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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安東再沒有提起那個晚上,那間會所裏發生的事也就像進了結界,走出門後再無法宣之于口。
陳衍猜測齊安東有點兒後悔,因為回想起來這件事顯得格外幼稚,不是齊安東平日裏撒潑耍賴那樣的幼稚,是徹頭徹尾的情感上的不成熟。
他們也不再吵架,齊安東更多地支使他做這做那,和使喚鐘點工沒什麽兩樣。他們看上去相安無事,只有每天夜裏快入睡的時候那件事的陰影會顯現出來,讓陳衍覺得自己再也無法原諒他,同時又更加害怕他。
韓天縱沒有再問他和齊安東的關系,他不知道為什麽,李啓風也沒有追究,每個人都像失憶一樣。陳衍樂得做縮頭烏龜,裝無事發生,一片虛假太平。
他師弟不知道用了什麽辦法,和倪正青的關系漸漸近起來,陳衍從倪正青口裏偶爾也能聽到師弟的近況。
他心裏其實是有點愧疚的。他曾經答應幫師弟勸說倪正青,最後卻因為自己的麻煩完全忘記了。倪正青是個好人,師弟和他記憶中的雖然不太一樣,對他卻也沒有虧欠,現在他們倆的誤會解開了,一樁事了卻,他挺高興的。
陳衍不再和齊安東出門,越來越多地和朋友一起聊天閑逛。像夜幕忽然被撕裂,晨光讓他認清過去那段時間是多麽危險。
他曾經吊在懸崖上,而齊安東是拴着他的唯一的繩子,只要這條繩子斷了,他就會粉身碎骨。現在則不同,他盡可能多地往身上拴繩子,以後和齊安東的聯系斬斷了也能更好地過下去。
之前常常相聚的編劇們聯系逐漸少了,但他和韓天縱、李啓風、倪正青成了更加熟悉的小團體。他們甚至會一起逛街,給要搬家的師弟買家具。
陳衍和李啓風是主動去幫忙的,倪正青卻是百忙之中被韓天縱生拉硬拽過來的。
他們浩浩蕩蕩逛家居城,東西搬了好幾車。陳衍眼看着他師弟把倪正青指過的每樣東西都買了好幾份,忽然又有一件處在迷霧中的真相被揭開。
原來遍地都是癡心人,為情所困。
“你買這麽多花瓶幹嘛?”李啓風皺眉,“你要開花店?”
韓天縱一把把他手上的花瓶搶過來:“好看,多買幾個,當裝飾。”
陳衍側過頭,旁邊碗碟茶杯臺燈,也是複制粘貼一樣堆在一起,所有東西都是一式多份,只有倪正青,獨一無二地站在那裏,眼神放空看着別處。
看吧,就連他師弟這樣精明的人也會變得簡單笨拙,心思一望即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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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啓風不懂他信,可他一點不信倪正青也不懂,但倪正青分明和洪子珍在一起,而韓天縱和洪子珍還有大學時合作的情誼。
他甩甩腦袋,把這些繁雜的想法清空,這幾個人實在是一團亂麻。
正因為他對他們關系的猜測,所以沒多久他在飯桌上同時見到倪正青洪子珍和韓天縱的時候,無聲地在心裏倒抽了一口涼氣。
飯局洪子珍做東,說是聚一聚,聊聊劇本。這個由頭牽強得很,同為編劇的韓天縱在,洪子珍說是大學同學一起吃頓飯,毫無牽扯的倪正青也在,他又說要托他幫忙說服齊安東接這部片子。
完全是生拉硬湊起來的一桌飯。
他們吃吃聊聊,韓天縱一如既往不停跟倪正青搭話,而倪正青只要有機會就撂下他跟洪子珍和陳衍聊得起勁。
漸漸的韓天縱也覺得不對頭了,笑着舉起杯子,一通客氣,順口問:“正青哥和洪導也很熟?”
倪正青沒說話,洪子珍點點頭:“正青的弟弟在我手下做事。”
韓天縱恍然大悟,面色緩下來:“我都不知道正青哥有個弟弟,他做什麽的?”
“學的導演,現在給我幫忙。”洪子珍說。
韓天縱微張着嘴,很驚訝的樣子,他轉眼看了看倪正青,欲言又止。
他們聊興酣時韓天縱又說起他們小時候的事,說正青哥也喜歡攝影。洪子珍手裏的動作停了一會:“是嗎?我都不知道。”
他回頭去看倪正青:“正青,他說的是真的?”
韓天縱一聽他喊正青就坐立不安,不高興地說:“當然是真的,正青哥自己拍過短片,我還看過。後來他沒學電影,我都奇怪。”
“都是以前的事了。”倪正青夾了一塊紅燒肉,塞到洪子珍碗裏。
洪子珍挑着眉看他,眼裏似乎有疑問,韓天縱則看着他們,不安和困惑更重。
陳衍在邊上嘆氣,恨不得拿個鏡子放在師弟眼前,請他看一看自己是什麽蠢樣子。
陷入愛戀的人雖然蠢,對心上人卻百倍敏銳,何況倪正青和洪子珍相鄰而坐,肢體接觸多得有點經驗的人都能看出不對勁。
快結束的時候倪正青去衛生間,過了沒多會韓天縱也跟過去了。陳衍和洪子珍坐在桌上,洪子珍表情如常,絲毫沒有異樣。
他們過了很久才回來,倪正青沒變化,韓天縱卻整個人氣息都變了,他不再自如地和他們聊天,甚至不願意答洪子珍的話,陳衍不用聽牆角都能把他們的對話推測個大概。
好在沒多久他們就散了,倪正青堅持和陳衍一起走。他顧忌陳衍的面子,只說住得近,但他為什麽要送陳衍,在場的人個個心知肚明。
他們坐在車裏,洪子珍過來道別,他湊在倪正青耳朵邊,低聲說了句話,陳衍坐在副駕駛也聽得清楚。
他說:“我從來不吃紅燒肉。”
陳衍尴尬地把眼睛移開,裝沒聽見。窗外他師弟一個人站在不遠的地方,沒法走過來,也不願意離開,就這麽看着倪正青和洪子珍耳語,一張臉憋得通紅,接着又黯淡了,灰敗地衰落下去。
他突然對他師弟的方向笑了一下,沒有嘲諷,只覺得奇特,還有微妙的憐惜。
像韓天縱這樣的人,恐怕一輩子沒遭過什麽挫折,他也從來想象不到師弟受挫的樣子,可今天他見到了。自古多情空餘恨,從來落花流水,有情對無情。
他和倪正青是先走的,一直到很久之後他都不知道今天韓天縱和洪子珍說過什麽,還是什麽都沒說,只是互相望望,依然裝作無事發生。
車開了沒多久倪正青就點了根煙,他朝陳衍晃一晃:“不介意吧?”
陳衍搖搖頭,把車窗拉下來,這是他第一次看見倪正青抽煙的樣子。
“師弟知道你和洪子珍的事了?”
“嗯。”
他沉默了一會,對倪正青說:“正青哥,你今天不該來的,師弟他……他喜歡你。”
“我知道,”倪正青笑了笑,把一只手伸出窗外抓了兩下,抓的一手髒風,“我就是知道,今天才來。”
“你故意做給他看的?”
“讓他見見,總比我直接跟他說好。”
“你如果不喜歡他,也不用這樣……這樣你自己也很不好受吧?”
陳衍最近受了太多類似的罪,很會推己及人。
“還行,沒什麽感覺。”倪正青側頭盯着他,“我知道你最近難過,我幫不上你,抱歉。”
“你和我道歉幹什麽,你能有什麽辦法?”
該道歉的人卻永遠不會來。
陳衍過了會,又問他:“你一點也不喜歡天縱?”
倪正青沒回答,說:“你知不知道我們當初為什麽吵架?”
“不知道。”
“我的事東哥跟你說過嗎?”
“也沒有。”
“我跟你說說,你想不想聽?”
“你要是肯跟我說,我當然聽。”
倪正青半天沒說話。
他抽完了煙,咳嗽兩聲,才說:“我高中的時候,我爸留下的錢就花光了,我媽每天只知道出去跳舞打麻将,從來不管我跟我弟,所以那時候我其實就已經沒錢上學了。”
“我弟弟,正紅——你上次也見過。他膽小,懦弱,怕事,在另一所學校讀書,被人欺負都是我去給他出頭。我跟他說我們可能沒錢讀書了,他也沒有主意,只是不停問我怎麽辦。”
“他那時候還小,和我一起睡,晚上怕黑,總往我被子裏鑽。有時候我覺得這個弟弟是個拖累,我要上學還要照顧他,可是那天晚上他抱着我又說,沒錢了他就跟我一起去掃地,他聽別人說在學校掃地一個月也有很多錢拿。”
“正紅還不知道什麽叫童工,但我知道,我要他一個小孩跟我一起去掃什麽地?我就說我有辦法,你繼續讀書就行了。反正要毀,毀一個也就夠了,沒必要搭上他。然後我就辍學去峰哥——東哥的一個朋友,道上混的——手底下做事。那邊賺的錢多,能供正紅上學,還夠吃喝。就是那時候我跟天縱沒聯系了,他跟正紅差不多大,一小孩,我本來也沒把他放心上,自然不會特意告訴他。”
“正紅不懂事,回家還怨我,說我不在家裏,別人欺負他都沒人幫他打回去。我心裏覺得他煩,可他是我弟弟,所以我第二天帶着兄弟一起去了趟學校,把平時喜歡對付正紅的幾個都收拾了一遍。”
“結果沒幾天又被他們教導主任找上門,說我是個混混,吓到了學生,希望正紅退學。我當然不同意,正紅是唯一的希望了,我的光和火已經滅了,他的卻還在。于是我回去跟峰哥說我要退出。峰哥人好,那時候東哥在找助理,他就推薦了我。當時東哥一點不出名,但能和電影圈沾上邊啊,我簡直求之不得。”
“可是呢……”他長長地出了口氣,笑得一點沒有人情味,“可是我剛跟着東哥不久,就被東哥的老板看上了,狄運武,狄輝他爹,當時在狄氏,他就是皇帝。”
作者有話要說:
趕,劇,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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