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賀臨安看着遠處的對峙,一臉懵,轉頭想要與賀闌對話。

“小皇叔,您……”話說到一半,少年如五雷轟頂,呆在原地。

他清晰地看見,不茍言笑的小皇叔嘴邊挂着淡笑,那笑居然不是平日裏常見的冷笑,而是如沐春風,頗帶贊賞的笑,似乎看到了很有趣的事情。

賀臨安低下頭,默默地揉了揉眼睛。再擡頭,男人嘴角的笑消失不見,他這才松了口氣。

果然是看錯了吧。

今日江初好晨起後便帶着人出了門,範府與她家隔着幾條街,不算特別近,她怕獵物跑,一大早就急忙往這邊趕。

“姑娘,您是不是太心急了?”柳靜看着困得東倒西歪的少女,哭笑不得。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賬目白紙黑字,又不會憑空消失。

少女恹恹地半靠在軟榻上,“怎能不急,我還要趕下一場呢。”

柳靜:……從前怎麽不見姑娘這麽財迷呢。

不多時,到了範府。

“小靜靜、江垣,你們帶兩位護院大哥藏在暗處,沒我指令別露面。還有這位大娘,麻煩你一會看我眼色行事,我一招手你就過來。”

江垣應下,帶着人藏了起來。

柳靜也熟悉了她的辦事風格,不再多問,躲在暗處。

初好幾步走到範府門前,上前叫門,門分左右,一個小厮走了出來。

“何事?”小厮顯然認識江初好,看她的神情傲慢,不屑地斜挑着眼眉,不耐道。

初好似是沒看見他眉目間的不待見,讨好道:“我來找範大人。”

小厮一愣,以為自己聽錯了,“找誰?”

“你們老爺,範大人。”少女笑眯眯道。

“我們老爺不在!”說罷作勢要關門。

“哦?那正好,那我便在範府門前等着。”

說罷轉身便走,徒留小厮一人淩亂在風中。

小厮一頭霧水,他低聲罵了一句,等就等吧。正要關門,卻見到不遠處,少女攔下了個路人。

“這範家啊,還真是名不虛傳喲!我聽聞範大人素日就喜好金銀財寶,愛金如命,就連府中的路都是用金子鋪的!我剛從裏面出來,傳言居然是真的!”

路過的婦人皆是一愣,紛紛圍了上來。

有人疑惑:“金子鋪路?這也太有錢了吧!”

“哎喲,我看這小姑娘乖巧文靜,剛剛我親眼瞧見這府裏的小厮把她送出來的,肯定做不了假!”一位熱心腸的大娘也圍了上來。

有人對着範府探頭探腦,小聲嘀咕:“這府裏住着什麽大官,竟這麽有錢?”

“哼,我看八成是個貪官,我娘家遠房二舅的表妹的女兒嫁了個四品官做妾,那俸祿可鋪不了金子路。”

正議論紛紛,初好突然落淚,吓壞了衆人。

一個大娘憐惜道:“可憐見的,這是怎麽了?”

初好黯然神傷,哽咽道:“大娘說得對,這位範家老爺的俸祿的确不足以讓他用金子鋪滿整個府邸,是她的女兒,接近我和我做朋友,也怪我年少無知,識不清那歹人的狼子野心,竟從未察覺她是為了我的錢才接近我的!”

“我爹娘死得早,只留給我一大筆財産,我沒什麽朋友,範姑娘昔日待我情同姐妹,我便與她敞開心扉、毫無保留,全當親姐妹相處的,就連銀兩都是她想要多少我便借給她多少。”

“我什麽都沒有,只有爹娘給我留下的銀子,原以為範姑娘是真心拿我當朋友的,可我剛剛去府裏找她,竟是無意間聽到了她在背後說……嗚嗚嗚……”

哭,也是分層次、有技巧的。

如何利用外貌的優勢來博得同情,如何将故事講得層層遞進、引起共鳴,初好在這方面下了不少功夫。

“其實我剛剛……是被他們趕出來的……”語氣輕輕,透着無盡的哀涼。

她哭得隐忍,話中将人們最痛恨的“忘恩負義”之人的形象塑造得十分完美,準确得戳中了圍觀群衆的怒點。

一個富有的孤女,以為屬于她的友誼降臨,那本該是一片光明的春日,突然被人生生斬斷,原來只是夢一場,原來那光鮮甜美的外表下,是名為算計與利用的毒藥。

有幾個大娘看不過去,撸着袖子沖到了範府門前,叫嚷着吵鬧着。

鬧得太大,大娘們頗有“你繼續龜縮,我們會一直傳你閑話”的意思。

天子腳下,即便是官宦也不能随意毆打驅逐百姓。不得已,範家老爺這才姍姍來遲,身後跟着幾日前剛剛見過的範采倩。

“江初好!你在這鬧什麽!”粉衣少女怒目而視,淩厲地看着她。

初好擦幹淚痕,對着衆人福了福身子,“多謝各位叔叔嬸嬸仗義相助,人已經出來了,接下來我自己應對就好,不連累各位了。”

她利落地轉身朝着範大人而去,背影決絕,幾個大娘竟紅了眼眶。她們都沒走,實在不忍心這樣孤苦柔弱的女娃娃受欺負。

初好站定,先是恭敬地行了禮,開門見山道:“範大人,我今日便是來要賬的。”

範采倩先炸了毛,“要什麽賬!你有證據嗎!”

“賬目再此,您請過目。”

她雙手奉上賬冊與收據,神情平靜,那雙眼中無悲無喜,範大人竟有些心虛。

他自然知曉女兒交了第一富商之女這個朋友,平日往府裏拿回了不少銀兩,他雖知曉這樣的行為讓人不齒,但也未曾加以勸阻。

“咳,這……賢侄,今日就為了這點事情,亂傳謠言,敗壞我範家名聲,委實不成體統!”

“哦,抱歉啊,那您能還錢了嗎?”

少女白皙的手掌攤平朝上,手指還勾了勾。

範大人:……

範采倩氣得直跺腳,幾步竄到初好面前,擡手就要推她,“你這是假的!我沒拿過你的錢,你滾!”

初好直直地往後栽倒,狠狠地摔在地上,手心不小心擦着地面,立刻冒出了血。

範采倩:??我還沒碰到啊!!

初好疼得直皺眉,這是什麽破身體,怎麽這麽不禁折騰,輕輕一擦就破了皮,想當初她皮糙肉厚,根本不會這麽容易受傷。

痛感刺激了大腦,眼淚唰地流了出來。

很好,不用再假哭了。

“沒想到範大人就眼睜睜看着女兒行兇,你們仗勢欺人,欺我無父無母,無人撐腰。罷了,我早該認清的,這世間就沒有可講道理的地方……”

她把腿一盤,就這麽賴在了地上,眼神悲戚中帶着茫然,活脫脫一個受了委屈無處申辯的小白花。

圍觀的大娘們紛紛湧了上來,七嘴八舌指責着範氏父女二人。

此時正是百官考核之際,百姓的口碑也算官員升遷考核中的一項,範大人此時才驚慌。

若是惹了衆怒,今年的升官怕是無望了。

于是,在圍觀百姓的幫助下,初好很順利地要回了所有的銀子,還多賺了點利息。

範采倩還要繼續鬧,在她爹的怒吼聲中,心不甘情不願地回了府。

範家的大門使勁地被摔上,仿佛在宣洩着不滿的情緒。

今日首戰大捷。

初好坐在原地,甩了甩疼得麻木的手掌,笑得直咧嘴,美滋滋地搖頭晃腦。

哎呀,一箱首飾,半箱白銀,剛剛好,兩位大哥一人擡一箱。

哎,她可真是個小天才。

圍觀群衆剛剛散去,初好直勾勾地看着腳邊的白銀,突然眼前一暗,太陽光被一個高大的身影擋住。

擡頭看去,是記憶中那張英俊的臉龐。

“賀學長……”初好失了神,輕喃出聲。

“嗯?”

少女猛然回神,忙低下頭,臉突然羞紅,她把臉轉到一旁,大概是氣自己對這張臉沒有抵抗力,突然自顧自耍起了小脾氣。

“江姑娘。”男人的聲音中帶着絲絲緊張。

“作甚!”

她許久沒等到回聲,擡回頭,一只寬大的手掌上放着一張白色絲織手帕,掌心朝上,伸到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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