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轟——
突如其來的海嘯像是傾軋過來的列車,裹挾着身體卷入洪流。
成噸的海水變成汞銀擠壓着每一寸皮膚,肺泡填滿了凝膠無法呼吸,身體被拉扯着飛快落入海底失去光明。
眨眼間,世界又是一片澄澈的金。
婁清站在金色的海水中,夢語花成串開成了海中飄搖的海藻,透明的量子蟲聚集成水母群,如鯨與鯊的龐大太空蟲獸懶洋洋地游曳。
正對面,是一個墜落的男人。他像是一只落入琥珀的甲蟲被禁锢在了金色的晶體裏,即使經過了200多年的時光也依舊鮮活如初。
婁清的眼瞳微動,他認出來那是被海嘯卷走的自己。
嗡——
墜落的男人身體裏傳來一陣低沉亘古的低鳴,沒有詞句,是一種無言的呼喚。
婁清擡腳,朝着墜落的男人身體一步步走過去。
近了,也看清了晶體裏的男人身體。
上輩子婁清已經35歲了,身上穿的是探險時候的行走裝備,因為島上太熱所以脫掉了外套;幾天沒有修剪的胡茬冒出了一片,眼眶下還能看到休息不足的黑眼圈;身體肌肉很結實,手掌卻很粗糙,細碎的傷口和老繭交織着,像是一塊粗粝的岩石。
這才是他。
婁清的心中湧出了一種強烈的歸屬感,他迫不及待伸出手按在了那金色的晶體上,奇異的是,他的手就像是燒熱的鐵按在了冰塊上,輕而易舉融透了堅硬的晶體,觸碰到了晶體包裹之中他的身體。
那一瞬,晶體裏的人睜開了眼睛,婁清被拽入了他熟悉的宇宙之中,面對着那只同樣熟悉的金色巨眼。
只是這一次,那只金色的巨眼不再沉默如擺設,它眨動了一下,然後開始扭曲、融化。金色的熔漿化去了巨眼的輪廓,變成細碎的微光消失在了宇宙之中;而從這片微光裏,走出了婁清自己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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婁清微怔,他看着眼前自己的身體,也從眼前自己的身體裏看着現在的自己。
神奇又詭異。
這時,婁清自己的身體開口了。他自己的聲音沒有如今這具身體那樣清亮,反而有些低沉,只是說話的時候總帶着漫不經心的随意和揮之不去的上揚,好像盛開在山岩上的一朵太陽花,不那麽起眼和好看,但卻總有着勃勃生機。
“歡迎回來。”婁清的身體笑着,朝婁清伸出了手,“帶你去看一個全新的世界,絕對是我們探險史上最頂尖的發現。”
婁清也跟着笑了一下,就是在這一瞬間,他忽然明白了什麽。
“是棘蟲嗎?”
“對。”
他的身體很坦誠地點頭,朝婁清伸着的時候沒有收回。
婁清沉默了幾秒,然後握住了自己身體的手——不冷也不熱,沒有什麽溫度的手,粗粝的觸感更像是……甲殼。
婁清微怔,緊接着他的意識就被拉入了一個從未見過的瑰麗世界。
整個世界都被金色的線布滿,這些金線粗細不一,粗的裏面中空,流淌着醇厚的金色瓊漿,細的比發絲還細,卻堅韌無比。
這些金線構成了一張鋪天蓋地的大網,每一根線上面都開着大小不一的夢語花。潔白透明的花朵像是一顆顆珍珠落在金色大網中,宛如金色大海中的雪白泡沫。
“很好看吧!”
婁清聽見了自己低沉的聲音在旁邊響起,但是他卻沒有看到身體的存在,只知道他的身體就在自己旁邊。
然後一朵夢語花被拉近,抵在婁清眼前,花朵裏的世界瞬間綻放開來。
那是德源卡。
整個德源卡都在下雪,但細看的話就發現那不是雪花,而是細碎的白色微光;微光落下,水泥地面上也會盛開出漂亮的夢語花,這些花朵并不是真實的,它們盛放、衰敗、消失,接着在另一處出現;雲層之中,太空蟲獸緩慢地穿梭着,像是在尋找什麽;雲層之下,水母般的量子蟲落向地面,逐漸透明,消失。
這個畫面非常熟悉——和剛才婁清在金色海底中看到的幾乎一樣。
“這是現在的德源卡。”
他的身體再次開了口,接着婁清的意識被從這朵夢語花中抽離,然後落入了另一朵夢語花中。
這是聯盟帝都星,薩維馬索的王宮前。
薩維馬索一如既往地金碧輝煌,只是以往富麗堂皇的街道上此刻已經擠滿了人,媒體的□□短炮紛紛對準了薩維馬索的王宮。但是那裏宮門緊閉,并沒有開啓的意思。
婁清甚至能聽清那些記者在高聲喊着什麽。
“國王陛下,請問婁清真的是人造人嗎?”
“用人造人替代自己兒子和親,你們想過會帶給聯盟怎樣的負面影響嗎?”
“人造人是薩維馬索制造的嗎?”
“請出來回答我們的問題!”
婁清的意思再次被抽離,并且他的身體沒有再接着讓他跌入其他世界中。
“很神奇吧!”
他聽到自己身體的聲音開心的像個孩子,在對他積極安利,“在這裏你可以看到所有,這些金色的線是我們的血脈,這些可愛的夢語花是我們的族人。他們是我們的眼、我們的手、我們的雙腳。即使不用親自觸碰,我們也可以感知到彼此的情緒和存在,我們是獨立的,但我們又是一體的。”
婁清靜靜地聽着,也聽出了一些東西來。
“‘我們’?棘蟲嗎?”
“對。不然你以為我們為什麽還活着?”
這一個“我們”,說的自然是婁清的身體和他的意識。
婁清微怔,順勢問出了從剛才就盤踞在自己心裏的問題,“那我們究竟是怎麽回事?你是我的意識?還是棘蟲的意識?”
“當然是你的。或者你可以理解為你照鏡子的時候,留在鏡子裏的那個影像。”
婁清驚愕,同時難以置信:“意識投影?做得到嗎?”
“人類做不到,但棘蟲可以。你可以把它理解為一種意識層面比人類更高級的存在,只是沒有獨立的自我意識——就像是四維空間的蟲子這種。”
婁清差不多理解了意思,又問:“既然這樣,那它們為什麽寄生人類?自己發展一個種族不是更好?”
“兩個原因:第一,棘蟲初始形态是光,就是德源卡現在下的雪光,它們無法進化出适應這顆星球的種族,所以只能寄生;第二,它們并沒有發展種族的想法,它們已經是一個種族了,寄生也只是為了延續種族。”
婁清并不贊同這個說法,“那怎麽解釋蟲獸身上的白水晶、異化者共同的甲化特征?”
“那是因為人類。”
婁清笑了一聲,“這還能怪到人類身上?”
“對,咱們不是研究過奧卡爾獸人的事嗎?奧卡爾獸人時代是沒有蟲獸、白水晶這樣的存在的,不是嗎?”
婁清一怔。
“古時候有有感而孕的說法,也有人在催眠狀态下可以做出平常無法做到的高難度動作。意識是可以影響到身體的。
棘蟲寄生在動物、植物身上的時候,它們很少會思索,所以棘蟲的寄生并沒有留下太大的痕跡。奧卡爾獸人種群也有且僅有一個例外。但是人類不同,沒有發覺被寄生還好,但當人類發現自己皮膚上鑽進了一道微光的時候,他們會怎麽想呢?”
怎麽想?
——啊,剛才有東西鑽進你皮膚裏了!
——天吶,是寄生蟲嗎?
——會不會有什麽影響?會生病嗎?
“人類的意識非常強大,棘蟲的意識會處于被動狀态,會順着人類意識到的東西去滿足宿主的想法——這是它繳的寄宿費用。
但人類有着發達的文明、豐富的娛樂、海量的藝術創作,在恐懼之下催生出的想法往往不那麽美好。于是現在的棘蟲就誕生了。”
當第一個人類“意識”到自己皮膚裏鑽進了一只寄生蟲後,那只寄生蟲就出現在了他的身體裏。
婁清閉了下眼,“可如果是這樣,每個人的想法也不同,不可能每一只棘蟲寄生後的變化都是相同的。”
“當然不同,你去仔細看看德源卡最初的治療記錄,就會發現在棘蟲寄生初期,其實症狀千奇百怪。有的甚至還出現了異能。
但是當第一個關于棘蟲是寄生蟲的新聞被報道後,人類的思維就會被快速統一起來。哪怕自己的症狀跟新聞上播報的完全不一樣,有些人類還是會忍不住去想——我是不是就是感染了這樣的棘蟲,我馬上也會變成那樣的!
就算有個別人堅信自己不是感染了棘蟲——比如有了異能的人,一定不會願意自己失去這個能力。但別忘了——”
婁清的視野一亮,眼前金色的線和上面的夢語花發出了淡淡微光。
“——棘蟲的意識是共享的,也是會互相影響的。在大多數人類的意識發生改變後,棘蟲也會開始改變,并且比人類想的要迅速得多。于是很快,擁有異能的人失去了他的異能,如果他沒意識到自己被寄生,那麽他身上不會發生什麽,但如果他意識到、并認為自己會和新聞裏說的那樣異化的話,他的身體也會随之發生改變。”
婁清的聲音有些幹澀,“那白水晶呢?人類會幻想自己被寄生蟲感染,但不會有那麽多人齊心協力幻想動物身上長出能源石頭來吧。”
“嗯,的确不是那麽多人,只有一個人。”
婁清一愣:“一個人?”
“棘蟲爆發後德源卡就進入了戰亂時代,能源是非常稀缺的。這時候出現了一個人,我見過他,他是德源卡的王,也是你給咱們找的這個男朋友的祖父。”
婁清瞬間瞪大了眼睛:“你說什麽?”
“在寄生于人類之前,棘蟲是獨立而一體,意識中只有生存和延續。但是寄生于人類之後,慢慢的,棘蟲被人類分化成了幾種形态,‘王’的概念也逐漸出現了——那位祖父就是王的雛形。”
聲音悵然地說道,“那是一位非常讓人尊敬的老者,他也窺探到了這一片金□□絡,就像我們現在這樣。但是他沒有試圖掌控這片網絡,而是通過這片網絡的幫助,以最小的傷亡換回和平,并且讓動物的身上長出了只有德源卡人才能使用的能源晶體。也是從他開始,德源卡王室才算是真正意義上地成為了德源卡的王。”
婁清聽到這裏,迫不及待地問道:“那闫禹呢?他從出生起就是異化的狀态,他既然是王的後代,那他的意識應該足以讓他擺脫這種異化狀态才對吧!”
聲音默了一秒,似乎非常難以置信:“你的重點就是這個?天吶,我戀愛了居然是這個樣子的嗎?”
婁清:“……”
婁清:“別廢話。”
聲音哼了一聲:“他的祖父只是王的雛形,并不算真正意義上的王,但他的意識的确非常強大。至于為什麽他沒法擺脫異化,你可以自己回去問問他。——所以咱們現在能來說說我剛才的重點了嗎?”
婁清的心跳很快,“你剛才說我可以回去?我沒有死?我還能見到闫禹?”
聲音:“……”
來自200多年前、單身35年的自己對200多年後、脫單的自己産生了一股濃濃的嫌棄。
戀愛的代價難道是腦子嗎?
聲音深吸了一口氣,耐心卻肉眼可見地減少:“你死了,但你的确可以回去——好了!這個話題到此為止,咱們現在來說說王的事吧!”
婁清現在完全不在狀态了,恨不能下一秒就回到闫禹的身邊:“王的事?關我什麽事?你現在能讓我回去嗎?”
聲音直接無視了婁清最後的問題,硬邦邦道:“哦,因為現在我們就是王。”
婁清:“啊?”
作者有話要說:200年前的婁清:戀愛什麽的,呵。
200年後的婁清:真香!
————
晚安!OV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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