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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沒事兒吧?”李啓風看着陳衍那雙發紅的眼睛。
“票買了嗎?”
“買了,三張,天縱說他一會兒來。”
陳衍點點頭,捧着李啓風買的爆米花坐在長椅上發愣。
李啓風以為他是受票房影響,安慰他:“你也別洩氣,你想啊,跟你一起畢業的都還在掙紮着寫電視劇按集拿稿酬呢,你能有電影上院線,已經是很高的起點了。”
“機會用一次少一次,你一次失敗了,人人就都防着你,不敢用你,還不如從頭來過。”他苦笑着搖頭。
“至少你有經驗啊!你還有才華,不像我,每天跟你們在一起都自慚形穢,覺得自己永無出頭之日了。”
陳衍歪頭去看,李啓風眼裏一派真誠,毫不作假。
這幾個月他一點點接近李啓風,卻發現對方并不像他以為的那麽跋扈。李啓風是個很單純的人,或者說有些傻。他從小被保護得好,沒見過什麽髒事,喜歡寫東西,也喜歡文章寫得好的人。以前他喜歡韓天縱,現在又加了個陳衍。
他就像任何人學生時代都會遇見的那種善良又幹淨的學生,看見腌臜行徑都要沖上去怒斥的。陳衍為自己對他有所圖謀而愧疚,但要讓他忘了過去的事也絕不可能。
韓天縱從電梯口出來,遠遠地跟他們打招呼。
認識李啓風的同時他也重新認識了自己的師弟。一旦走出校園到了生意場上,他師弟比誰都能交際,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四方賓客八面玲珑。
“師哥,我知道你的意思,人都要有點兒堅持不是?可大衆藝術是市場決定的,不是藝術家。我們都沒那個本事改變大潮,只有順流而行才能讓自己的東西被看到、被認可。”
“話說回來,投人所好本來也是我們的專業內容。”
他這才終于相信師弟真的只是為了讀者和觀衆而寫,自己以前喜歡的那個一往無前、孑然一身的師弟不過是個一廂情願的假象。
“我還以為你從不在乎讀者和觀衆。”他笑着對韓天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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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了,”韓天縱連連擺手,“沒有作者不想要讀者,如果有誰看上去不在乎,那不過是因為他們早過了把狂熱擺在臉上的時候。”
陳衍回過神,韓天縱已經走到他們面前,檢票口也開始檢票了,排隊的人寥寥無幾。
他們走進電影院,在黑暗中看陳衍的第一部 戲。
“這也不怪你,”韓天縱小聲說,“跟市場不太契合。”
“這還不怪我?”陳衍笑,“別幫我推卸責任了。”
“我覺得劇情人物沖突都沒問題吧?”李啓風探着身子跟他們說話。
“當然沒有,這可是我師哥寫的。”韓天縱搶白道。
前面一個女孩兒回過頭瞪了他們一眼,讓他們別說話,三人趕緊道歉噤聲。
看完電影去吃宵夜,又是接連不停地勸說。他倆都是編劇,安慰人能安慰到點子上,終于讓陳衍出了口悶氣。
他晚上回家齊安東不在,地上亂七八糟,一看就知道有人發過火。陳衍面無表情地把擋路的靠枕踹開,給自己清出一條去浴室的路。
家裏安靜得什麽聲也沒有,他躺在床上,筆記本充電的閃光在黑暗裏一亮一滅。電影票房不好,開門不利,齊安東無理取鬧,脾氣太差。什麽什麽都不順,陳衍卻失去了發洩的欲望。
也許是前幾天憋得太累,今天已經麻木了。
晚上跟齊安東吵架,出門,吃飯,回家,一串下來心神俱疲,腦子都累癱了,睡意卻遲遲不來找他。他幹瞪着眼,想自己的處境,像在想陌生人的事。理智告訴他路走盡了,該傷心了,卻怎麽也傷心不起來。
他不為失敗恐慌,倒開始因為自己這個狀态升起一陣遲緩而濃重的恐懼。恐懼像滴到水杯裏的一點墨,慢慢把他整個人染透了。
一個沒有情感觸覺的人,怎麽能當編劇?一個寫不出五味八苦的編劇,還有什麽價值?
他恐慌,卻依然不傷心,這種木然讓他更害怕,成了惡性循環。寂靜、不安,潛入深海失去方向也不過如此。
而齊安東正在闵如峰家裏,給闵如峰的女兒嫣嫣剝糖。糖紙是金色的,一展開滾出顆胖乎乎的白巧克力。
“你爸同意你吃嗎?你別騙我。”糖紙一張張往下扔,迅速在垃圾簍裏堆出座小山。
“不騙你,我前幾天才得了誠實小紅花的。”
小姑娘在桌上寫作業,寫兩個字就盯着他手裏的糖不挪眼睛。
“那也不能吃太多,牙齒蛀了可要去看醫生的。拔牙,你知道不?”他用手比劃了一根筷子的長度,“拿着這麽長的鉗子就往你嘴裏伸,還有剪刀,把你的牙龈肉剪開,牙齒拔/出來,就跟你拔樹那樹根一樣。最後給你縫上。”
“縫上?”嫣嫣把吞進嘴裏的糖吐了一半出來,“怎麽縫?”
“就跟你媽縫衣服一樣,拿針戳。”
小姑娘沉默了一會,一根鉛筆放下又拿起,最後還是把嘴裏的巧克力吐在了垃圾桶裏。
“诶,怎麽吐了,我這兒還剝着呢,還有……我看看,還有五六顆,你不吃了?”齊安東捧着那五六顆巧克力送到嫣嫣面前。
“不不不,不吃,不吃了。”小姑娘連連擺手。
她對着作業,也沒心情寫,蹭了半天擡起頭:“齊叔叔,我覺得我牙有點兒疼,是不是要壞了?”
齊安東心裏哈哈大笑,臉上一副擔憂的神色:“哎喲,這可怎麽辦啊,糖都吃不了啦?”
“可能吃不了了……”小孩兒嘴巴一撇,難受得眼淚都要掉下來。
“怎麽了,”闵如峰走過來把一碗面放桌上,“你又跟她說什麽了?”
齊安東還沒說話,闵如峰一低頭,看見垃圾簍裏堆滿的糖紙,暴跳如雷。
“闵嫣!你又吃糖!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晚上不準吃糖!”
“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闵嫣飛快地擺手,一指齊安東,“他給我吃的。”
小臉又一垮:“我覺得我牙吃壞了。”
“啊?牙壞了?”闵如峰急了,上前把女兒下巴一擡,“嘴巴張開。”
“啊——”
他看了半天,什麽也沒看出來:“好像沒壞啊……明天周六,剛好帶你去看醫生。”
他又轉頭問齊安東:“您又是哪兒壞了到我這兒求醫來了?”
齊安東無辜地看着他。
“我說你跟個小蜜蜂似的,一交/配就被老婆趕出門,一交/配就被老婆趕出門。”
“狗屁,”齊安東鎮定地說,“我是自己出來的。”
他又補充道:“沒交/配。”
闵如峰大笑三聲:“那你是被雌蜂淘汰了啊!”
他翻了個白眼:“你女兒還在呢,能不能閉上嘴。”
“咳咳,”闵如峰終于想起他閨女了,手往人背上一拍,“去,房間裏做作業去。”
闵嫣抱了一滿懷作業跑進房了,齊安東心疼地望着她瘦小的背影:“現在孩子怎麽那麽多作業啊,一點兒自由都沒有。”
“不然呢,跟她爹和她叔叔一樣當文盲啊。”
“我可不是文盲,說話別殃及無辜。”
“是是是,那你是怎麽就到我這兒來了?”
“待家裏沒意思,一個人冷冷清清的,沒人味兒。”
“你小情人呢?”
“看電影去了。”
“看電影都不喊你,這是要上房揭瓦啊!你不管管,還往外跑。”
“別提他了,煩。”齊安東呼哧呼哧把面吃完,長舒一口氣。
王心怡從廚房出來收碗,闵如峰趕緊站起來搶她的活兒:“放着我來收。”
齊安東也跟過去添亂:“是啊嫂子,你身體不好,多休息,這些事讓阿峰做就行了。”
“你也好意思說,”闵如峰瞪他一眼,“誰吃的誰也不洗。”
“阿峰,怎麽跟人說話呢。”王心怡打了下他的胳膊。
齊安東在邊上嘿嘿笑。
“對了,韓星又給我打電話。”闵如峰洗完碗坐到他身邊。
“幹嘛?”
“還是那回事呗,想認識你。”
“我就不明白了,”齊安東拿起剛才給嫣嫣剝的糖吃了一顆,“我跟他根本不是一條道上的,井水不犯河水,他怎麽就那麽想跟我接觸啊?”
“嘿,這我還真知道。今天他可算說了實話了,以前還總說沒什麽意圖。”
“誰信啊,”齊安東嗤了一聲,又塞了顆糖進嘴裏,“都跟人精似的,無事不登三寶殿,他這麽多年都沒想着認識我,突然不停示好,沒圖謀才怪了。”
“是啊,把咱當傻子。”
“他想在電影行業插一腳?你直說我辦不到吧,讓他先把自己洗白了。”
“這倒不是。說起來我還挺能理解他,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啊?”
“他兒子死活要學藝術,他原來以為就是玩玩,結果現在小夥子好像鐵了心了就是要搞電影。他打也打不動,親兒子又不能下死手。孩子混得辛苦,不肯找他幫忙,送上門的錢都不要,想破頭想到你了,就來找我幫忙搭橋。”
“哦,那好說,我也不介意多條路子。他兒子叫什麽?”
齊安東不知不覺就把盤子裏的巧克力吃光了,咂咂嘴:“還真挺好吃的,難怪嫣嫣總讓我給她買。”
“是啊,小孩兒都喜歡這個。上次她同學過來,一下午吃了三盒。”闵如峰低頭翻着手機,“等等啊,名字我忘了,我看看短信。”
“嗯。唉,這糖我上次買的,還有沒拆封的嗎?”
“櫃子裏,自己找去。”
齊安東起身翻了盒糖出來拿在手裏,闵如峰難以置信地望着他。
“地主還從我這兒搶糧吃?”
卧室門打開了一條縫兒,嫣嫣把腦袋探出來:“都拿走都拿走!我不喜歡吃了!”
“回去!”闵如峰沖她說。
“诶翻到了,給。”他把手機遞給齊安東。
齊安東瞥了一眼,臉凍得跟冰似的。
“韓天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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