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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天縱花了整整一個星期才從那頓好打裏恢複過來。

李啓風不知道這事,聽陳衍說了,目瞪口呆。他們一點一點把韓天縱從失意的泥淖裏拉出來,從今後對倪正青諱莫如深,四個人也就變成了三個人。

風平浪靜地過了一段時候,韓天縱突然打來電話,說盧開霁進醫院了。

“這麽突然?”陳衍手裏水杯一歪,忙拿穩了,“過年的時候都還好好的,怎麽回事?”

“人上了年紀總會有各種各樣的病找上門,聽說是在家寫東西的時候突然倒下的,把家裏人急得夠嗆。”

“那得趕緊去看看老師。”陳衍急急忙忙站起來,把手裏東西擱置了。

“是啊,打電話不就想約你去探病嗎。我們前年吃飯的時候還說了要一起看望老師,後來拖着拖着,沒成行,老師倒先病倒了。”

陳衍沉默了一會,說:“是我不好。”

“要說錯,那我們都有錯。師兄,明天這個時候,我在小區門口接你。”

“嗯。”

陳衍放下電話,想起許多往事。

盧開霁在業內名氣響當當,身為電影家協會的理事,無論是當編劇還是當導演都佳作不斷,更難得是還在電影學院帶學生,每年想做他門生的人不知凡幾。陳衍被盧開霁看上可以說是他這輩子在電影事業上最大的運氣,他至今不明所以。

盧老待他很好,也很嚴苛,卻似乎對他沒有太多期待,他總說陳衍啊陳衍,你哪一天能開竅呢?他人脈頗廣,但陳衍畢業那年他就因為身體原因宣布終止創作了,沒給陳衍留什麽資源,陳衍也傻,不知道抓住機會多結交幾個人,多給自己找點機會。

可能就是他傻,盧老圖省事,才把他帶進門。

不管盧老是怎麽想的,他終歸是一個非常出色的老師,對陳衍也是真心誠意。乍一聽盧老病倒,陳衍心裏七上八下,深怕再出什麽意外,把他的老師奪走。

他捱到第二天,等不到下午了,着急忙慌地把韓天縱叫出來往醫院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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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裏已經擺滿了果籃花籃。人的名,樹的影,盧開霁雖然不在業內了,受過他好處的人卻不少,看齊安東就知道。

盧老這時清醒着,在挂點滴,聽見聲響眯着一雙眼睛往門口看。陳衍知道這是他不耐煩了,忙笑臉迎上去:“老師!”

“噢喲,”盧開霁的眼睛睜開了,“這是誰啊,我都不認識了。”

他們小心翼翼地放下果籃,陳衍陪着笑:“老師……是我啊。”

“你又是誰?”盧開霁裝認不出他。

“老盧,你幹嘛呢!”盧夫人嗔怪地打了他一下,轉頭招呼陳衍他們,“小衍啊,你和這位……這位同學,趕緊坐吧。”

陳衍上學的時候總到盧老家裏去,師母還認識他,卻不認識韓天縱。韓天縱苦笑,自我介紹說是陳衍的師弟,上過盧老課的。

“哦哦,我記性不太好,都不記得了。”師母不好意思地說。

“老師,您這是怎麽了……”陳衍握住盧開霁打吊針的那只手,手上皺紋密布,老樹皮似的。

就是這只手寫出了那麽多或精彩絕倫或令人嘆惋的劇本,在陳衍心裏這就是世界上最昂貴的一只手。

“我沒怎麽,”盧老哼哼,“我不鬧騰一場你都把我忘天外去了吧。”

“哪有,學生不是沒做出成績,不敢往您眼前湊嗎。”陳衍對盧老就像孩子對父母,不懼怕他,反而對他撒嬌。

“醫生說了,就是低血糖,小事!”師母說,“看把你們擔心的。”

“你哪是沒做出成績,你……”盧老說一半突然停了,看了眼韓天縱,“你們倆又走近了?”

“是,前幾年又跟師哥遇上了,總一起探讨劇本。”韓天縱笑着給盧開霁削蘋果。

“別削了,都跑來削蘋果,我這肚子裏別裝飯了,全裝蘋果。好像不削蘋果不足以表達你們的關懷一樣,沒意思。”盧老沒好氣地說,“去,陪你師母去給我買飯。”

“诶。”韓天縱答應着。

“我自己就行了,買飯還用人陪啊,人家大老遠跑來,也不讓人家坐坐。”盧夫人不滿地說。

“我不放心你啊,萬一你也倒下了,我們家可怎麽辦哦!別啰嗦了,快去。”盧老揮揮手。

韓天縱攙着盧夫人出去了,盧老才又慢悠悠地說:“你最近給洪子珍寫戲呢?”

“是,老師消息真靈,風吹草動都瞞不過你。”陳衍聽說盧老沒事,笑嘻嘻地坐下來,接着韓天縱的班削剛才沒削完的水果。

“唉我都說不吃了你怎麽還削啊!”

“您不吃我吃啊,這蘋果削一半了不能放,過會就黃了。”陳衍說。

盧老翻了個白眼,說:“行吧,你吃。洪子珍是個不錯的導演,有前途,你跟他合作可以。”

“是,都這麽說。”

“誰都這麽說?”盧老頓了頓,“齊安東啊?”

陳衍刀子一滑,差點割到手,心狂跳了半分鐘,才想起齊安東是主演,盧老提起他不一定有別的意思,定了定心神,說:“他是說過。”

“你們關系不錯啊。”

“嗯,還是您介紹的呢。”陳衍蘋果削下一塊,用牙簽插了送到盧老嘴邊。

盧老嫌棄地往旁邊一避:“說不吃就不吃!”

陳衍聳聳肩,自己吃了。

“我當初介紹你們認識,是想你跟着人家多學習。早知道你們要搞成這種關系,我那天死活也不讓他進門啊。”

陳衍放進嘴裏的牙簽一用力,把舌頭上的肉紮得生痛。

盧開霁眼裏精光閃動,火眼金睛一般盯着他,一瞬不瞬。他狼狽地躲開眼神,低下頭。

“我是個寫字的,從來不做拉皮條的生意。”熟悉的聲音從他頭上傳來。

陳衍眼裏一酸,剛才那一牙簽仿佛不是紮在口裏,而是紮在心上的,把一顆心戳得滴血。

“有些事,我老了,眼不見為淨,寧肯不知道。可我不知道,偏有人以為能讨好我,傳到我耳朵裏來。”

他看陳衍的樣子,就知道傳言不假,他真的跟齊安東有不正當的關系,盧開霁還抱着的最後一絲希望也漸漸熄滅了。

他中氣十足,字字铿锵,說:“陳衍,你別低頭!你看着我!你真沒有什麽要跟我解釋的?”

“老師……”

“擡頭!”

陳衍全身一顫,不得不把頭擡了起來,眼裏惶恐又羞愧。

“他怎麽跟你說的,你們怎麽走到這一步的,你說!他娘的,”盧開霁忍不住爆了句粗口,“虧我一手把他帶起來,當初就該打斷他的腿!他怎麽讓你答應的?!”

“他……”陳衍張口,說不出話。

“好,你開不了口,我一句句問。你先說,他逼你沒有?”

盧開霁心裏篤定是齊安東耍了什麽花招。陳衍他了解,心思單純得很,而齊安東,有天賦,有毅力,也有手段。誰招惹誰,這不是很清楚?

“……沒有。”陳衍的聲音沙啞破碎得快随風飄走了。

他不得不辜負他的老師,承認是自己做了不能見人的事。

“……你再說一遍?!”

“他沒逼我,老師。”

“那你是為了什麽?!金風玉露一相逢?你真喜歡他?”

盧開霁一思忖,心想完了,陳衍确實上學的時候就喜歡他喜歡得不得了。人總是太容易把對角色的感情寄托在演員身上,他只是沒想到齊安東也會看上小衍,早知如此這兩個人怎麽也不能碰一起啊!他心裏懊悔萬分,恨不能穿越回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把齊安東攔在門外。

“小衍,”他苦口婆心地勸,“齊安東我了解,他沒定性的。不管你們現在怎樣,他都是個演員,是個明星,他遲早會丢下你回他自己的世界去。他不是你的羅伯特,知道嗎,弗朗西斯卡?”

“我沒做夢,老師。我……我并不愛他。”

“你不愛他?那你和他在一起做什麽?總不會真和他們跟我說的一樣,你是為了他的好處吧?”盧開霁說着,自己笑了。

陳衍不答,頭越來越低,老師的笑聲漸漸歇了。

“回答我,陳衍,你為了什麽?”

陳衍沒那麽能隐忍,他不能從自我傷害中獲得犧牲的快感,于是拼命尋找理由想讓老師理解他。可另一個世界的事怎麽說呢?他思來想去,只好說:“老師,我媽媽病了,需要錢。”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的臉紅透了,這句話給他下了定義——一個為了錢出賣自己的低賤的人,不管是為什麽需要錢,都不能改變他的本質。

盧開霁閉上眼,靜靜躺了幾秒鐘,才說:“陳衍,你太讓我失望了。”

他一點也沒有因為陳衍所說的話憐惜他。所有走上歧路的人都會找借口,連滿大街的□□都有形形□□的出賣身體的原因。這不是能原諒陳衍的理由,他還是一個選了最快速和卑劣的道路的懦夫。

這是他的關門弟子,他最後的學生。他收下陳衍,因為他看着陳衍就高興,他那麽活潑、大方、單純。

誰也沒有再說話,直到韓天縱和師母帶着飯回到病房。

“去看盧老?”倪正青問,“要叫陳衍嗎?”

齊安東系領帶的手停了停:“叫他幹嘛,怕盧老氣得不夠?”

“他知道了?”

“不知道誰說的,真他媽閑得慌。我說你最近很護着陳衍啊,”他的眼睛利箭一樣盯住倪正青,“你們不會私下商量了什麽吧?”

倪正青無語:“你真能想。”

齊安東哈哈一笑:“走吧,把那些補品,什麽燕窩人參的都帶上。說不是什麽大病,但總覺得勢頭不妙,人一老,病來如山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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