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哈納倫斯

由于榮貴稍後還要送大黃送哈娜爸爸“回去”,所以小梅是自己出去的。

榮貴有點不放心,一開始還堅持要小梅先讓大黃把他載過去、然後再自己回去,不過小梅果斷拒絕了。

他在路邊打了一輛救護車。

呃……也對,誰也沒有規定只有缺胳膊斷腿快不行了才能坐救護車啊~

看着黃綠色的小車頭閃紅色警笛呼嘯而去,榮貴總算是放了心。

“客人,您想吃點什麽藥?我帶您去最合适的店啊~”一上車,救護車司機就經驗老道的開始介紹了,如果榮貴在這裏一定會驚訝的眼睛都眨不過來:救護車司機真是個美人啊!

即使動作充滿了小商販的感覺,語氣也充滿了老司機的油滑感,可是救護車司機長得眉清目秀,皮膚是西西羅人特有的細膩,眉眼間也盡是風情。

可惜,風情砸在小梅這裏算是扔水裏了。

端正的坐在後面的座位上,小梅徑直道:“去圖書館。”

然後他就不吭聲了。

這種客人一看就是油鹽不進的那種鐵公雞——沒辦法,救護車司機也只好摸摸鼻子好好開車。

不過他還是按開了收音機,各種藥劑廣告流水一般被播放出來,成了車內唯一的聲音。

這一回,小梅沒有再說什麽,對于他來說,聽廣播看電視什麽的已經很習慣了,有榮貴在身邊,就像有個全天無休的收音機,任由各種小廣告在耳邊聒噪,小梅端正的坐着,目視前方。

由于他太安靜了,非但安靜,還長時間一動不動,其實他經常這樣,如果不是榮貴平時經常央求他幹着幹那,沒有事情的時候,小梅可以維持一個動作一天一動不動,他會思考一些事情,又或者,什麽也不想。

老實說,靜止時間過長的人……讓人看着也是很怕怕的呢!

此時此刻,救護車上的這名老司機毫無疑問就直面了這種死一般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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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過照後鏡,他不斷的觀察小梅,車開了半個多小時了,而在這半個多小時之間,他發誓身後這名客人當真是一動沒動過!

罩住身子和頭臉的鬥篷連顫都沒顫一下 ,這位客人怎麽看怎麽可疑啊啊啊啊啊!

該不會是……那些不死之人吧?

可是他進來的時候明明還說過一句話啊,那些不死人是不會說話的。

等等——

難道已經進化到可以說話的不死人了嗎?

最早的時候,他們只會從墳墓裏鑽出來而已,過了一段時間才能行走的,又過了一陣子才開始憑借最後的感覺本能的往城內走,從一開始肢體僵硬都做不流暢,到現在可以靈活地翻城牆跑進城內,從一開始一出現就讓人發現是不死人,到現在成功混跡在人群之間,只有近看才能發現他們的不對勁……

據說前陣子終于發生了不死人攻擊活人的事件了呢!

被攻擊的是一名從外地過來買藥的病人,由于太恐懼不小心攻擊了不死人,結果,平時幾乎對外界沒反應的不死人居然反擊了他,據說那人現在還在藥店躺着呢!

也幸虧他是在西西羅城被攻擊的,換了其他地方,哪有這麽多的好藥可以及時給他用上哦~

不過——

好像也只有在西西羅城能讓人遭受這種攻擊吧?

腦子裏轉過一個又一個亂七八糟的念頭,救護車司機的大腦一片空白。

作為救護車司機,這個職業可以讓他們在城內城外、大街小巷到處跑來跑去,由于要給客人推銷藥店,他們自然和那些藥店之間有頻繁的往來,所以論起西西羅城消息最靈通、知道各種小道消息最多的一批人,救護車司機毫無疑問可以排在前面,就算不是第一名,第二第三名也是有的。

聯系到前幾天聽到的小道消息,救護車司機越來越害怕了。

他趕緊把前排與後排之間的防護網升起來了。

平時為了推銷方便,他輕易不落上這個玩意的,如今卻是完全顧不得了!

好在救命的圖書館就在前面了。

将車子停在圖書館正門前,救護車司機眼瞅着就要踩油門跑路,就在這個時候,那名客人卻用手在他旁邊的車窗玻璃上敲了一下。

“還沒付錢。”仔細聽,這人的聲音也非常可疑啊!金屬質地,冷冰冰的,語氣平坦而僵硬,基本上毫無起伏……

媽呀!這人就是不死人吧!

雖然城裏很多人都不怕那些不死人,可是他就是少數怕這些人的人裏面的一個啊~

一支戴着白色手套的手從車窗外遞過來,露出一枚通行證,驚恐的用自己的通行證和對方的碰了碰,救護車司機在收款完成後,連句寒暄語都不敢說,立刻搖上車窗跑開了。

從此,西西羅城大概又多了一個“不死人坐救護車”的傳說。

=-=

而造成誤會的始作俑者·小梅則拿着自己的通行證,難得的愣了愣:司機只收了他一積分。

這裏的車費這麽便宜嗎?

愣了愣,他沒有多想,擡頭看看前方高大的建築——在普遍使用木質材料的西西羅城,這棟難得使用瓦石結構的高大建築就是圖書館了。

水珠,從天空落了下來。

又“下雨”了。

這個城市裏的植物太多,城市自動噴水頻率自然比其他城市高。如果按照氣候類型來劃分,這裏應該是個多雨的城市吧?氣候常年濕熱……當然,城市部分地帶為了種植草藥,所以可能會幹燥……

小梅想着,從鬥篷下拿出一把雨傘。

雨傘是他自己做的,不過卻是榮貴要他做才做的。

他現在身體的材料并不怕水,雨傘之于他來說毫無意義,不過榮貴某個理由說得倒也對:“雨傘不是怕身體會被淋濕,還可以防止身上的衣服被淋濕”。

畢竟,在這個城市,一旦洗了衣服就很難曬幹。

對了,卓拉夫人那裏的烘幹機壞了,回頭得去修一下,畢竟榮貴是個衣服每隔兩天就要清洗一下的家夥。

這樣也沒什麽不好的,和一個愛幹淨的人生活在一起,總好過于和一個髒兮兮的邋遢鬼在一起……

沒有察覺自己如今思路的細微變化,小梅撐着雨傘,勻速走上了臺階。

推開厚重的圖書館大門,他收起雨傘,看到旁邊有放雨傘的地方,那裏有一把雨傘,盯着那把雨傘看了一會兒,小梅也把雨傘放了上去。

圖書館的房頂異常高,走廊異常寬闊,裏面沒有一個人,小梅走起路來的時候,整個走廊裏便只有他一個人的腳步回聲。

然而走廊上的燈卻是全的,沒有一盞燈的燈泡熄滅,應該是有人專門維護的結果。

從這一點看來,這裏應該還是有人的。

地板也很幹淨。

……

一路走一路不着痕跡的觀察着四周,小梅終于走完了走廊的長路,來到圖書館正式存放圖書的地方了。

這是一個巨大的房間,足足有五層樓高!中間是擺放的整整齊齊的閱讀桌椅,而四周就是五層樓的書籍!

每層樓上都是密密麻麻的書架,上面擺放着更加密密麻麻的書籍!兩側有樓梯可以上樓,除此之外,每層樓中間亦有空中樓梯相連,人們可以輕松的從四樓的書架上到五樓,又或者從五樓的書架直接走空中樓梯到三樓……

在小梅的記憶裏,這并非他見過的最大的圖書館,然而毫無疑問,卻是最別致的一個圖書館!

作為一個有閱讀習慣的人,小梅難得怔了怔。

随即他就開始找接待前臺了。

他在一樓大廳的角落找到了圖書管理員,那是一位穿着西西羅傳統服飾的老年男子,年紀看起來已經很大,鼻梁上架着一副巨大的眼鏡,手上捧着一本書,老人正在閱讀。

聽到小梅的腳步聲,老人愣了愣,直到小梅走到他面前說明來意,他這才放下手中的書籍,打開好久沒用的電腦,等待開機的功夫,老大爺遲疑了半晌,輕聲開口對小梅道:

“活人?”

小梅:?

大爺就推了推眼鏡,再次小聲道:“我是說你是活人?”

小梅:=-=

“我現在的身體是機械制成的,嚴格說……”小梅正要繼續往下說,大爺打斷了他。

“機械的好,我知道了,你是活人。”

大概是太久沒有開過機,大爺面前的機器開機速度真是有夠慢的,好容易終于出現管理界面,大爺把小梅的通行證在裏面登錄了一下,然後很輕松的對他道:

“行啦,這就可以進去看書了,書籍不外借,只可以在這裏看,沒有什麽不能進去的地方,你自己找就行啦。”

大爺說着,把通行證并一份圖書館地圖遞給小梅,就在小梅剛剛收好通行證,準備往裏走的時候,大爺又叫住了他:

“那個……現在願意來圖書館看書的人越來越少了,活人少了,所以……”

聲音再次壓低,大爺把話全部說了出來:

“不是活人的人可能就顯得有點多。”

“看到他們別害怕,他們挺安靜的,從來不在圖書館裏吃吃喝喝,看完了書還知道把書放回原處,其實都是好讀者來着。”

“哎,你要是害怕,就趁早回去吧……”

大爺的話最終化成了一聲長嘆。

看了一眼對方,小梅轉過身去,按照地圖指示的方向,他拾級向上,直直向圖書館的最高層走去。

整個西西羅城的通用藥典只有一本,在這個城市裏,這本大藥典是瑰寶級別的存在,其他的東西都可以毀壞,唯獨這個圖書館的藥典不會被毀,想要弄清楚哈娜爸爸當年制作的不死藥的真正完整藥方,也只有在這裏了。

當然,對于小梅來說,查詢不死藥的藥方并非他過來的主要目的:想要弄明白哈娜爸爸的遺願是榮貴的願望,對于小梅來說,他過來更重要的理由是補充更多的關于草藥方面的知識。

他的大腦就是世界上最全的圖書館,可以将所有看過的書籍全部背下來,是他與生俱來的能力,而在稍後的經歷中,完全機械化,以虛拟形式實現了永生之後,他的大腦更是與這個世界所有的圖書館相連相通了,這個世界上所有可以“信息化”的記錄全部儲存于他的大腦,這個世界上沒有他不知道的知識。

也就是一些在他開始連通系統前消失的記錄了,那些地方的書籍、文化……早在他可以儲存之前便消失了,他的系統中自然而然失去了相關記錄。

誠然,其他的地方也有相關的草藥常識,所以小梅可以說出很多草藥的名字、功效,然而西西羅城在這方面的研究不得不說是最頂尖的幾個城市之一。

經過漫長的發展,這個城市已經發展出了獨特的草藥文明,在很多方面,他們有着其他城市取代不了的地方。

而他現在就處于這個在歷史上已經消失的文明與文化的彙集地——西西羅城的中心圖書館之內。

兩個半月之後,這裏将消失不見,這個別致的圖書館,和裏面西西羅人歷代的研究也将毀于一旦,從此完全消失在人類的文明長河之間。

有種奇妙的感受,但是又有種必然的感覺。

小梅走過一個又一個樓層。

這裏安安靜靜,完全是書的海洋。

偶爾越過臺階向下方的圖書管理員看去,只見老人正在面容祥和的看書,閱讀帶給他的快樂是顯而易見的,手中捧着書就像捧着全世界,老人安靜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小梅移開了視線,現在,他終于爬上第五層,整個第五層的中心就是一個巨大的架子,架子上有一本厚厚的書,那就是傳說的西西羅大藥典了。

周圍所有書架上陳列的書籍都是藥典相關,為了創造出這個藥方,藥劑師們一共做了多少試驗,理論根據為何……簡而言之,就是論文。

小梅站在了陳列大藥典的架子前方。

他的個子太矮了,架子便根據他的身高自動向下調節了一點。

盯着大藥典的封面看了一會兒,小梅翻開了書。

他是直接在目錄中搜索不死藥的記錄的。

整個藥典的目錄就是由一個又一個藥名組成的,按照被創造出來的時間順序排列,在倒數第三條記錄上,小梅看到了“不老藥”這一行字。

他微微停頓了一下,然後按照目錄上的指示,徑直翻到了指定位置。

第兩千四百三十八頁。

記載哈娜爸爸作為藥劑師最大榮耀也是最大敗筆的藥方就在這一頁上。

那一頁上,端端正正印着花體的“不老藥”一行字。

小梅又停頓了一下。

他的停頓是有原因的,因為就在真正看到這種傳說中的藥名的寫法時,他終于意識到了有地方不對勁。

是這個藥名真正的涵義!

在通用語中,“不老”和“不死”的發音是一模一樣的,寫法也非常類似,只有一個字母不同。

其實這個字母自然會導致整個詞的讀法有細微區別,可惜區別太小,大部分人在念到這個詞的時候并沒有把這個差異念出來。

加上後來有了那些榮貴口裏的喪屍的緣故,小梅在現有的記錄中發現的關于這個藥的記載,實際上都是寫作“不死藥”的。

只有哈娜提到這個詞組的時候,念法會和其他人有點不同。

今天淩晨發生的一幕電光火石一般在他腦中閃過:

“你家有不死藥的藥方嗎?”黑暗中,小梅靜靜道。

“不、不是不死藥,而是不老藥。”小姑娘固執的糾正了一下,然後搖搖頭:“沒有,爸爸的筆記全部被銷毀了……”

對了,提示其實很明顯,哈娜嘴裏說的藥名和其他人口中的藥名雖然發音非常類似,然而并不是一種藥。

然而這又有什麽差別呢?不老也好,不死也罷,兩者的結果是一樣的。

微微側了側頭,小梅翻開印有藥名的那一張紙,看到了關于“不老藥”的完整記錄。

寫在最前面的就是詳細的成分列表:使用了何種藥材,這些藥材選用的幾年份的,使用了何種萃取方法,萃取的時間有多長……

非常詳細。

洋洋灑灑一共記載了足足五頁紙!

和周圍最長不過三頁紙的成分剖析比起來,毫無疑問,“不老藥”無論是在制作難度上,還是研究難度上,都比其他的藥物更加高。

并非刻意的,小梅記住了五頁紙上的全部內容。

然後,他在第六頁紙上看到了一段藥劑師的話:

“發明這種藥的初衷……是為了我美麗的妻子,我希望她能夠青春永駐,永遠開心。”

和其他藥物最後面寫的“治病救人”之類充滿情操的感想完全不同,“不老藥”的創作者非常直白的坦言說自己制藥的初衷只是為了讓自己的妻子青春常駐。

這一點小梅是知道的。

如果藥物真的成功,這條感言大概會是充滿了浪漫感的感言。

然而藥物失敗了。

哈娜的爸爸被拉去受審,法院判了他死刑。

而哈娜的媽媽作為哈娜爸爸創造這種“邪惡藥物”的原因,被同樣被認為是一個“邪惡的女人”。

在受刑的路上,哈娜爸爸遭到了病患的襲擊,哈娜的媽媽為了保護丈夫,最終死于某位病患憤怒之下的攻擊下。

小梅想到了那名女性喪屍脖頸上的傷口——

這可悲的一幕并沒有阻止行刑,哈娜的爸爸最終還是被執行了死刑。

然而哈娜卻不知道這一切。

作為未成年人,法律保護了她的成長安全,她被告知自己的父母死于車禍。

小姑娘是真的這麽以為的,榮貴問起她的時候,小姑娘是這麽回答的。

然後就是哈娜的父母不停回家的日子……

聽起來順理成章,沒有什麽異常,然而——

為什麽會如此在意這個藥名呢?

盯着藥名又看了一會兒,小梅的視線滑到了最後一頁,唯一印有藥物創造者姓名的地方。

“哥布尼·哈納倫斯”

天空一般的藍色眼眸裏瞬間閃過一絲陰霾,小梅雖然面不改色,然而他的心裏此刻卻是翻起了滔天巨浪。

他想,他可能知道這個城市兩個半月後會滅絕的原因了。

正是這個“哈納倫斯”!

由于全部資料已經被銷毀,小梅自然不知道西西羅城的滅城原因,然而——

他卻知道哈納倫斯這個人!

犯了這個世界上最頂級的罪——屠城罪,哈納倫斯被關在約書亞執掌的黑獄內三百年,在服刑完畢之後被處以極刑!

如果那個哈納倫斯犯罪的地方就是這個西西羅城的話,那麽——

小梅撥通了電話。

他撥的是榮貴的電話。

電話沒多久就被接通了,榮貴歡快的聲音從電話另一頭傳來。

“小梅呀~怎麽,到圖書館了沒?我這裏開始下雨了呢,你那邊呢?不過還好你帶雨傘了,下雨也不怕……”

一如既往地,榮貴說了好多話。

平靜地,小梅等着榮貴把話說完,然後才問他自己的問題:“你,幫我問一下哈娜,這個城市裏,姓哈納倫斯的人,多嗎?”

然後他就聽到榮貴去問哈娜了,小姑娘嫩嫩的小聲音就在不遠的地方,聲音不大,然而隔着話筒小梅也可以聽得清清楚楚。

他聽到榮貴問:“哈娜,小梅問你哦,西西羅城姓哈納倫斯的人多嗎?”

“奇怪,他為什麽問你這個啊?”這是沒有搞清狀況的榮貴。

“哈!因為哈娜就姓哈納倫斯啊!”小姑娘卻不嫌棄,非常歡快的回答了榮貴的問題。

“爸爸說,我們家的姓氏整個城獨一份噠!所以誰叫我們都是哈納呀!不過哈娜是女孩子,所以寫法會可愛一點……”

剩下的話……小梅已經不用聽了。

聽着榮貴把哈娜的話重複了一邊,小梅冷靜的說了再見,然後挂上了電話。

站在擺放着藥典的書架前,小梅看向窗外。

漆黑的窗外,雨越下越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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