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同眠

六月的夜裏,還帶着白日間的悶熱,蟋蟀躲在草叢間鳴不停,吵得人煩躁。有人幹脆搬出涼椅,坐在自家的小院裏,手裏搖着蒲扇,擡頭數着天幕上的明星。

街道上行人稀少,一個矯捷的身影翻入高牆。

趙淩風坐在書房,燃得正旺的燭火搖晃了一下,繼而一個人站在自己身前。

“原來是言耳啊,這麽久不見,本王還以為閣下有何閃失呢。”趙淩風放下毛筆,甩了甩袖子,說道。

言耳便是上次夜訪趙淩風那人,此時他臉上不再裹着黑色面巾,而是戴着青面獠牙的鬼面具,在燭火的映照下,帶着一絲詭異。

“白馬郡之事,給我一個解釋。”言耳語氣微沉,目露不滿。

趙淩風皺了皺眉,“什麽解釋?”

言耳嗤笑一聲,“王爺打算繼續裝糊塗麽?”

“本王還真不知。”趙淩風臉色一垮,這世上,除了宋谙,還沒有人敢用這種語氣跟他講話。

“既然如此,那就我來提醒王爺一下,當初明明說好,只針對趙淩雲,為何卻累及旁人?”言耳冷聲問道。

趙淩風起身,比言耳高出一個頭,自然的俯視着他,“那與本王無關。”

言耳大手重重地拍在書桌上,書桌立即裂成兩半,怒道:“你派出的人,你說與你無關?”

“放肆!”趙淩風斥道。

“王爺別忘了,我代表着誰。”言耳冷笑道。

趙淩風話一噎,死死瞪着言耳,“你想如何?”

“把上次逃回的那人交給我。”言耳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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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淩風無奈,只好對着屋外喊道:“把貳禮給我帶進來。”

不一會兒,只見兩個侍衛押着一位衣衫破爛的貳禮走了進來,剝開淩亂的發絲,才得以看清真實面目,正是之前綁架聞玉那個嚣張的二狗。

言耳抽出裹在腰上的長鞭,狠狠往貳禮身上抽去,貳禮受痛驚呼起來,言耳手上下了蠻力,沒多久,就看見貳禮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身上的血淋淋的鞭痕,不忍直視。

言耳從袖口掏出一抹潔白的方帕,擦拭着鞭上的血跡,一字一句地說道:“聽着,這天下人,你誰都可以殺,唯獨一人不行,碰都不行!不然,我們合作,就此結束。”

“何人?”趙淩風問。

言耳将長鞭重新裹回腰間,緩緩吐出二字,“聞玉。”

“你與他什麽關系?”趙淩風不解,難不成這言耳與聞玉認識?

言耳撣了撣衣袖,“受人之托而已。”說完,身影消失在黑夜裏。

安平侯府這邊,秦晏幾次想踏進聞玉的院子,卻總被人攔住了,遠遠看見屋裏亮着的燈光,只好作罷。

聞玉站在窗前,看着院門口逐漸遠去的身影,眼裏劃過一絲落寞,将桌上攤開的書本合上,吹滅燭火,躺上軟榻,緩緩閉上眼。

就在聞玉快要進入夢鄉的時候,就聽見窗腳下傳來一陣細微的聲響,心裏一驚,連忙坐起,想着下去察看一番,卻聽見耳畔傳來熟悉的嗓音,“別怕,是我。”

聞玉面上閃過一絲動容,語氣仍舊冷淡,“你來做什麽?”

秦晏坐在聞玉身旁,無奈地說道:“沒辦法,想和你說說話。”

聞玉重新躺下,轉過身,背對着秦晏,“我要睡了。”

秦晏也幹脆躺了下來,“既然如此,我說,你聽。”

聞玉呼吸亂了一下,只覺臉頰發燙,故作冷靜地說道:“你做什麽?”

“睡覺啊。”秦晏回道。

“那就回去睡。”聞玉說道。

秦晏眼角染上笑意,“就在這睡,怕什麽?你原來不是賴着要跟我睡嘛?”

聞玉縮在袖子裏的手沁出汗,帶着一絲結巴道:“好,好吧。”

“這幾日與謝侯爺玩得可開心?”秦晏問出這話的時候,心裏一陣不爽。

聞玉:“……”

秦晏伸手摸着枕邊聞玉的長發,自顧自地說着:“我家聞玉,還有半年就弱冠了,時間真快啊。”

就這樣,秦晏在聞玉耳邊說了很多,直到聞玉沉沉睡過去。

聽着均勻的呼吸聲,秦晏笑了笑,将自己的手臂伸長,然後輕輕扶起聞玉的腦袋,枕在手臂上慢慢帶入懷中,“這小子,還是睡着可愛些。”

早間,聞玉醒來,便看見秦晏的俊顏正放大在自己眼前,還沒反應過來便發現了一件很尴尬的事,往裏悄悄地挪了挪身子,卻把秦晏驚醒了。

“怎麽了?”秦晏睡眼惺忪地問。

聞玉搖搖頭,“沒怎麽。”

“還早,再睡一下。”秦晏說完,長臂一撈,把好不容易挪開一點的聞玉又帶回了懷中。

聞玉一個不察,頭撞上了秦晏的胸膛,而那地方,與秦晏的剛好對在一起。

聞玉臉瞬間紅透了,似能掐出血來,只好埋着頭,不敢看秦晏。

秦晏先是一愣,然後笑了笑,“不用害羞,都是血氣方剛的男兒,正常的。”

被秦晏這麽一說,聞玉的頭埋得更低了,實在是太羞恥了。

秦晏失笑,伸手揉着聞玉的青絲,以表安慰。

最後,秦晏要早朝,便起身離去,聞玉繼續躺了一會兒才起。

大殿內,趙乾眼下泛青,似沒休息好,頭上的烏發又變白了許多,人也消瘦不少,身上的龍袍穿起來并不合身。

“近日梅貴妃得了怪病,太醫們怎麽醫治都沒法,衆位愛卿可有何高見吶?”趙乾緩緩開口。

前幾日,梅貴妃不知怎麽的,一病不起,連說話都困難,短短幾日,整個人瘦成皮包骨了,太醫院都快被趙乾拆了,可就是沒見絲毫起色。梅貴妃跟了趙乾快三十年了,如今看見她這模樣,趙乾心裏自然不好受。

趙淩風走出來,提議道:“父皇可以貼皇榜,召集民間的能人異士,定有能治好母妃的。”

一旁的梅邺點頭附和道:“陽武王說的不錯。”

一個是梅貴妃的兒子,一個人梅貴妃的父親,既然二人都同意了,其他人也紛紛附和。

“如此也好,劉公公,傳朕旨意,民間若能有醫治貴妃者,富貴榮華,随他開口便是。”趙乾轉頭對着劉公公說道。

很快,劉公公便帶人去了宮門口張貼皇榜,宣讀旨意去了。

趙乾也無心早朝,便早早散了。

自皇榜張貼後的幾日,始終不見人來揭榜,眼瞧着梅貴妃面如死灰,趙乾心急不已,不知處置了多少人。身旁的宮女太監們都小心翼翼的,生怕惹得趙乾不快,招來殺生之禍。

秦晏悠悠地抿着杯中的熱茶,聽着趙淩雲的講述着宮內的事,譏諷道:“我還以為他不會管人死活呢。”

趙淩雲捏了顆葡萄往嘴裏遞,“好歹也是跟了他大半輩子的人了。”

“趙淩風最近倒是衣不解帶的守在梅貴妃的榻邊伺候着,還真是孝順。”趙淩風感慨道。

秦晏将茶杯放下,笑道:“他心思可通透了,實話說,他确實比你更适合帝王。”

趙淩雲撇撇嘴,“這個我認,他做事手段淩厲,心狠,這種人,更适合皇家。”

“我也就這麽一說,到現在這關頭了,你也只能放手一搏。”秦晏說道。

趙淩雲點點頭,“是啊,沒到最後,誰知道呢,畢竟我身後還有你。”

趙淩雲伸長脖子四處打量,不禁好奇地問:“你家聞玉那孩子呢?”

提到聞玉,秦晏眼裏閃過一絲笑意,自從上次,聞玉見他總是低着頭,不敢正眼看他,像極了小時的模樣。

“在屋裏看書呢。”秦晏回道。

趙淩雲點點頭,随即調侃道:“之前還說要做我幕僚,結果就是這樣的,也不知道與我走近些。”

秦晏自然地說着:“我這不是代替着他與你走近麽?”

“嘁”趙淩風撇撇嘴,“你是你,他是他。”

“不,我倆一樣。”秦晏搖頭道。

“你供他吃供他住供他讀書,幹脆幫他把媳婦兒也讨了,以後再給他帶孩子。”趙淩雲鄙夷地看着秦晏。

“這個不行。”秦晏拒絕道,“我都沒娶妻。”

“那你準備什麽時候娶妻?”趙淩雲一臉八卦地問。

秦晏端起桌上的茶喝了起來,說道:“不娶。”

趙淩雲:“……”

這時,流風從外面急匆匆地走進來,臉上帶着紅暈,微喘地說道:“主,主子,有人揭榜了。”

秦晏與趙淩雲對視一眼,眼裏劃過一絲探究之色。

“何許人也?”秦晏問。

流風想了想那人的模樣,回道:“據說是江湖人士。”

趙淩雲幹脆起身,撚起盤中最後一塊糕點往嘴裏塞去,然後将杯中剩餘的茶水漱漱口,“我來去宮裏瞧瞧,秦無争,你呢?”

“不去!”秦晏直接回道,今日難得閑下來,還不如好好陪陪聞玉。

待趙淩雲離開後,秦晏起身,穿過長廊,去尋聞玉。

走至後花園時,便看見俞将離一襲白衣款款而來。

“你怎麽還在這?”秦晏愣了一下,前陣子沒見她,以為早離開了。

“我實在沒想好去哪。”俞将離一臉為難。

秦晏雙眉微蹙,對身後喊道:“踏雲。”

“主子。”踏雲應道。

“派輛馬車,讓人将俞姑娘送往雷州。”秦晏說完便走,沒再理會俞将離。

“姑娘,請。”踏雲冷冷說道。

俞将離看着秦晏遠去的身影,無力地閉上眼,長長嘆了口氣,看來是沒機會留下了,秦無争已經完全将她放下,而她也不應過多糾結過去,罷了罷了。重新睜開眼,眸光澄澈地看着踏雲,莞爾一笑,“有勞了。”

聞玉看了會書,眼睛有些酸痛,于是在院中随意走走,擡頭便看見謝岚大喇喇地坐在牆頭,手裏搖着一株狗尾巴草。

“我說聞大公子,終于看完啦?”謝岚打了個哈欠,伸了伸懶腰。

“你怎麽來了?”聞玉問道。

“一個人太無聊了。”謝岚換了個姿勢,繼續坐着,沒打算下來。

聞玉走到牆邊,皺了皺眉,這牆,似乎比以前高了許多。

“李夫子來京城了,我準備明日在思源樓請他吃頓飯,一起去如何?”謝岚說道。

聞玉想了想,然後點點頭,“可以。”

謝岚激動地把手中的狗尾巴草掐斷了,“那明日,我來找你。”

秦晏走進來,就看見謝岚一臉帶笑的看着聞玉,由于聞玉背對着他,是以看不見聞玉此時的神情。

謝岚眼尖,看見了院門口的秦晏,面色一變,“聞玉,我先走了,明天見。”說完,跳下牆,趕緊跑了。

聞玉這才轉過身,發現秦晏在一旁,然後低下頭,加快腳步,回屋繼續看書去了。

秦晏也沒追,目光緊盯着牆,然後轉身去尋許安。

“許叔,聞玉院裏的牆再砌高點。”秦晏說道。

許安愣了一下,“不是前陣子剛砌過嗎?那牆都近五尺高了,還要砌?”

秦晏思量了一下,繼續開口:“那就在牆上加一些碎碗片或者鐵釘。”

許安不解,“這是?”

“防賊。”秦晏說完便走了。

許安覺得秦晏說得有理,立馬張羅人去找工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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