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午後的陽光強烈,刺穿紗簾落在屋內的地板上,把房間裏照得明亮了幾分。
被男人手臂刺穿的屏風已經被撤了下去,缺了口的“山巒”終于露出了它遮擋的男人的真容。
男人很高大、強壯,他穿一身黑衣黑褲,黑發略長,臉上戴着一個金色的面具。他全身上下只露出了脖頸和雙手,而暴露出的皮膚全是均勻的煙灰色,在散射的陽光中有着石膏一樣的質感。
男人靜靜地站在陽光照不到的角落,仰頭閉着眼睛。
但細看的話,就會發現男人的眼皮之下,眼珠滾來滾去地在快速轉動。
那是淩右的記憶。
淩右在德源卡半年的時間,積累的記憶變成深深淺淺的印,這些印被拓到了男人跟前,成了副一目了然的數據圖。
只是這些數據圖并不完整,那是因為亞體“保質期”到了,身體和意識消磨間的損失。
終究只是個山寨品。
男人的表情沒有一絲一毫的改變,微微張嘴說道:“這次記憶碎片比上次還多,亞體的研究退步這麽快的嗎?”
禿頭白大褂知道這是在問自己,他心裏一個激靈,連忙答道:“大,不,祖王明鑒,亞體研究一直是我們的首要項目,只是亞體和義體本身就是棘蟲的産物,他們自帶的‘星末’是清除不掉的,而伴生與星末的共鳴度很高,所以難免——”
砰!
禿頭白大褂激動之餘仰起頭,卻剛好對上男人剛剛半睜開、自上而下投來的目光。那目光輕飄飄的,沒有任何感情,但卻像是一柄重錘,砸斷了禿頭白大褂餘下的辯解。他身體一軟,雙膝跪地,深深低下頭再不敢多說什麽。
男人冷冰冰地看着地上跪着的人,宛如看着一粒塵埃。過了幾秒後才收回了視線,說道:“走吧。”
兩個字像是一紙赦令,把禿頭白大褂從心髒驟停的邊緣拉了回來。剛才還行将就木般的人瞬間從地上蹦了起來,飛快跑到洞開的牆面電梯裏按下下行鍵,一邊扯着褂子擦去臉上滲出的冷汗,一邊弓着腰恭迎男人走進電梯。
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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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三十米,門開後是一片堪稱遼闊的巨大空間,空間裏林立着許多三人環抱的透明玻璃罐,像是一棵棵參天古樹連接着地與天。
這些玻璃罐裏都是無色透明的,所以可以清晰看到裏面的東西——是人。
每一個玻璃罐裏都裝着一個赤|裸的人,或男或女、或男或少,他們都用同樣的姿勢環抱着自己的身體蜷縮着,像是在母親子宮裏酣睡的嬰兒。
而在每一個玻璃罐的底座上,都用激光刻出的金屬牌寫着他們的身份信息。
如果有外人在這裏,細看過去的話一定非常震驚。因為這些罐子裏的人的“姓名”,竟然大多都是新聞、網絡上時常看到的人名。
這個地下空間裏除了這些玻璃罐,還有十幾個白大褂以及幾十臺機器人。當聽到電梯聲響後,這些人齊齊望過來,然後在看到男人的同一時間,全部單膝跪下——包括智能機器人。
男人卻看也沒有看他們一眼,轉身走入了另一個不透明的玻璃回廊,然後推門走進了一個金碧輝煌的房間。
這個房間裝飾奢華,跟外面冷冰冰實驗室一樣的風格迥然不同,但唯一的共同點就是玻璃罐——除了進門的這面牆外,其他三面牆都并排陳列着同樣的玻璃罐,和外面的玻璃罐不同的是,這裏面的玻璃罐裏裝的人都是一模一樣的。
那是淩右。
禿頭白大褂走到一個玻璃罐跟前,對男人說道:“祖王,這就是這次為大人準備的義體,已經植入了三倍的母核,一切準備就緒。”
同時,房間裏的智能機器人搬來了一個暗紅色的絲絨沙發,男人随意坐下,對禿頭白大褂揮了下食指。
禿頭白大褂立刻應了一聲,然後按下了玻璃罐旁的一個按鈕。
咕嚕嚕。
淡藍色的液體從巨大的玻璃罐裏排出,緊接着玻璃罐身緩緩下沉,浸在罐子裏的“淩右”像是新生的胎兒般從裏面滑出來,落在地上發出沉悶的一聲撞擊。
插在他鼻腔喉管裏的軟管因為摔倒的沖擊被動扯出,忽如其來的空氣喚醒了他的機能。
“咳!咳咳!”
“淩右”的身體因嗆咳而蜷縮着,凸起的脊背雪白一片,肩胛中央的脊柱上有一個硬幣大小的藍色胎記,胎記正中央有一道新鮮的手術刀痕,把胎記一分為二。
“淩右”的咳嗽持續了好一會,像是要把肺都咳出來,但坐着的男人并沒有表現出絲毫的憐憫或者關心,就連禿頭白大褂也只是垂手站在一邊,等待男人的進一步指示。
終于,“淩右”的咳嗽聲漸漸平息下去。
男人這才伸出一只腳,锃亮的皮鞋搭在淩右濕漉漉的下巴上,迫使“淩右”擡起了頭。
“淩右”的臉正對着男人望了過來,他的神情呆滞,眼神空洞,宛如一具沒有靈魂的木偶。
“真惡心。”
男人毫無感情地評價道,然後收回了腳,“淩右”仿佛不會躲閃,當男人收回腳後,他的腦袋狠狠砸在地上,下颌帶動牙關,猝不及防把嘴角磕掉了一塊皮肉。
男人不為所動,收回的腳再次擡起,踩在了“淩右”的背上。
“淩右”發出嗚咽一樣的聲音,扭動着身體掙紮着,卻不能挪動半分。
男人伸出手,懸在“淩右”的頭頂上方。
他的手臂上慢慢浮現出了一層透明的光膜,光膜如水波折射着粼光,朝着男人的掌心凝聚。
像是艱難彙聚起的水滴,終于彙聚起了滴落的分量,從男人的掌心脫落而下,直直沒入“淩右”的後腦之中。
“淩右”掙紮的動作忽然停了下來,放在地上的手指開始抽動。
男人見狀,收回了踩在“淩右”脊背上的腳,一邊的禿頭白大褂也一改之前漠然,從旁邊取了一件浴袍蓋在“淩右”身上,溫聲問道,“大人,您還好嗎?”
“我操!”
地上的人猛地揮開禿頭白大褂的手,撐着地板坐了起來。他絲毫不介意自己未着寸縷的窘境,就這樣大喇喇地盤腿坐着,身上披着的浴袍只挂住了一點肩。
淩右伸手捂着臉,像是回憶起了什麽糟糕的事情,擡頭看向坐在沙發椅上的男人,咬着牙說道:“你回收的手法真是越來越變态了,媽的,要是下次再這樣回收,就再去割裂一個伴生吧,老子不奉陪了!”
男人并沒有被威脅到,甚至覺得有些好笑,“別裝了,就算我把你剁成一塊一塊地回收,你也會迫不及待地想要割裂出去。我比誰都了解你,淩右。”
淩右按着抽痛的額角,沒有說話,只從鼻子裏冷哼了一聲。
男人繼續說道,“蟲王卵在德源卡出現了,闫禹的伴生有異常,婁清的完整度太高,兩個人的可能性都很高。你需要做的是去确認他們的身份。”
淩右看過來,語氣懶散:“你留給我的記憶可沒這麽多東西,那個闫禹是德源卡的王對吧?他們家統一德源卡已經幾代了,要是蟲王卵早孵化了。那個婁清又是怎麽回事?——我說老東西,要調查的人你就不能把記憶留給我嗎?”
“因為你跟他是好朋友。”
“哈?”淩右放下揉額的手,“既然這樣,難道不是更該給我留足夠的記憶?到時候露了破綻怎麽辦?”
男人不以為意:“那是你的事。”
“操。”
淩右罵了一句,冷笑道:“我看你壓根就是嫉妒吧。說起來,婁清這具身體的樣子應該是你的珍藏品裏淘汰出來的,他還有那麽完整的意識。我和他成為好朋友,是不是讓你想起了——”
男人打斷淩右的話,“我這次給你的是義體,并且植入了三倍的母核。”
淩右的表情一僵,随即臉色變得陰沉:“老東西,如果沒有合适的理由,那你最好現在就回收我。”
“理由我剛才說過了,蟲王卵已經在德源卡出現,我沒有多少時間了,你也沒有。”
淩右狠狠盯着男人,卻沒有再說反駁的話。
男人揮了下手,一邊的禿頭白大褂立刻伸手去扶淩右,“大人,浴室和東西已經全部準備好了,您——”
“滾開。”
淩右打開禿頭白大褂的手,自己站了起來,甩掉身上的浴袍,走進了房間裏的一個獨立盥洗室。
半個多小時後,淩右再次出現在房間中。他已經換上了禿頭白大褂準備好的衣服,正擺弄着手上的智能機,虛拟屏幕上是最近發生的新聞。
淩右走到一邊另一個沙發椅上坐下,智能機器人立刻上前去為他吹幹頭發。
淩右随意滑動着虛拟屏幕上的頁面,一臉看好戲的表情,“這個婁清很能耐啊,他才嫁過去多久,闫禹就這麽信任他?由着他搞這麽大動靜了?說起來,婁家後代可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你還是早點讓你身邊兩個留點種,這個小太子可指望不上。”
男人沒有回應,淡淡說道:“看完就準備出發吧。”
“別急啊。”淩右吊兒郎當地笑道,“婁清這架勢要洗白德源卡不是不可能,聯盟這邊有什麽要我做的嗎?”
男人:“你這次唯一的任務,就是找到蟲王卵。如果你喜歡把僅剩兩個月的生命浪費在這裏看新聞,那麽,随意。”
男人說着又朝禿頭白大褂揮了揮手,然後徑直離開了。
禿頭白大褂沒有跟上去,而是從一邊的托盤上拿過一張白紙,恭敬遞給了淩右。
“大人,這是您帶回來的清單。”
淩右臉上的神色歸于冷漠,他伸手拿過清單看了眼——上面羅列了十來項注意事項,已經被劃掉了一大半,餘下的少半裏也無關緊要,能讓他視線停留的只有一條:給婁清買特産。
“看來我跟他的關系還真是不錯呢。”
淩右勾起嘴角笑了一下,然後站起來伸了個懶腰,“走吧,去給我的好朋友買特産。”
作者有話要說:星期天又要加班……呆滞.jpg
買了桌架,明天組裝看看,開始搞自己房間的布置,感覺是個大工程啊!
晚安!OV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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