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闫禹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
夕陽絢麗的霞光中,婁清一個人坐在小院裏發着呆。
闫禹走過去在他旁邊坐下,婁清便輕輕靠在了闫禹結實的手臂上;雪豹從闫禹的身體裏分化而出,拱到婁清的手掌底下,希望婁清揉他幾下就能心情好一點。
婁清捏着雪豹遞到跟前的耳朵,還紅腫的眼睛緩緩閉上,靠着闫禹沒有說話。
闫禹由他靠着,尾巴從身後圈起來,像是一個刀槍不入的懷抱。
兩人就這樣一直坐到夕陽完全落下,院子裏的路燈亮起時,婁清才終于出了聲。
“陛下,我不知道該怎麽辦。”
闫禹低頭看他,沒有回答。
雪豹雖然沒有看到婁清再次回到小老頭那裏的情景,但之前帶回的信息、下午伍蘭和近衛們傳回的見聞,也足以讓闫禹拼湊出真相——在之前他就有所猜測,但是婁清父親的事情他是真的沒想到。
婁清抓着雪豹柔軟的皮毛,雙目落在虛空找不到焦點。
“其實一開始我并不喜歡我弟弟,因為我母親生他難産,之後沒多久就去世了。那時候我還小,不懂這不是他的錯,所以很想離他遠點。但是老頭看出來了,想讓我們兄弟關系好一些,就老是讓我帶他,他也喜歡黏着我——又小、又嬌弱、還愛哭,麻煩死了。
那時候我是個小混蛋,看他這樣就變着法欺負他,故意跑很快讓他在後邊追不着,急得哇哇大哭。老頭總是為這個數落我,但他還是黏我。
有一次我又故意跑很快,結果他在後邊追的時候摔着了,磕破了嘴唇流了好多血。我吓壞了,抱着他跑去隔壁街找醫生。醫藥費花光了我兩個月的零用存款,但好在他的傷口不深,只是血量吓人,塗了藥很快就止血了。
我知道結果的時候本來有些懊惱——那時候我存點錢可不容易。但是弟弟很開心,他捏着我的袖子就笑了出來,奶呼呼地說‘抓到哥哥了’。那一瞬間我心裏的懊惱立馬就消失了,也是那時候起,我開始當一個真正的哥哥。”
婁清露出了一個懷念的笑,像是看到了時光逆流中的縮影。
“我弟弟特別聽話,也特別聰明。我們沒錢送他去幼稚園,我就自己教他,他四歲就會三位數的算術了。老頭說他指不定很快就能跟我讀同級,說不定還能當同班同學。我原本沒當回事,但沒想到弟弟聽進去了,然後學習起來的進度特別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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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他沒有當我的同班同學,他才7歲的時候,無意參加了一個全民向的電視競賽,然後就被聯盟最高學府給看中了,可以免試入學。
他一開始還不樂意,因為離家太遠了,後來還是我吓他如果他不去就不要他了,他才去讀書的。不過就算是免費上學、免費三餐,但也不可能沒有任何花銷,特別還是聯盟最高學府那種地方。我和老頭都絞盡腦汁想辦法多賺些錢,否則連弟弟來回的路費都夠嗆。也是那時候我意識到,我要離開薩維馬索,否則薩維馬索一直都只會是這個樣子。”
婁清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
“我是成年那天離開的。我沒有提前跟婁平說我要走,因為我知道他一定不會讓我走,結果還是被他知道了。
他用當家教、做兼職的錢買了最快的飛船票飛了回來,回來跟我鬧了一通,然後就把自己關進房裏不出來。他以為自己瞞天過海了,但其實我跟老頭都知道他想幹嘛——所以我故意在房間裏放了個只裝了一半的行李箱,果然他就鑽進去了。
我沒帶那個行李箱走,老頭也一直等到我離開了,才去告訴他我走了。後來老頭跟我說婁平哭傻了,我還樂,要婁平以後多長幾個心眼,聰明和狡詐是兩回事……現在想來,他那時候一定氣壞了。”
婁清無聲地笑了笑,又嘆了口氣:“再後來,我就沒見過他了。我離開薩維馬索後去了很多的地方,見了很多的人,也賺了不少錢。我把這些錢大半都寄回了家裏,婁平也會拿一些錢回去,老頭的日子好過了不少,而我也覺得婁平出息了,所以也不那麽着急回來。就開始到處冒險尋寶。”
婁清沒有細說那段日子,只是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後,才重重地吐了一口氣,“其實婁平成年那一年,我本來打算回去了,結果聽說婁平進了一所研究院當實習生,成年日不會舉辦後,我就退了飛船票。”
闫禹伸手輕輕揉了揉婁清的頭發。
婁清擡頭看他:“其實今天我一直在想,如果我當初回去了,是不是我們一家就會普普通通的老死?而不是變成現在這樣。”
闫禹這一次很篤定地回答了婁清的問題:“不會。”
雪豹也撲進了婁清的懷裏,一個勁蹭着找存在感。
婁清抱住雪豹去摸他的肚子安撫住,然後問闫禹:“為什麽?”
闫禹:“婁平比你小7歲,你在海島遭遇德源卡當初大災難的時候,他已經28歲了。”
婁清明白了闫禹的意思,剛張口想要辯解什麽,闫禹卻伸手輕輕拍了下他的手臂打斷,接着說道。
“我知道你想說,是後來發生的事情造就了現在的他,或許沒有被感染的話他依舊是黏着你的弟弟。
但人之所以這麽複雜和個性,正是因為被生活磨砺出來的。幸運或者不幸、快樂或者痛苦,這些經歷造就了一個獨立的人,但要堅持怎樣的原則活下去,卻是每個人自己的選擇。
他的遭遇是不幸的,但這些人造人,被随意捕獲的靈魂碎片,被當做人偶一樣玩弄的人難道是幸運的‘死而複生’嗎?他在該停下的時候選擇疾馳,如今薩維馬索在聯盟的地位是怎麽來的,你父親的意識裏沒有這些記憶,但你應該可以猜到。
婁清,的确或許你當年回到了薩維馬索,他可能就不會被感染。但這不代表他會長成你幻想裏那樣無害的人。你不能用他的錯誤來懲罰你自己,你如果想要幫他,那就幫他糾正這些錯誤。”
婁清望着闫禹,安靜了好一會沒有說話。
“我知道。”
婁清最終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從地上站起來,走到闫禹盤起的腿|間坐下,伸手抱住闫禹結實的身體,“陛下,給我抱會。”
闫禹笑了一下,雙臂溫柔地把婁清抱住,雪豹也連忙從外面湊過來,繞着婁清的身體填滿了闫禹的手臂留下的縫隙,結結實實把婁清塞進了避風港。
婁清直接在闫禹的懷裏睡了過去。
這一天他太累了。
第二天早上,闫禹醒來的時候意外發現婁清已經起了。
他穿好衣服走出去,天還是黑的,客廳裏卻已經亮起了燈,婁清正在Vast上直播。
闫禹看到了懸浮的虛拟鏡頭就停下了腳步,婁清卻回頭看了他一眼,笑道:“陛下起了。”
闫禹應了一聲,又看了眼鏡頭。
婁清便說:“我在直播,過來幫個忙?”
闫禹有些意外,但沒有猶豫,邊往婁清那邊走邊挽起了襯衣衣袖。
“陛下很愛穿襯衣啊。”
婁清看他的動作,忽然笑着調侃了一句,“我喜歡。”
闫禹卷衣袖的手一頓,然後尾巴自然而然地繞住了婁清的腰,語氣愉悅:“嗯。”
直播間一片狗糧刷了過去。
婁清笑了一下,指使闫禹洗菜。
闫禹順從地拿過了食材——他也做過這些,不過都是無人區那些野獸,切塊或者直接整只烤了吃,但顯然這種經驗并不适用于婁清的早餐。
咔嚓。
闫禹剛拿到手裏的一個海貝被他捏碎了。死無全屍。
婁清:“……”
直播間的朋友們:“……”
婁清失笑,遞過去一條毛巾,然後把餘下的海貝搶救過來,“陛下你還是去那兩杯咖啡吧,我想喝。”
闫禹沒有二話,站起來進了廚房,沒一會就端了一大一小兩杯咖啡出來。
婁清的手不空,就朝闫禹張嘴:“啊。”
闫禹小心喂了他一口,婁清喝完笑了起來:“好喝。”
闫禹也跟着笑,抿了一口咖啡後才問婁清:“這是在做什麽?”
他其實問的是婁清起這麽早還開直播是想做什麽,但婁清卻答非所問:“做怪味海貝。”
于是闫禹立刻就猜到了答案,看了婁清一眼。
婁清坦然一笑:“我覺得陛下你昨晚說的對。”
闫禹見他表情不似強撐,于是也笑了:“想開了就好。”
婁清“哼”了一聲,然後對着虛拟鏡頭舉起一個黑乎乎的幹癟果子說道:“這個怪味海貝呢,是我們家的獨門秘方,秘方的關鍵就是這個——荷香果。這是我家老頭自己起的名字,實際上叫什麽我也不知道,生吃的話會拉肚子,但煮過曬幹後,是一種非常別致的作料。”
婁清放下果子,開始切片,一邊跟直播間的觀衆講解,“我們家用它最多的就是用來做怪味海貝,我特別愛吃,一個人就能吃一盆。但我弟弟不太喜歡,大概是因為曾經被老頭騙生吃了荷香果拉肚子的緣故。”
婁清自顧自地說着,手裏也沒停。
但是直播間的觀衆卻都一頭霧水。
「殿下說他弟弟?什麽弟弟?那個小太子嗎?」
「不能吧,殿下是人造人啊。」
「但他剛才說了自家老頭了吧,我懵了。」
「不知道你們聽沒聽說,德源卡的靈魂傳說……」
「???怎麽忽然就換劇本了??」
婁清并沒有理會直播間的猜測,他很快就把怪味海貝做好了。
“這東西要腌制四小時以上才好吃,現在就可以放冰箱冷藏了。”
婁清捧起那碗怪味海貝,直視着直播間的虛拟鏡頭說道:“婁平,這是我欠你的成人禮禮物,我在黃金島等你來。”
說完,婁清就關掉了直播。
·
與此同時,薩維馬索王宮中。
男人帶着黑色手套的手輕輕覆蓋在虛拟屏幕上,畫面定格在婁清捧着怪味海貝的碗看着鏡頭的時候,就像是婁清在直視着鏡頭外的人。
半晌,房間裏才響起了一個沙啞的聲音:“哥哥……”
作者有話要說:晚安!OV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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