堯養着的貓,這種情況下他多多少少有點尴尬。
好在屈戰堯打破了詭異的氣氛,搔搔腦袋,哎喲了一聲走近。
“我的咪咪,旺財,富貴,來福,阿黃,好想你們啊!”
小貓們喵喵叫着撲上來用腦袋拱屈戰堯的手心。
關河對他取名字的特殊才能真是相當佩服。
“小糖球,團子,豆豆,布丁,七寶。”關河無奈的一一糾正,屈戰堯壯志滿懷的挨個喊了一遍,沒一會兒都忘光了,“算了,叫我的名兒好生養。”
“他們已經夠好養了,還不允許他們有個響亮的名兒啊。”關河将它們抱回窩裏,捏了捏毯子。
“好,你文化人。”屈戰堯跺了跺腳,兜着帽子轉了一圈,“你怎麽這麽喜歡貓啊?”
關河将手伸進口袋裏,擡頭看着天,“小時候我養過一只,被我媽丢了,大概得不到的總是最想要的。”
屈戰堯的表情錯愕了一瞬,被關河臉上那種淡然卻又沉重的表情,震得心口一疼,要說什麽剎那間也忘了。
關河語氣很和緩很平靜,“今天月亮真圓。”
屈戰堯往他那兒靠了靠,“你想家了嗎?”
“家?”他笑得有些蒼白,“我的家,比監牢還可怕。”
屈戰堯不喜歡剖析別人的傷口,每個人都有秘密,那是自己的一方天地,可以把脆弱丢進去,不會有人來笑你的地方。
他張着嘴,想說要不要他先離開,關河卻在下一秒轉身看他,沒有一點征兆的說,“今天是我哥的忌日。”
屈戰堯保持着張嘴的姿勢愣在了原地。
這兩天他的種種反常都有了理由。
關河的聲音虛無缥缈,像是從另一次元被風吹過來,又仿佛近在咫尺。
“死了好多年,我記不清了,但每年這個時候,我都覺得很迷茫。”關河頓了頓,向屈戰堯讨了根煙,夾在指尖,“他是自殺,死于抑郁症。”
“為什麽?”屈戰堯看着他。
“不知道,過不下去了吧,挺到頭了,他吃安眠藥的瓶子上寫了幾個模糊的字,他說他解脫了。”關河說,“你可能不會明白,生活在我家,每天有多煎熬。”
“吃穿不愁,錦衣玉食。”關河笑了笑,“那只不過是華麗表面的假象,裏面套着的是一具具冰冷的空殼。”
關河的瞳孔裏一片深沉的月色,“從小我跟我哥就被要求像一個完美無缺的機器人一樣活着,不能有一點差錯,考試考差了,會挨揍,會被關禁閉,沒有朋友,沒有玩具,我們學習一切能給他們長面子的技能,學鋼琴,學畫畫,練毛筆字,講得一手好外語,一年又一年,過着行将就木受他們擺布的生活,到後來,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喜歡什麽,不喜歡什麽,想要什麽,唾棄什麽。想要的,關于金錢上,我都能很輕易得到,但我覺得自己一無所有。”
屈戰堯聽見他的語氣似乎有些哽咽,擔心的回頭看他,關河笑着眨了眨眼,驕傲的挺直了脊背,那一瞬間,屈戰堯忽然就心疼了。
關河輕輕嘆了口氣,“來到這裏以後,我才覺得自己是自由的,等到高考完,我就跑到一個他們找不到我的地方,離得遠遠的,到時候連靈魂也自由了。”
屈戰堯不會安慰人,想了很久才說,“你這麽聰明,一定會有大出息的。”
關河的嘴角抿了抿,“你想要的未來是怎樣的?”
屈戰堯從來不是一個深謀遠慮的人,關河這句話砸的他悶頭思考了一陣,也沒琢磨出什麽有效信息來。
“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吧,希望未來,大家還能聚在一起。”
關河看着他沒說話。
屈戰堯很想脫口而出問他,你還會在嗎?在這裏,在這個劣跡斑斑擁擠破敗的不屬于你的地方,和我在一塊?
但是關河……他終究是要走的吧。
他不屬于這裏,也不該被這裏困住,他要去看更大的世界,過更好的生活。
屈戰堯感覺心髒被狠狠擰了一下。
算了,有什麽好想的,反正還有大把的時光呢,他們才十七歲,未來的旗幟離他們很遙遠,他們還有無限的風光。
那時的屈戰堯覺得時間是很慢的東西,覺得未來有無限可能,直到後來他才發現,他像一個盲目樂觀的笨蛋。
“哎,有臭豆腐!”屈戰堯撞了撞關河的肩膀,“我請客!”
關河說,“我不要加辣。”
“ok。”屈戰堯跑到對面,沒一會兒又跑回來了,“操,我出來找你太匆忙了,一分錢都沒帶!你給我五塊,趕緊的。”屈戰堯把臭豆腐塞他手裏,“我憑着一張帥臉賒回來的呢,大爺說一分鐘沒給他錢,他就往我那份裏加芥末!哎你他媽再笑一下試試!”
關河勾着嘴角,眼睛都笑彎了。
他們躲在橋下吃完了一袋臭豆腐,臭的小貓都退避三尺。
屈戰堯笑他,“你真的很能染味兒,之前我家的沐浴露,我用掉一一半都沒你香,現在吃個臭豆腐,居然那麽臭。”
關河皺了皺眉,賭氣道,“那你就不要靠過來啊。”
“哎呀,這不是還沒吃飽嘛。”屈戰堯撲過去勾着他的脖子,這才發現關河的手上起了個泡,“你剛煙蒂燙到了?”
“沒注意。”關河用手戳了戳,“不痛。”
屈戰堯看着他嘆了口氣,“今晚你不回寝室了吧,去我家?”
關河搖了搖頭,“我想呆這兒。”
“靠,你們學霸都有什麽特殊愛好啊!”屈戰堯抱着胳膊原地蹦了一會兒,又默默挪到關河身邊坐下了,“舍命陪君子了我。”
關河把外套脫了披在肩上,拉起另一半的袖子說,“冷的話過來。”
屈戰堯二話沒說鑽了進來,倆人的手臂嚴絲合縫的貼着。
橋下面其實不算太冷,除非有風,關河一直保持着剛才的坐姿沒動也沒說話,屈戰堯偏頭看他的側臉,一看就是好久。
“你哥哥……”屈戰堯擡頭指了指天,“現在一定過得很幸福。”
大概沉默了太久,關河開口的時候聲音都有些啞,“我想也是。”
屈戰堯說,“我很少想這些複雜的東西,我只在乎自己過得爽不爽,你家的情況,三言兩語我也不能明白,也無法感同身受,但現在吧,你在這兒,離那兒十萬八千裏,你身邊有我,痛快或難過,我都陪你。”
關河沒說話,轉身抱住了他,勒得死緊。
他喘着氣嗯了一聲,鼻音很重。
“屈戰堯,我們考同個大學吧。”
“這……你太為難我了。”
“我們考同個大學。”關河收緊了手臂,埋在他肩頭狠狠的說。
“好,我努力,我盡量。”屈戰堯發現關河離開他肩膀的時候,上面有一點點水漬。
“我們說好了。”
“嗯。”
屈戰堯看過很多模樣的關河,不可一世的,驕傲的,冷靜的,幼稚的,可愛的,卻獨獨在看見脆弱的關河後,心底油然而生一種悸動,他不知道那是什麽,但足夠使他四肢百骸都在頃刻間變得酸軟不已。
四周沒有風,很安靜,關河靠着他睡着了。
屈戰堯緩緩伸出手,從背後抱住他,下巴抵着他的肩膀。
“我好像喜歡上一個人了。”
“我沒喜歡過別人,我不知道怎麽樣才算喜歡,但我想跟他在一起,一起吃東西,一起打游戲,一起瞎鬧,一起長大。”
他揉了揉自己的鼻尖,“靠,我怎麽這麽肉麻。”
關河睡着的樣子沒有設防,漂亮的像個小嬰兒。
屈戰堯臉有點燒,按住他微風下拂動的發梢,情不自禁的摸了摸,“睡吧,明天起來,這裏能看見很美的日出。”
關河那晚做了個不太美的夢,四周一片黑暗,他怎麽都爬不出來,只有身側那一小塊光源執着的照着他,告訴他,這裏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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