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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輩子他是2014年才接觸《罪歌》的。

和現在一樣,狄輝想捧新人,要找個人寫本子。那時陳衍已經寫了幾部電視劇,其中有些收視不錯,論名氣和現在相差無幾,論人脈則遠遠不如。

狄輝當着狄氏的老板,手底下都是編劇演員,時間久了自以為半只腳踏進了文藝界,也能搞創作了。他自己想了個點子,認為很不錯,對着小情兒牛也已經吹出去,于是上上下下地找編劇給他寫戲。

他找的那些名編劇都是人精,一眼就知道這不是件好事。先不說狄輝就是個什麽都不懂卻還要指手畫腳的甲方,就算這戲寫出來,拍成了,也落不到好處。

劇本署名裏是一定會有狄輝的,要是票房口碑好,就是狄輝的功勞,他們也不敢搶;要是砸鍋了則是他們的過錯,彼此心裏都有嫌隙。

這劇本找了一圈沒人接,最後就輾轉落到了陳衍手上。陳衍什麽都不懂,也沒人提醒,他急于離開電視劇轉投電影,一個機會送到手裏哪有不要的道理?

于是他殚精竭慮,熬掉了不知道多少個晚上,無數次易稿,終于在被狄輝罵足了幾十次之後寫出了《罪歌》。這時他才知道這活為什麽輪得到他,因為實在不是人幹的事。

但他對《罪歌》還是很滿意的,除了《高樓見青》,這就是他最得意的作品了。他把幾年來的沉澱和向往全灌輸在這部戲裏,希望借這次難得的機會一舉轉向電影創作。

結果也讓他滿意,因為劇本出色,狄氏找到了國內最優秀的劇情片導演之一,張禮。

陳衍躊躇滿志,對《罪歌》寄望甚大,一心期待這部片子被拍出來,可開機還沒等到,就等到了狄輝隐晦地來問他肯不肯把劇本署名權讓給別人。

一開始他自然不答應,巧的是,沒過幾天他媽媽的病就急轉直下,他爹入不敷出,交不上錢,終于把段如錦的情況告訴了陳衍。

晴天霹靂,猝不及防。

陳衍自己忙活了一段時間,看着卡上數字的漲速慢如龜爬,終于在狄輝再次來找他,并保證給他加三成稿費的時候,答應了把《罪歌》讓給別人,而那個別人就是李如風。

稿費還沒結,段如錦那邊已經不能等了。酒肉朋友陳衍也有,但一說起借錢就個個哭窮。他算了算利息,咬咬牙,借了一筆高利貸,先填上他媽媽那邊的缺。

片子順利開拍了,之後本來沒編劇什麽事,更沒有他這個已經被除名的編劇的事,可他忍不住,還是三天兩頭往片場跑。親生的孩子就算送人了心裏也放不下不是?

他看着看着,覺得劇情和他寫的不太一樣,忍不住跑去問狄輝。狄輝知道他總在片場轉,沒給他解釋,反而把他罵了一頓,讓他老實點,別再管《罪歌》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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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歌》上映的時候陳衍的另一部武俠片《山河萬裏》也開始拍了。這算是狄輝補償給他的一個機會,一個沒那麽吃重的項目。

陳衍去電影院看了《罪歌》,成品和他的完稿大相徑庭,乍一看還不錯,但就像一盤菜,西紅柿和辣椒混在一起,粗看都是紅彤彤一片,卻是兩種風格的生硬雜糅。

後來他才知道這是因為狄輝要讨好李啓風。

李啓風這個人耿直,卻幼稚,你說給他找個槍手他肯定不高興,畢竟是明晃晃的造假;但你要說大家商量商量改改劇本,幾個小時幾個小時的忽悠下來,哪怕他用了大半陳衍的點子,心裏都還以為是自己寫的。

“編劇嘛,都是這樣,最後改得跟一開始完全不同了。”他們都這麽說,李啓風也就沒覺得不對。

臨近九月頒獎季,狄輝忽然來找陳衍,說公司想把公關主力放在《山河萬裏》上,拿了他的劇本,挺不好意思的,再加上《山河萬裏》口碑不錯,就給他争取個獎。

這時候狄輝在陳衍心裏還是人模狗樣的,《山河萬裏》也确實是狄氏出品,所以狄輝喊他去吃飯他也沒多心,就去了。

那頓飯從一開始就不太對頭,對方那個銀行行長對他太熱情,熱情得異常,陳衍坐立難安,幾次想找借口出去都沒溜成。

最後狄輝才說,周行長覺得你挺不錯。他眼神露骨,三兩句話就把陳衍給賣了。

他又是憤怒又是好笑,這個周行長他甚至不記得什麽時候見過,真是飛來橫禍,攔都攔不住。

他開始拒絕得很委婉,後來越來越不耐煩,語氣也惡劣起來,幹脆從酒店跑了。

過了幾天他才知道,狄氏資金斷鏈,狄輝早就付不上他們的工資了,找周航也是為了籌錢,和他的劇本沒有半點關系。狄氏有點門路的編劇早得到消息跑路了。

他這時才開始害怕,不是怕狄輝和周航,而是怕他的稿費到不了手,還不上高利貸。

他始終覺得狄輝無論怎麽下作,還是要守法的,但高利貸那幫人會做出什麽誰都沒法想象。他心裏又有幾分僥幸,心想狄氏這麽大棵樹,一頭被蛀了另一頭也能剩點葉子,不至于虧欠他這點錢吧?

可事實不如他的意,萬丈高樓說塌就塌,他死活也沒要到錢。

偏偏陳克莊又打電話說段如錦的手術不能拖了,必須馬上進行。陳衍不知道發什麽瘋,也許是破罐子破摔,錢沒還上,又去借了好幾萬。

小角色快被逼到絕路上了,罪魁禍首還游刃有餘。狄輝雖然破産了,卻仍然靠着狄氏暗裏的産業過得比他潇灑不知道多少倍。他和周航拉關系不成,就記恨上了陳衍。

人從高處摔下來,連一只螞蟻都看不順眼。狄輝不停找陳衍麻煩,把陳衍的生活毀了個透。

陳衍被高利貸的人追,被狄輝的人追,被他們聯合起來追,最後躲無可躲,精疲力盡,被人拖走了甩到狄輝面前。

狄輝在他面前走來走去,嘴裏啧啧有聲。

“我本來對你沒興趣,就是奇了怪了,我手裏那麽多俊男美女,周航那老王八怎麽就看上了你。”

他蹲下身拍了拍陳衍的臉蛋:“我倒要看看你哪裏好。”

陳衍臉色慘白,惡心得發抖。狄輝那天沒對他做什麽,後來幾天也沒過來,估計是公司那邊出了什麽事情,只有他的手下每天給陳衍送飯,讓他一天捱一天地在未知的恐懼中等待。

不知到了哪一天,門再大開,一道白光刺向他的眼睛,陳衍眯起眼,淚水溢出來模糊了視線。半昏半醒間有人把他扶起來,他耗盡最後一點力氣拼命推拒掙紮,卻拗不過抓着他的人,被送上了一輛車。

——你腦子有病吧?你是什麽人我還不清楚?別他媽跟這兒裝好人!

——那龜孫子是你私生子還是你姘頭,值得你這麽三番五次來找我的茬?還把自己拖下水。你他娘的以前跟我可是同一條船上的人,這事兒……

他迷迷糊糊聽見幾句話,昏迷前的最後一眼看到的駕駛座上的背影,有點感激,又有點想哭,只不知道是誰。他來不及細想,緊接着就失去了意識。

醒來後他已經在自己家裏,身上完好,沒受什麽傷,也不像被猥亵過。他問他室友方慶,方慶卻一無所知。

他以為自己逃過了一劫,沒想到過了沒幾天,他的負/面/新/聞就上了報紙。報上說得很難聽,吸毒,陪/睡,往他身上砸的是他想都沒想過的詞。不止沒想過,連寫都沒寫過。

報紙上沒證據,是不知名小報,這也沒有什麽,忍一忍是能忍過去的,可第二天這篇報道就上了各大門戶網站,傳遍了微博。

陳衍只是個編劇,編劇有什麽熱度?想必編造報道的人也知道,于是在标題裏拖了好幾個當紅明星下水。各大官博也狡猾,不說陳衍吸毒,只在吸毒後面加了個問號,說最近有類似傳聞。

明星有粉絲,陳衍沒有,各家辯解着辯解着,鍋就甩到陳衍一個人身上了,似乎把他抹黑別人就都白了。別的粉絲其實也不知道陳衍是個什麽情況,但是有現成的靶子,不拉來擋槍豈不浪費。

新聞滾雪球似的越滾越大,滾到最後別人都脫身了,就剩下一個陳衍,即便他什麽也沒做,這些标簽也已經扣到他頭上。

謠言一出,形象一壞,最佳劇本自然也與他無緣,一條條留言寫在網上,說人品太差的人不能得獎。

他沒那個勇氣看頒獎典禮。北京城裏是群星荟萃的盛宴,他一個人窩在家裏,接了他爹的電話,說還是太遲了,媽媽等不及要離開了。

第二天新聞鋪天蓋地,最年輕的最佳劇本獲獎者,李啓風。

狄輝破産,估計沒實力公關了,攻下這個獎的只怕是李啓風的父親。

之後接二連三有人給陳衍退信,吞吞吐吐說最近風口浪尖,他們的本子準備換人寫,陳衍一一笑着答應。

齊安東給他打電話,他沒接,不知道有什麽好說的。一個幫着害了他的人,他想起來都渾身發抖。

他一直待在家裏,無事可做,蓬頭垢面。他覺得自己能這麽待一輩子,直到高利貸的人又找上門來。

他還能做什麽呢?他躲也躲膩了,再求生也不知道為誰。

陳衍想到這裏,只覺得歸根結底,一切的起源都是《罪歌》。

他笑了笑,對電話那頭說:“曼姐,這活我不接,沒時間。”

“你确定?!”何曼曼很驚訝,“你都不問問別的?”

“不了。”陳衍很篤定。

他不懂為什麽何曼曼的語氣裏竟然有羨慕嫉妒,這分明就是塊毒餅,誰吃誰死,他上輩子吃過虧了,不會第二次踏進陷阱。

“你會後悔的!”何曼曼恨鐵不成鋼地罵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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