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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叔以前是陳衍父親的司機,陳衍沒多大他就在他們家工作了,看着他長大的。後來陳家家道中落,到了要變賣家産的地步,李叔也幫襯着四處找過買家。

“您怎麽在這裏?”陳衍拉着他到長椅上坐下來,邊上的姑娘不滿地挪了挪包。

“我兒子在北京工作嘛,反正我也沒地方去,在哪都一樣,就過來了,現在跑長途。”李叔端詳着他,“你現在還好啊?”

“挺好的。”陳衍笑。

“噢……”李叔欲言又止,陳克莊當初讓他瞞着陳衍,不知道這孩子如今對家裏的情況了解幾分。

陳衍看出他的遲疑,說:“李叔,我去年春節回過家了。”

李叔如釋重負:“我當時就說該告訴你的,你爹啊,太把你當小孩。”

他抓着陳衍的手左看右看,眼角彎起,皺紋細細地長出來:“北京日子不好過,小少爺有沒有吃什麽苦?”

陳衍鼻子一酸,忽然想跟他訴苦,把這幾年的難受和不能與人道的心思都說一說。

他勉強忍住了,說:“又叫我少爺,李叔,我們說好叫小衍的。”

“是是是。”那雙不清澈的眼睛慈祥地望着他——已經很久沒有人用這種眼神看他了。

“那我們小衍在北京過得好不好,有沒有被人欺負?”

“能有誰欺負我,過得好着呢,有吃有住,前幾天剛拿了獎金。李叔什麽時候有時間,我請你和李文哥吃飯。”

“好啊!”李叔拍了拍他的背,“我就知道小衍比你李文哥厲害,你現在住哪裏?”

他含糊說了一個地名。

“那挺遠啊!你跑這來幹什麽?哦,你要回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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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想起有點事,不回去了。”

“哦,那你以後要回家跟我講啊,我載你。這車上全是人,一股汗臭味,又髒又破,你受不了的。”李叔低聲跟他說,還把他當以前那個小少爺。

陳衍點點頭,張開雙臂抱了一下他。

“哎哎,我這還沒洗澡呢,你說你……”

李叔不好意思地撓着頭,輕輕地回抱他,小心翼翼,深怕他碎了。

他們聊到李叔要發車的時候才道別,陳衍站在門外目送那輛車走遠,李叔還在窗戶裏跟他揮手。

他早不是原來的他了,又該用哪張臉面對故人?

過了段時間,洪子珍那邊忽然說演員定的差不多了,發了份文件給他,主演赫然是齊安東。

“他不是不接嗎?”陳衍問。

“不知道哪根筋松了啊。”

洪子珍笑得別有深意,他卻懶得追究。

陳衍挂了電話,手捂在臉上嘆氣。他現在跟齊安東是能少見一面就少見一面,在家以外更是能避十米絕不進九米內。齊安東現在要去演何見青,光想想以後的情形他都快喘不過氣了。

偏偏齊安東還就喜歡在外面毫無顧忌地說話,一點不藏着。

他越想越頭痛,沒有什麽辦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他們就這樣互相牽系,兩人都感到厭倦,卻誰也沒說放手。大約一個比一個遲鈍,都覺得貌合神離的日子并不難過。

這麽不溫不火的,又過了一個冬天。

春節齊安東去了國外,陳衍依然回家。段如錦的病情日漸穩定了,醫生同意過年的時候搬回家住兩天,陳衍懸着的心放下來一些,忍耐并非沒有回報。

家人對他的事一無所知,他也只挑些正常的、和韓天縱他們相處的趣事來講。除夕夜三個人擠在小沙發上,圍着一鍋餃子。聯歡晚會一年比一年難看,電視也就是循慣例開着,沒誰認真看。

陳衍守歲守到一半閑極無聊,打開手機刷微博。這兩年微博已經很多人用了,這東西的全面流行也讓娛樂影視業走到一個嶄新的地步。

他刷刷停停,突然看到齊安東的名字出現在眼前。

“小衍,來吃餃子。”他媽舀了個餃子,把勺子遞給他。

他趕緊收起手機湊過去吃了,餃子是三鮮餡,速凍的,他媽不太會做菜。

“好吃不?”段如錦帶着期盼問,臉色變得消沉,“唉,超市買的,能好吃嗎。”

“挺好吃的,媽,你嘗嘗。”他囫囵吞了餃子,喉嚨燙得一哆嗦。

電視裏席琳迪翁在唱《我心永恒》,段如錦擺着勺子聽得認真。一曲結束,她毫無征兆地問陳衍:“小衍,你準備什麽時候找個女朋友啊?”

陳衍剛掏出來的手機又停在半路,看了看他爸,說:“怎麽突然問這個。”

“你也知道我這病……”她說了一半,覺得不吉利,沒再繼續,“早點讓我看到你結婚生孩子那天,我也能放心了。”

“這還沒影呢……再說了,媽你一定能看到我頭發變白的那天的!”陳衍求助地望向他爹。

陳克莊是知道他喜歡男人的,但他不想攬這個瓷器活。值此佳節,他裝作沒看見兒子投來的目光,給老婆盛了碗餃子。

段如錦不依不饒:“你別敷衍我,我知道你們年輕人都煩這個,但結婚生子不是很正常的事嗎?過完年你也27了,老大不小的,總一個人在外面成什麽樣子。”

陳衍應和了幾句,段如錦才被陳克莊吸引過去注意。

他松了口氣,打開手機繼續看。

微博上是幾張模糊的照片,拍照的人說自己在瑞士,偶遇齊安東。下面一大片粉絲追着問她什麽時候的事,人在哪裏,和誰在一起。

博主評論裏回答粉絲說就是今天,齊安東一個人在街上。

微博是這樣的,它一出現就迅速占領高地,變成了最快和最全面的傳播渠道。同時也是最能發酵觀點的平臺,是一片最厚的雪地,能把任何小雪花滾成大雪球;是一針最強的激素,把野草催生成招風大樹。

過不了一晚,齊安東孤身在國外的消息就會變成新聞。

城裏禁燃煙花,但離陳衍現在的家不遠的地方年年都組織煙火大會。不過客廳位置不好,從窗戶看出去只能看見煙花的一只胳膊。

陳克莊和段如錦都走到陽臺去看煙火了,陳衍躺在沙發上,又點開那幾張照片放大。

齊安東真的是一個人,一個人挎着包在街上走,一個人喝茶。他忽然覺得他也挺可憐的,自己至少還有爸媽,他卻要大年三十一個人逃到國外去。

他笑了笑。

這條微博是兩小時之前的,現在齊安東的名字現在已經在搜索欄裏了。陳衍一點進去,就有人分析他一定是跟女朋友在國外度假,還用小紅圈圈出他身邊的一個紅色背影。

接着又有人問發照片的姑娘是不是看錯了,其實齊安東并不是一個人。那姑娘堅持說她沒看錯,問她的人卻不信,和其他人讨論得熱火朝天。

陳衍一邊看一邊笑,齊安東哪裏有什麽女朋友,說男朋友還能信半分。

窗外零星幾點火光,陳衍盯着瞧了瞧,電視裏快倒計時了。再低頭齊安東還是孤零零地在照片裏,站在一群外國人中間。

遠隔着重洋萬裏,都是無朋無伴,沒法做一生一代一雙人,也算兩處銷魂了。

年過完到了四月,《高樓見青》才開機。

陳衍到片場的時候齊安東已經套着白衫,臉上妝化了一半。他臉仰着,聽見聲音遠遠地側頭看過來。陳衍被他用眼尾一掃,腳下就邁不動步。

倒不是說他有多像何見青,讓陳衍害怕的是他還保留着一半的齊安東,跟他上床跟他吵架的那個。

他默默走過去,問了聲好,齊安東不說話,畫好了的眼睛在他臉上勾來勾去,手指一擡,指着桌上的水。

陳衍給他把水拿過來,看了看化妝師:“怎麽喝?”

齊安東輕微地搖搖頭,撚了撚手指。他指尖沾了點顏料,一丁點豔紅色。

他要洗手。

陳衍無語地把水扭開,細細倒在他手上。

這一場戲在室內,戲樓裏,何見青唱罷正卸妝,所以齊安東沒戴頭面,也沒穿外頭那件戲服。

一個個花籃送上來,又跟着幾盤迷人眼的金銀珠寶,何見青身邊的小徒弟一雙眼睛直往珠釵上瞄。他不敢動這些,就去翻看花籃上的字條,嘴裏念念有詞。

何見青看着鏡子裏自己身後的小徒弟,眼裏帶着笑意,卻不說破。

“師傅,我以後有錢了,也給你送花籃,我專捧你,給你做好多漂亮衣裳。”

何見青臉上的笑容一下子變成了肅寒,他放下梳子站起來,鏡頭跟着他移動,疾步來到小徒弟面前,一把打在他的手上。

小徒弟愣在那裏,一個近景,手腕都見了紅。

齊安東冷着一張臉:“有些事是不能想的,你這一輩子,下輩子,都入了賤籍,做不了座上客,捧不了別人,只有別人捧你,明白了嗎?”

“不明白!”小徒弟倔着一張臉,“我就是要坐在臺下看戲!誰唱得不好我就喝倒彩,我沒入賤籍!”

“你!”何見青高高揚起手,就要往下落,“我是不是說過,不許肖想你不該有的?不許做夢,老老實實唱戲,不然趕你出去!你明不明白?!”

“就不明白!都不明白!我才不要跟你一樣,每天被——”

“啪”的一聲響,巴掌落在了小臉蛋兒上。

導演喊了過,齊安東眼神往上一掠,還沒出戲的目光直射向陳衍。

你明不明白?

他揉了兩把小演員的腦袋,走到邊上休息,沒再使喚陳衍給他端茶送水,大約是嫌他沒助理機靈。

陳衍在片場坐到半夜,偶爾會臨時跟洪子珍和演員商量,改兩個字,但他從不改齊安東的。

晚上齊安東跟其他人一起,陳衍自己回去,到了小區門口突然看見一個很久都沒見,也沒想到會再見的人。

寧致新含着眼淚從警衛室裏出來:“陳衍哥,你幫幫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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