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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驚蟄那股邪火被青龍張分去不少,還剩下的那些,關起門全發洩在了周海棠身上。
“混黑道!我讓你混!你知道自己一模才考了多少分嗎?你他媽拿日歷算算,自己曠課多少天了!”
周海棠原本路上還眉飛色舞地誇獎林驚蟄打架帶勁兒來着,現在自己挨了打,臉色立馬發苦。他還不敢躲,只能蹲那任由林驚蟄的巴掌揮在自己後腦勺上,嘴裏求饒道:“我哪知道混黑道是這樣的……”
他成績不好,早早就放棄了指望高考,可是不高考,他能幹嘛呢!
讀大專?那學費得多貴,周海棠的爹媽都是郦雲市暖瓶廠的工人,早些時候也算手頭豐裕,都不敢小看這筆學費,去年他媽下崗之後,家裏就更加困難了。
不讀書,就只能學手藝或者外出打工,周海棠實在有點不甘心,因為這樣勢必會離開郦雲,而他這一走,家裏那總是被廠領導欺負的爹媽可就真的沒人照顧了。
他比林驚蟄大一些,可到底也就是個不到二十歲沒見過世面的小孩子。看着爹媽被人欺負,他每天琢磨的就是如何能出人頭地。在郦雲市這群中學生眼裏,還有什麽人能比得上那群每天燈紅酒綠不愁錢花還前呼後擁的“黑道老大”風光?
他前些日子還琢磨着,等他在震東幫混成徐哥的左右手,就讓爹媽和高勝他媽胡玉都辭職,不受廠領導和學校領導的那份鳥氣。再在郦雲本地給高勝他爸找個賺錢多的工作,讓這對夫婦不至于為了生計兩地分居。最後還得幫林驚蟄震震那群總是陰陽怪氣的親戚,一切和和美美,豈不妙哉。
可現在……
想到那個以往在自己面前吹得簡直無所不能仿佛郦雲市地下皇帝的徐亮,剛才卻在那個卻被林驚蟄揍得頭破血流的“大哥”面前慫成那個鳥樣,周海棠算是看明白了。什麽只手遮天?什麽聲名赫赫?這不過就是一群瞎吹牛比的混混,糊弄自己這個沒見過世面的傻子罷了。
雖然他不像林驚蟄那樣能夠預見到後世的發展,此刻也覺得十分後悔,這種後悔更多來自于丢人的羞恥感。什麽震東幫什麽徐哥什麽張哥,搞得他在發小面前丢了這麽大一個人,以後就是有人站在面前說自己是群南省整個省的龍頭老大,讓他當小弟,他也不會信了。
他腦子一根筋,認定了就是什麽,還全然不知自己的人生道路已經在這一念之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改變。當下,混不混黑幫這個話題對他來說,完全比不上林驚蟄剛才揍青龍張那一幕來得震撼。
他一向服氣林驚蟄,林驚蟄腦子比他聰明,長得比他好看,哪怕性格冷淡,學校裏也有很多女生偷偷喜歡,唯一比不過他的,恐怕也只有身高和肌肉了。周海棠以往老擔心林驚蟄去市外讀書,沒有自己的照顧會被欺負,可現在簡直是放心得不能更放心了。
挨揍的對象不躲不閃還一直道歉,林驚蟄打了一會兒就覺得沒意思,他琢磨着這次的教訓應該足夠周海棠遠離那些不靠譜的地方了,便就收了手,還不忘再恐吓一聲:“你以後再敢接觸那些人試試?我打斷你的腿!”
周海棠一下忘了疼,嗖的翻身盤坐起,将林驚蟄兩條腿牢牢抱住,仰頭予以閃閃發亮的目光:“驚蟄!你剛才真是太牛了!”
林驚蟄皺着眉頭撇開臉,看上去很不耐煩,但被這樣誠懇地誇獎着,其實還是有一點點的不好意思。
蹲在一旁的高勝看着這兩個人,心中不住地發愁。
周海棠沒心沒肺,他卻要細膩得多,對剛才林驚蟄做的一切,如果說周海棠只有單純的贊揚的話,那換成高勝,更多的應該就是擔憂了。
不該帶林驚蟄去白馬街夜市的,他想,要不也不會碰上那幫人了,高勝非常懊悔地自責着。
自從外公去世之後,大概因為悲傷過度,林驚蟄整個人的氣質就比以往改變了許多。他更冷漠也更暴躁,仿佛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什麽讓他退縮和恐懼的東西。有勇氣其實是好事,可是剛剛,就在剛剛,林驚蟄差點勒死個人啊!
高勝現在的手還在抖,不住地後怕着。
不是怕林驚蟄殺人時毫不猶豫的手段,他怕的是林驚蟄很可能要為此付出的代價。
進黑幫混江湖的念頭才剛剛出生就被林驚蟄扼殺在襁褓裏的高勝,現在開始擔心起林驚蟄會不會誤入歧途了。
不行,不行,那麽聰明,那麽會讀書,那麽乖的驚蟄,人生怎麽可以止步在這裏!
高勝的腦子因為這個堅定的信念變得前所未有的清晰,他下定決心,絕不能再讓林驚蟄接觸那些不好的人了。當務之急,就是得轉移林驚蟄的注意力,讓他沒心思去想那些打打殺殺的問題。
高勝咬了咬牙,他鄭重地打開書包,拿出裏頭那幾本塊頭巨大的,難度巨高的,讓他每次看到都欲哭無淚的複習資料,笑着打斷了那邊已經靠無意識的拍馬屁讓林驚蟄露出無奈笑容的周海棠喋喋不休的聲音。
他誠摯地建議:“驚蟄,咱們趕緊複習吧。周海棠他曠課那麽久,一模總分才二百,考得比我還爛,他那邊你得重點抓一抓才行。”
周海棠震驚了,滿眼都是“卧草哥們你吃錯藥了我幹了什麽對不起你的事兒了你他媽要害我”。
林驚蟄卻覺得非常有道理,立刻采納了這個建議,他提膝擡起周海棠的下巴,垂首俯視,神情不容置喙:“起來背公式,否則我打斷你的腿。”
******
三十來個人揍一個,青龍幫的手段不是蓋的。
江潤直接被揍進了醫院。得到通知的江曉雲和劉德吓得心都險些停跳,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市醫院。
醫生和守在醫院的片兒警皺着眉頭打量這對衣冠楚楚,看上去經濟能力不賴的夫婦,想到被逮的那幾個混混和病房裏那個年輕人的口供,就對他倆的教育能力非常憂心。
病房門一推開,江曉雲的心理防線瞬間就崩塌了,她那捧在手上怕摔,含在嘴裏怕化了的寶貝兒子,此時正無比虛弱地躺在病床上,身體連帶面部除了纏上繃帶的部位,其餘露出來的皮膚,無不青青紫紫。
江曉雲哇的一聲就大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破口大罵:“這是誰幹的!誰這麽喪盡天良!!!”
她撲倒在在床邊,看上去就像是立馬要發瘋似的,醫生怕她傷心過度,翻着單子安慰她道:“還好,看起來吓人,其實都是輕傷,不會有後續影響。傷者只有左手手指,可能是因為長時間踩踏,骨關節有些錯位,當然現在已經固定好了,其他大部分都是皮外損傷。不過皮外傷的疼痛感會比較強,病人剛剛睡着了,現在還沒醒,止痛片你們到時候看情況,假如需要,可以開一些。”
那群混混下手很有分寸,不過這才是最狠毒的,他們讓人最大限度感受到了痛苦,卻将自己需要承受的後果降到了最低的範圍。
江曉雲一聽“輕傷”這兩個字立馬情緒爆炸,她一邊哭一邊起身開始推搡醫生:“你放屁吧!眼睛瞎了嗎?我兒子都這樣了你還說是輕傷!”
在醫生驚愕的注視中,她可算發現了旁邊的警服,當即一轉抓住了旁邊的民警,大聲哭訴起來:“警察同志!警察同志!你要為我們做主啊!我兒子是咱們市市一中的學生,成績非常優秀的!現在居然被人打成了這樣!那些人呢?打人的人抓住了嗎,一定要槍斃這群目無王法的家夥!”
民警因為她剛才對待醫生的态度眉頭微皺,耐着性子安撫了兩聲,被實在糾纏地沒有辦法,只能公事公辦地翻開筆錄冊:“你不要着急,事情都還沒定性,我們怎麽做處理決定?”
“怎麽不能定性了!”江曉雲瞪大眼睛,“我兒子都在那躺着呢!你們是不是收了對方什麽……”
“這位家長,請你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緒!”民警實在是不想聽下去了,當即皺着眉頭打斷她,“傷人的是本市的一群無業游民,警方已經把他們控制住了,但目前了解到的一些情況很複雜。這群無業游民聲稱他們和傷者是合作關系,雙方發生争執的原因是因為分贓不均。如果他們的口供屬實,那我們屆時對傷者本人也必須進行記錄在案,希望您能理解。”
江曉雲腦子轟的一聲,混混?她想起來了,難道是那群他們找來吓唬林驚蟄的人?
一時間後悔如同海嘯山呼而來,将她淹得頭重腳輕。然而此時此刻,江曉雲卻也知道,她絕不能承認雙方的合作關系!記錄在案啊!江潤的名字一旦挂上了警察局的檔案,往後的人生可就全都毀了!
她松開拽着警服的手,虛弱地後退兩步,臉上扯開一個笑容,強硬地否定道:“污蔑!他們這是污蔑!警察同志,你們可要明察秋毫,不能相信那群社會的渣滓!”
誰是渣滓還不一定呢,警察暗中搖頭,也是奇了,市一中的學生如今竟然也那麽堕落?這對父母教育成這樣,竟然也好意思說自己兒子品學兼優。
他敢如此篤定江潤是那群混混的一員,當然也是因為證據充分。
江曉雲便見面前的兩個警察商量了一會兒,掏出了一個本子來,面色嚴肅地朝自己詢問:“江女士,621*****這張存折,請問您有印象嗎?”
江曉雲愣了愣,突然意識到了什麽,她張了張嘴,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張存折開戶者是您本人,三天前曾經向號碼為654*****的賬戶彙款了兩千元整的現金,這筆錢的去向您能解釋一下嗎?”
江曉雲眼前發黑,這是青龍張本人的賬戶,三天前,她本人親自去銀行辦理的轉賬。兩千元是筆巨款了,當時她還很是心痛,一直安慰自己未來古董的回饋會更加豐厚,這才不舍地簽了名。
沒有得到她的回答,兩個警察也不意外,相互對視了一眼,繼續說了下去:“沒關系,這筆錢的彙款人屆時我們警方可以自己去銀行查證。現在需要您配合我們了解一下的是,這兩千元是出于什麽目的彙出的……”
後頭的話江曉雲一句也沒聽進去,她知道自己無法辯駁了,兩千元這樣一筆大錢,銀行一拉流水就能查得清清楚楚,彙給一群無業游民?無功不受祿,他們必然是做了什麽,再徒勞地解釋江潤和他們并不是一夥兒,誰會相信呢?
警察見她完全神思恍惚語無倫次了,又問了一會兒,知道今天不是好時機,只能先停下離開,讓江曉雲恢複冷靜。
所有外人都離開後,安靜的病房裏只剩下昏睡的江潤,倚着床坐在地上魂不附體的江曉雲,和蹲在門邊吧嗒吧嗒悶頭抽煙的劉德。
氣氛在幾近凝滞的寂靜中沉如一潭死水。
“哐當——”
劉德終于忍不下去了,他起身端起一個暖水瓶,狠狠地朝着窗邊砸去。
碎裂的瓶膽和冒着熱氣的水跌得滿地都是,他盯着那之上陽光折射出的眩暈光點,幾十年的好脾氣,第一次雷霆震怒。
“你做的好事!!!”他頭一次有膽子這樣對強勢的妻子說話,罵完之後,就淌着眼淚,将門摔出了一道震天的響聲。
江曉雲哭得差點昏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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