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不好不壞

上完一天的課，沒吃晚飯，錢露又繼續去圖書館上自習。做完作業已經九點多，她拿出本閑書，只是亂七八糟看了半天，始終看不進去。收拾書包回宿舍，一進門就被吵鬧的音樂聲駭了一跳，姑娘們正在那裏嗨呢。

“錢露你吃晚飯了嗎？”謝楠搖晃着手上的玉米棒子，“要不要吃玉米？分你一半。”

“我吃過了，你吃吧。”錢露笑了一下，把包放到書桌上，轉身拉開櫥子門換睡衣。将睡衣拿出來，頓時露出蓋在下面的手機，靜靜躺在那裏，依舊處于關機狀态。錢露頓了一下，然後放下睡衣，拿起手機走出宿舍。

走到操場，手機已經開機，屏幕顯示10多條未讀短信20多個未接電話，都來自程钰。

順着跑道慢走，錢露一條一條看完那些短信，然後撥通程钰的電話。

“喂，錢露！”電話很快接起來，程钰的聲音又驚又喜，“我還以為你再也不理我了！”

有兩個慢跑的同學迎面過來，錢露讓出跑道，挪到外圈，淡淡道：“我聽着，你要說什麽就說吧。”

“錢露……”程钰的聲音低沉下來，半晌，輕聲道，“我知道我沒戴戒指，讓你傷心了，是我的錯，對不起。我……我之所以沒戴戒指……其實之前我一直戴着，只是因為經常打球，戒指表面的漆都磨掉了，基本變成一枚銅戒。你也知道銅沾水很容易長銅綠，每天要洗手洗臉之類，經常沾水，我的戒指差不多變成黃綠色了已經。後來……後來我那些室友開玩笑，嘲諷我給女朋友就買這種戒指……所以……我面子有點挂不住……再後來，我就把戒指摘下來放到錢包裏了。錢露對不起，我并不是要欺騙你，我只是……我只是不想讓別人嘲笑……”

“我明白了。”錢露仰頭眯起眼睛，看着晦暗不明的夜空。

“媳婦兒，別生氣了好嗎？我把戒指重新戴上，你別生氣。”

“程钰，我們分手吧。”

“……”

電話那頭沒有回音，錢露深深吸一口氣，抹掉腮旁眼淚，低聲道：“你那些室友說得沒錯，那枚戒指會長銅綠，的确不适合你。就像我也并不适合你一樣。”

“錢露，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什麽不合适！”程钰急了，“我知道是我不對，是我讓你傷心了，可我真心向你道歉，請你原諒我這一次好嗎？不要說分手！我不答應！”

夜裏的冷風吹幹哭過的臉，緊繃繃的，錢露的表情也變得冷漠起來，好像披上一層冰冷的盔甲。“你有你的自尊，要在同學面前維護你的形象，我也同樣有我的自尊。有些錯誤是不能犯的，因為沒人會給你第二次機會。所以對不起，我無法原諒你。”

“錢露……”程钰的聲音軟弱無力，帶着一絲乞求。

“就這樣吧，我們分手了。”錢露冷冷道，“以後不用再聯系了，再見。”

說完挂掉電話，錢露看着手機發呆。等了一會兒，一分鐘兩分鐘十分鐘，程钰沒再打過來。

忽然間淚奔。

錢露捂着眼睛自嘲地笑。她還在期待些什麽？要分手的不是她嗎，難道還要人家再放下身段來乞求她？

順着跑道走了一圈又一圈，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錢露表情木木的，腦海裏只剩下一句話：她和程钰分手了……她和程钰分手了……

上帝！她到底做了什麽！錢露捂着臉蹲下身，再也忍不住痛哭出聲。

後來，程钰的電話再沒打過來，一直到學期末結束。

混凝土設計大賽結果出來了，錢露她們小組拿到二等獎，成績不好不壞。

期末考試結束了，錢露走出考場，感覺不好不壞。

整個大二就這麽過去了，似乎不好不壞。

收拾行李回家，錢露一個人坐火車，莫馨早已去陳教練那裏，牛豔豔坐飛機回青島。一個人的旅程，不好不壞。

下了火車，從站臺口出來，迎面就感受到獨屬于威海的大風，潮潤而熱烈，是這裏的夏天，不好不壞。

錢露被風吹迷眼睛，忍不住流淚了，她看到前面不遠處，程钰站在那裏，默默看着她。

幾步走過來，程钰伸手把她摟進懷裏，箍得死緊。

“你不是當奧運志願者去了嗎，怎麽回來了？”錢露聲音裏拖着哭腔。

程钰咬她的耳朵，恨恨道：“再不回來，連媳婦兒都沒了，還當什麽志願者！”

“誰是你媳婦兒，我早跟你分手了！別抱我！”錢露哭得眼睛通紅，使勁推開某人。

程钰氣得咬牙，使勁把她按在懷裏，“再敢提那兩個字！我就在這裏辦了你！”

“嗚嗚嗚……你混蛋！”

“是是是，我混蛋，媳婦兒別哭了。”

于是錢露又與程钰和好了，整日如膠似漆膩膩歪歪，好像之前吵架撂狠話的人不是她一樣。

八月八號北京奧運會開幕了，這個暑假似乎是專為奧運而設的，走到哪裏都是同一個主題。錢露最喜歡跳水、滑冰以及射擊之類的比賽，經常會追着電視看到很晚都沒人管，因為只有她一個人在家。媽媽和那個劉伯伯結婚以後就搬到新家住，原來的房子還是老樣子，一件家具都沒動。雖然媽媽把錢露的東西都打包到新家去了，但是她放假回來依然住在自己家裏，不管媽媽和那個劉伯伯來請她多少次，她始終不肯答應去新家住。

程钰明裏暗裏勸過多少次，讓錢露去和她媽媽一起住，自己一個人不安全。錢露知道他是好心，只是他不明白自己心裏有多少疙瘩，要答應有多麽困難，所以她每次總是沉默，什麽話都不肯說。時間久了，程钰也放棄了不再多說什麽，只是默默把她拉到懷裏抱着，抱到很久。

七夕那天，兩人去買了一對新的戒指，純銀的指環，亮閃閃，很美。

這次一定不會掉漆了。錢露鼻子有點酸。

程钰抱着她，“對不起。”

“別說對不起，我最讨厭那三個字。”錢露把臉埋起來，聲音悶悶的。

“以後不管發生什麽，都別說分手好嗎？”程钰貼在她耳邊，低聲道，“遇到問題我們想辦法解決，寬容一點，耐心一點，你不要輕易對我喪失信心可以嗎？我會很努力很努力不叫你生氣，不過若是我又不小心犯了錯，你罵我可以打我也行，想怎麽懲罰我都可以，但是一定不要說分手。我會很難過。”

“對不起……對不起，是我不該亂說……”錢露揪着他的衣襟哭了，“你不知道我有多舍不得你……可我就是忍不住賭氣，我也不知道我是在跟誰賭氣。我一生氣就忍不住亂說話，一沖動就口無遮攔，然後說完了再後悔……我也很難過，很後悔很後悔……程钰，若是哪天我又說了那兩個字，那一定是說的氣話，你一定不要相信，一定不要和我計較，一定要把我找回來……要不然我一定會很後悔很後悔很後悔……”

擡手抹去她滿臉的淚水，程钰親吻她的額頭，“放心，我一定把你找回來。”

下午回到家，程钰将錢露送到樓下，迎面看到一輛車停在那裏，路邊站着一個白襯衣戴眼鏡的中年男子，是那個陳伯伯。

“錢露。”陳伯伯笑着點頭。

錢露淡淡看着他，“陳伯伯，有事嗎？”

“這會兒有空嗎，我想和你談談。”陳伯伯依舊笑眯眯的，并未因為錢露冷淡的态度而面色不好，他的目光看向程钰，打量着問道，“這位同學是你的男朋友？”

程钰點頭致意，然後道別一聲，先走了。

錢露轉身就要上樓，冷冰冰丢下一句話，“我們沒有什麽好談的。”

“露露，你媽媽病了。”

十分鐘後，錢露和陳伯伯面對面坐在一家咖啡廳裏，氣氛冷肅而沉默。

“露露，不用太擔心，你媽媽的病不嚴重，只是腰間盤突出，好好調理一下會好的。”陳伯伯溫聲道，“只是最近她腰疼得厲害，走路行動不方便，所以想請你回家住，照顧她一下。”

錢露紅了眼睛，有些氣惱，“為什麽不早告訴我她病了？”

“你媽媽不讓說，她怕你是因為她才委屈自己做出選擇。前兩次去接你，不知道你注意到沒有，你媽媽一直靠在那裏沒動。那時她的腰疼病就已經犯了，我說不讓她去，她卻非要跟着一起去接你。只可惜……你還是沒答應。”

“別說了。”錢露低下頭，有淚水掉落下來，打濕了她的淺藍色褲子。

“露露，今天把你叫出來，不光是想跟你打同情牌，叫你愧疚。還有很多事，我覺得應該和你談一談。”陳伯伯摘下眼鏡，揉了揉眉心，“我知道你不歡迎我這個後爹，但是不管怎樣，我和你媽媽已經結婚了，我和你變成一家人，這已經成為一個事實。知道你很抗拒這個事實，不奢望你能完全理解，但是希望你能嘗試着去理解一部分。到了我和你媽媽這個年紀，愛情真的沒那麽重要了，兩個人結婚，或許不過是因為看着順眼相互欣賞，彼此陪伴着渡過後半生也會很幸福。就像你一樣，不是也有男朋友相伴嗎？這樣你應該能理解，一個人的日子，真的太孤單了。”

“另外，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希望你能不再生你媽媽的氣。”陳伯伯委婉道，“當初要結婚，是我先向你媽媽提出的，因為她确實是一位令人欽佩欣賞的女士。為老不尊的我，動心了，呵呵……可是你媽媽一直不答應，問了很多次，她始終不點頭。我有些氣餒。直到後來了解多了，才知道她不答應的原因是因為你，她怕你不開心。後來我對症下藥，說服了她。可能你還不知道，我有一對雙胞胎兒女，比你大七八歲，現在一個在美國讀博士，一個在英國物電研究所當研究員。我聽你媽媽說，你的英語很好，并且有個夢想是出國旅游。于是我對你媽媽說，等你大學畢業，我可以送你出國留學，美國英國都可以，讀最好的學校。再後來，你媽媽就同意結婚了。”

驟然聽到這些，錢露一時間難以接受，為什麽媽媽要結婚竟然是為了她？為什麽明明是她最讨厭的事到頭來竟然要讨厭她自己？為什麽要打着為了她的旗號來勸她接受根本不願意接受的事？為什麽他們做決定之前從不問問她這個犧牲對象究竟需不需要願不願意？

不想在別人面前哭，錢露努力忍着，憋得眼眶通紅。

陳伯伯重新戴上眼鏡，微笑道：“好了別難過了，我們回家吧。你媽媽動彈不得，只怕已經餓壞了，回去幫我做晚飯好嗎？”

錢露點點頭，飛快地站起身離開。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