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古寺辯經
馬車噠噠奔向那兩邊枝葉繁茂的官道,背後掀起了一陣塵沙。李流清自從上次在垂柳湖淋雨後身子就一直不大爽快,李良叫她去伽藍寺拜拜菩薩,于是今日清晨素衣便打點好了一切随她出發。
伽藍寺是這京城中有名的寺廟,地處青山之上。
青山上環境清幽,寺中光景更是靜谧,清晨的伽藍寺在一派溟濛的晨霧和陽光中散發着神聖的光輝的樣子更是令人驚嘆。
伽藍寺有四百年的歷史了,雖不是鎏尚國的國寺卻是許多愛佛之人喜愛的去處。
李流清雖不是迷信之人可是對于佛法也甚是喜歡,每個月她都要上伽藍寺聽智空大師講經。素衣曾經勸解她不要太過執着于悟道,生怕她一想開了就要遁入空門。
可是,李流清知道,她還放不下這個俗世。
“今日上山的人怎麽這樣少?”素衣一路上都沒看見其他的人,覺得很納悶。
“許是有什麽達官貴人要來吧,所以才不許平常百姓來此。”李流清淺淺一笑,心裏想道:不知是什麽達官貴人學人家附庸佛理,卻連這最基本的都不知道,只講究排場。
“咦?那為何我們還可以上山呢?”素衣擡了擡手臂,用袖子擦了擦汗。心中抱怨道,這山也真是陡峭啊。
“你管那些作甚,我們上來了就好,還不快些走,不然今天要在伽藍寺留宿了。”李流清無奈的看了素衣一眼,繼續快步上山。她雖是女流之輩,可是這伽藍寺也來了很多次了,自然輕車熟路。
“小姐你的體力怎生這樣好?奴婢都快要斷氣了。”素衣幽怨的看了李流清一眼,欲哭無淚。
“別說那麽多話了,快些走吧。”李流清繼續加大步子,邁步上山。
李流清帶着三個下人終于在午時趕到了伽藍寺。
因為平時丞相府給的香火錢多,李流清也經常來伽藍寺,甚得方丈喜愛,所以她在這個寺廟的後院有一個自己專門住的房間。
到了伽藍寺李流清先洗了一個舒服的熱水澡,然後就去拜了拜釋迦牟尼和南無觀世音菩薩的神像。
今天方丈去別的地方講經去了,李流清在這廟中待着也覺得無趣就往伽藍寺的後山走去了。
李流清一個人往後山走去,她沒帶着素衣。
素衣總是說她性子太謹慎了,其實李流清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從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步步小心的了,生怕做錯一件事說錯一句話。
後山缭繞的霧氣漸漸将她的身影淹沒在這個幽深的樹林之中,而此時,一個清瘦的身影正跟在她的後面。
後山的霧氣很重,空氣中帶着濕潤的泥土的味道。
陽光從樹葉間隙中撒射下來像極了掉落人間的金色精靈,在陽光徑道中翩翩起舞的塵埃慢慢落到濕潤的綠葉上不再說話。
那一潭深泉旁,那開滿花的樹下,那金光閃爍的陽光中,李流清正閉着眼感悟這個俗世美妙。
她穿着白色的紗衣,披散着頭發,就那樣微微仰頭沐浴在一片光輝之中,陽光照射在她如玉的臉上反射出更加耀眼的光芒。
那調皮的金色精靈在她長長的濃密的睫毛上翩翩起舞,陽光似溫柔的手愛撫着她嬌豔欲滴的唇。
這樣如同仙子一樣的人物閉着眼微仰頭的姿勢顯得那麽的落寞,她的眼角流出的是悲傷的光。
你在難過什麽?這樣故作姿态的你讓我怎能不去靠近?
“溪聲便是廣長舌,山色豈非清淨身。”一個極有質感的聲音在李流清的身旁響起,那個身穿黼黻暗紋墨袍的挺拔男子站在她的身旁。
李流清慢慢的睜開了眼睛,她怔怔的看着這個不知從何處出現的男子,一剎那失了神,然後她慌張的就要逃跑,就像手足無措的幼童。
她舞動的紗衣飄在男子的臉上,一陣幽香從那單薄的紗衣上襲入男子的鼻腔,讓他下意識的就拉住了李流清的手,他不能讓她就這樣消失在自己的眼前。
“不要走。”他緊張喊道。
李流清被他拉住只能停了下來,卻仍舊背對着男子。她的墨發及腰,順着風的軌跡輕輕擺動。
“男女授受不親,請公子放手。”李流清掙紮了一下,聲音很是冰冷。
男子這才反應過來,急忙松了手。
“我見姑娘一人在此享受清靜,覺得姑娘你應當是一個不同于常人的女子想要與你一談,所以情急之下才拉了姑娘的手,還請你多見諒。”男子的聲音不大不小,卻穩穩地傳進了李流清的耳中。
“我剛剛才沐浴完,這副樣子不方便讓公子看見。”李流清攏了攏衣裳。
“姑娘既然會來這伽藍寺必定知道‘色不異空,空不異色’的道理,又何必在乎那世俗的一套?尚且,你身上穿着衣裳,我們二人就這樣站着交談又有何妨?”
聽到男子說出這般話來,李流清轉過了身。
只見對面站着的男子甚是俊美,劍眉剛毅,星目璀璨,挺拔的鼻子彰顯着他的傲氣,薄唇微抿。
他的臉如刀削般極具立體感,皮膚嫩白清透,渾身散發着冰冷的氣息。他就那樣皺着眉站在樹蔭下,負手而立,他清瘦的身子讓人覺得他虛弱得很。
“不知公子你要和我說些什麽?”李流清給男子行了個禮,不卑不亢的低頭站在那裏,像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
“既然是在這伽藍寺中,自然是論佛法。”男子整理了一下袖子,心情似乎很好。
“佛法千萬,不知公子所論是何?”李流清驚訝的看着這個男子,目光中有了些許欣賞。
“佛法千萬,今日我單與你論一個字,情。”男子走了幾步,繼續說道,“佛語有雲‘一切恩愛會,無常難得久,生世多畏懼,命危于晨露,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于愛者,無憂亦無怖’。
這愛于佛門子弟來說是穿腸的□□,可是這世間若無愛,子子孫孫又何以綿延?既然愛本身有好處,為何這佛門清規之中容不得它的存在?若愛如此令人恐懼那麽深愛子民的佛為何不拯救我們,反而讓我們在這愛的烈火中煎熬?”
“公子是把佛當成了救世主麽?公子可曾聽過‘多聞第一’的阿難尊者?相傳阿難尊者在衆大弟子中修行是最差的,乃至和一般人一樣抗拒不了女□□惑。其實有些佛連自己都拯救不了又何來拯救子民的能力?”
“那麽這穿腸□□要的麽?”
“我觀是南閻浮提衆生,舉心動念無不是罪。于修為低的佛來說,動心便是罪,愛自然要不得。
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對于修為高深的佛來說,若是人無愛無相自然是超脫涅槃了,愛于他們來說便不是穿腸□□,所見諸相非相,自然沒有愛這一說。”
“那麽人呢?”男子的瞳仁如天宇,漆黑發亮。
“若你能承受愛之痛,便可。”
“姑娘怎知愛是痛苦的?
“公子可曾聽過這麽一句話?人生在世如身處荊棘林中,心不動則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如心動則人妄動,則傷其身痛其骨,于是體會到世間諸般痛苦。若你的心要為他人而動又怎會不痛苦?”
“三界輪回淫為本,六道往返愛為基。若愛有痛,那也是這世間至情至聖之物。”
“情愛于公子來說至情至聖,于我來說卻是虛無。一切有為法,如夢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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