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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衍有時候覺着,齊安東這人真是難以捉摸。

你說他無情無義吧,這話太對了,他把誰都不放心上,想丢就丢;可你有時候又覺得他情深義重,比如盧老幫過他幾次,他近二十載後都記着年年上門探望,也不因為盧老隐退而停止。

他就像把篩子,你和他生活久了,那些冷酷的殘忍的岩礫就都篩了出去,只剩細節裏的溫情,一點一滴漏下來摞在一起,成了一堆暖人的炭火。你需得時時記着提醒自己,他是沒有心的,才能對他保持警惕。只有保持警惕,才能在他突然發難的時候不那麽驚惶和倉促。

齊安東把一個袋子丢在陳衍面前,自己坐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這是什麽?”陳衍看了一眼那袋子,沒動。

“你打開看看呗。”他擡擡下巴。

陳衍拆了盒子,裏面是一條圍巾,一個皮夾。

“什麽意思?”他問。

“可不是我送的,是人家報恩來了。”齊安東在邊上笑,不陰不陽的。

“誰報恩?報給誰?”他一頭霧水。

“你想想你最近做了什麽好事?難道陳大善人好事做太多,上條街都要扶三個老奶奶過馬路,所以記不得了?”

陳衍想了半天,才猶豫着說:“寧致新?”

齊安東打了個響指。

“這忙也不是我幫的,他要送應該送你。”

他把盒子推向齊安東,對面兒一支手指戳在桌面上,給攔住了。

“我可不要這種東西。再說了,一碼歸一碼,人讓我給你帶禮物,我自己揣包裏算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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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過幾天我去還給他。”

“嗤,至于嗎。”他站起來,手指勾起那塊圍巾,“你是當了官了還是怕賊惦記,收個禮物都不敢?”

他瞧着陳衍笑了笑,壓着嗓子哼起曲兒:“耳聽得悲聲慘心中如搗,同遇人為什麽這樣嚎啕?”

《鎖麟囊》的詞,陳衍記得,是何見青唱過的。

齊安東把那條大紅圍巾當水袖挽在胳膊上,一步步顫巍巍走到陳衍身邊,低頭湊近他耳畔:“莫不是夫郎醜難諧女貌?莫不是強婚配鴉占鸾巢?”

“叫梅香你把那好言相告,問那廂因何顧痛哭無聊?”

唱詞由高轉低,終于歇在最後一個音上,屋裏忽然一陣寂靜。

“哈哈哈哈哈!”

齊安東又大笑着打破了沉寂,直起身,手裏圍巾往上一抛,打着旋兒向陳衍頭上飄。

長巾一落,蓋頭似的遮住臉,陳衍垂着腦袋,扯下圍巾再回頭望,齊安東已經不見了。

“你這樣一點不像薛湘靈,也不像何見青。”

齊安東從房裏幽幽地探出個腦袋:“您說得對呀,他們都糊塗,我可是個明白人。”

陳衍把東西收好了,想着還是得找機會還回去。無功不受祿,寧致新的禮物塞不進齊安東手裏,那他也不能收。

電視劇周期短,又過了幾個月,《高樓見青》還在收尾,寧致新那部劇已經殺青了。

陳衍給寧致新打電話,不接,于是他逮着殺青之後專程去公司等他,想跟他把事情說清楚。

他在大廳裏坐了會,沒等到寧致新,倒看見李啓風,過去打招呼,李啓風問清楚他來找誰,幫他打了個電話。

“說了,人在樓上呢,過會下來,你等等,”挂了電話李啓風又問,“你片子怎麽樣了?”

“還行,挺順利的。”

李啓風點點頭:“那……天縱跟,跟倪正青呢?”

陳衍搖頭:“不知道,都沒聯系。”

“噢……那你跟齊安東……”

“就那樣。”他已經學會逐漸接受別人的詢問了,不再像當初那麽緊張。

兩人沉默了一會,陳衍問:“你怎麽待在狄氏了?”

“狄輝好像跟我爹挺熟的,他最近挺照顧我。”

陳衍心裏一動,問:“那他之前怎麽沒見關照你?”

“他們啊,最近才熟起來,不知道怎麽回事,我也懶得管。”

很久前李啓風給他打電話就說在跟齊安東狄輝吃飯,算算時間,要接觸也差不多了。陳衍确定李啓風他爹李虎生和狄輝暗地裏有些交易,現在他就想知道齊安東參與了多少。

“好像是關系挺好的,齊安東也經常跟他們一起吃飯。”陳衍說。

“是嗎?”李啓風好像不太喜歡齊安東,撇撇嘴,“我倒沒看見他,我爹和狄輝單獨吃飯比較多。”

看來齊安東沒怎麽摻和。他心裏說不好是失望還是慶幸,說:“可能你沒見着吧。诶,人下來了。”

寧致新從電梯裏出來,身邊跟了幾個助理,比不上兩年前風光,可也比之前無人問津的情況好多了。

陳衍和李啓風迎上去打招呼,寧致新見到他們有點慌,找了個借口支開助理。

陳衍把手提袋遞給他。

“陳衍哥,你這是幹什麽……”

“幫你的不是我,你不必給我送東西,也不必托齊安東給我帶來。我知道你是借機會讨好他,沒用的,他甚至不會記住。”

“我沒有,我就是想謝謝你。”他看看左右,又慌張地瞥了眼李啓風,“我們找個地方說吧,這兒人多。”

“還完東西我就走了,你不用避着別人。”

推辭再三,陳衍還是把東西給他了,臨走的時候寧致新叫了他一聲,他回頭:“還有什麽事?”

“以後……”他咬咬嘴唇,“以後沒別的事,你別到公司來找我吧。”

陳衍一愣。

“有事你給我打電話,我們約別的地方碰頭。”

“我給你打了,你沒接。”

“對不起啊,”寧致新似乎真忘了自己沒回陳衍電話,“那你就發短信,我會回的!”

陳衍答應了,跟李啓風一起走出去。

“這人說話怎麽這麽可氣啊,你不是幫過他嗎?”

“怕有些事被別人知道吧,怕我是長舌婦,嘴巴不嚴。”

“你是拿了他什麽把柄?”

“把柄?”陳衍笑,“我可沒把他的事當把柄,都是他自己太心虛。”

他走出醫院,就接到何曼曼的電話。

對方咋咋呼呼的:“衍子,你發達了,就忘了我了?”

“哪有,曼姐,是你好久不跟我聯系了。”

“聽說你最近勢頭不錯,前途無量啊!”

“聽誰說的?你可別誰的話都信。”

“都這麽說,總不能是合夥騙我吧?衍子,你跟洪達那個戲怎麽樣了?”

“挺好的。”

“能不好嗎,齊安東都去了,難怪你不肯接《罪歌》。”

“不是,跟這沒關系,《高樓見青》是我以前寫的了。”

“喲,別忽悠我了,”何曼曼嗔怪道,“以前怎麽沒見影啊。”

“我還給您看過呢,你不是說狄輝瞧不上嗎那時候。”陳衍在這頭悄無聲息地笑。

何曼曼估計也覺得尴尬,笑了幾聲,說:“那真是沒緣分。不過還好,《罪歌》也找到人寫了,你猜是誰?跟你還挺熟。”

“誰呀?”他看了看李啓風,心想不至于是你吧。

李啓風不知道陳衍跟那邊在說什麽,歪了歪腦袋,看着很無辜。

“你們一個學校一個系的,你學弟!”

陳衍站住了:“天縱?”

“叫這麽親熱,看來你們很熟啊,那你可得多幫幫忙,參與一下。”

“不用,天縱比我強多了。”他心不在焉地敷衍着,聊了幾句趕緊把電話挂了。

“怎麽了?”李啓風問他。

“你最近跟天縱聯系了嗎?”

“沒,找不着人,我估計他真被傷心了,一個人躲着呢。”李啓風嬉笑。

陳衍給他師弟去了個電話,果真像李啓風說的一樣沒人接,發了短信,也不回。

“我有點兒擔心……”陳衍說。

“擔心什麽,”李啓風混不在乎,“他又不是那種會為了愛情尋死覓活的人,喝點酒睡個覺打三天游戲頂天了。”

陳衍沒接話。他可不是擔心這個,他擔心的是上輩子坑了他的狄輝這輩子把他師弟坑一次。

《罪歌》這片子手榴彈似的,玩不好得把自己給炸了,他師弟無依無靠,也沒什麽後臺,萬一被狄輝一騙……

他又看了眼李啓風。這個咽下勝利果實的人現在站在他身邊呢,李啓風和天縱這麽要好,上輩子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兒也許不會重演?

思來想去,還是覺得不穩妥,反正師弟不缺這口飯,就跟他說說,讓他把《罪歌》推了吧。

他想這輩子盡可能完滿,在他身邊的人有一個算一個,能保護的都保護了。

只是……他突然伸手摟了摟李啓風。

“怎麽了?”李啓風被他吓一跳,臉有點兒紅,“突然幹嘛呢。”

“沒事。”

只是這個人他沒法不傷害,終有一天他會因為自己失去父親,失去家庭。陳衍在心裏默默說了句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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