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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昭華在一片黑暗中茫然的行走,她仿佛忘記了很多事,懵懵懂懂的不知道自己因何在這裏,又是準備去到哪裏,只是下意識的往前走去。不知道過了多久,大概只是短短的一會兒,她忽然聽見了雲淡的聲音。

“王,每一日,我都在想念你,很久很久之前的你。”

這淡然的聲音仿佛一道驚雷,将張昭華從茫然的深淵中拉了回來,所有的記憶一瞬間回籠。然後她的左手邊忽然亮了起來,雲淡的身影模模糊糊的出現在了那一邊,中間隔着一層無形的屏障,讓他近在咫尺卻又像遠在天邊。

張昭華伸手似乎想要拉住他,卻怎麽都沒有辦法突破那層屏障,就像碰到了水晶牆壁。

雲淡往前走着,張昭華也提步跟着往前走,她想要開口,可是張了張嘴卻是徒勞,什麽聲音都發不出來。

“王還記得當初我們剛來到世界中心定居的時候嗎?那時候,我們每個人都送了一樣禮物給王。”雲淡穿着白色的衣服,将手攏在袖子裏,原本漆黑柔順的長發帶着些灰白的顏色滑落在他低垂的臉頰旁邊,讓人看不清他的神色,有些像是黑暗之中的幽靈。

張昭華跟着他的腳步走在這邊,聽着他的話,想起了那時候的事情。那是他們剛剛來到世界中心,風輕種起了巨樹,她在一個午睡的時間裏,他們就在樹上做出了一個精致的樹屋,還有無數精巧的用具。在那個巨大的更衣室裏面,他們說一齊做了首飾送給她。

“王還記得我們那時候分別送了什麽東西給王嗎?”雲淡問道,但是他好像沒有準備讓張昭華回答,自己很快的又自言自語一般的說道:“蒼穹送了王一塊琥珀,春華是紅色水滴的耳墜,秋實是帶着寒氣的藍色手镯,風輕是一根木簪,小鹿是一個木雕松果……只有我,是一箱水晶發卡和蝴蝶結。”

她的印象還挺深刻,因為就是在那時候,一向慵懶随意的雲淡暴露了他制服控的本質。說實話那些禮物裏面不看心意,光從喜愛程度來說,雲淡的那箱子發卡蝴蝶結一定是她最不喜歡的。

“我知道,王不喜歡我送的。”雲淡似乎輕笑了一聲,“其實我很羨慕蒼穹他們,知道嗎王,蒼穹他們五個人送您的,都是他們在這個世界誕生出自己的意識時,看見的第一樣東西做成的,對他們的意義非凡。”

“只有我,因為我的意識誕生最初,不是在這個世界,而且我第一眼看到的是您,也就沒辦法和他們一樣,用那對于自己意義非凡的東西做首飾送給您,所以我對于他們感到羨慕。”

雲淡的意識不是在這個世界誕生的?可是他們,蒼穹六個人不是在一起的嗎?

仿佛聽到了張昭華心中的疑問,雲淡又說:“我們六人中,只有我是不一樣的。蒼穹誕生于星辰,春華誕生于水火,秋實誕生于冰雷,風輕誕生于風和植物,小鹿誕生于山川獸類,他們都有固定的形态,只有我,誕生于虛無,也就是什麽都沒有。”

“王想過為什麽嗎?為什麽他們都是因某事某物誕生,但是我卻沒有。為什麽他們的能力都是使用某種事物,唯獨我的能力是創造。憑空創造事物,即使造出來的是死物,那也屬于神的領域,或者說那應該是您的專屬。”

說到這裏,雲淡卻又忽然話鋒一轉,“我初初誕生出意識時,聽到了您的聲音,那時候您還很小。我懵懵懂懂的,聽到您稚嫩的聲音在心中說,您說‘為什麽我在這個世界’‘為什麽這個世界是這個樣子的’‘我也想有一個屬于我的世界’,那聲音回響在我的耳邊,回響在我的心裏,然後我就霍然看見了光亮。”

“很早很早的時候起,我就陪伴在您的身邊了,在您還在那個世界的時候。我是您的伴生,是與您一道來到這個世界的,從很早我便知曉,王您終将回到屬于您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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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昭華靜靜的聽着,忽然忍不住握住了拳頭。他們在行走,可她聽不見自己的腳步聲,只能聽得到雲淡的腳步聲,一下深一下淺像是響在很遠的地方。

“王一念之間創造世界,一念之間創造生存于這世間的各種生物,所以您是創造生命的神。而我作為您的伴生,早早的便出現在您的心中,擁有的能力同樣是創造,與您相對的是創造一切非生命的物質。”

“若要解釋的更加清楚一點,我和王的關系或許更像是守護者和黑暗生物之間的關系。蒼穹他們擁有一切美好的一面,黑暗的一面不需要便剝離出來被他們伴生的黑暗生物融合,包括他們的感情。而王,您那些不再需要的感情和各種情緒,會漸漸由我繼承,從您身上剝離的各種感情情緒,會在我的身上放大。”

張昭華愣住了,她知道自己的情緒在慢慢的消失,但是她不知道,那些消失的情緒會變成雲淡身上的負擔。這一刻,她的心情驟然有些複雜,只是她又似乎不太能感覺的到自己心裏的各種情緒,像是蒙上了紗,怎麽都不清晰。

“很早很早的時候,我就愛上了王,或者說,愛上了那個尚且默默無聞的女孩。她從來沒有察覺到我的存在,但是我知道她所有的事情。她從小到大為了哪一件事情感到喜悅,為了哪一件事情感到悲傷,我都知道。我透過她的目光看到天空和雲,看到樹木和風,看到世界。”

“她對于朋友的感情,對于親人的感情,還有第一次對一個男生感到心動的感情,我也都知道。她的所有情緒我都能感同身受,在她漸漸理解感受到這世間各種情緒的時候,我也感受到了。”

雲淡的背脊往下垂了垂,這段話他說的又輕又柔,似是追憶,但是他的聲音卻像是要哭出來了,含着某種讓人心口發疼發酸的痛苦。

“現在,那些感情在她的心中消失,出現在我這裏,把這裏撐得滿滿的,這麽沉重。”他擡手捂住了心口,停下了腳步。張昭華也猛地站在那裏,忍不住将手掌貼在了自己的心上,眼神有些茫然的透過水晶壁看向對面的雲淡。

“您是高高在上的王,今後還會成為淩駕衆生的神,沒有感情沒有過去,那些不需要的東西都會從您的身上消失。”

“我一直走在您的身後,離的這麽近。但是您在逐漸走遠,遠的我每天都在看着您的背影思念您,我想念您在遙遠時光中的微笑。”

“我不知道王自己願不願意變成這樣的神,是不是願意再不要那些苦惱和擾人的感情。但是我是自私的,我私心裏希望王依舊是從前的那個王,所以在您完全變成神之前,我策劃了這一切,做了這樣罪不可恕的事情。我希望您能擁有感情,哪怕您的感情不是給我的。”

“這裏面的東西,讓我還給王,好嗎?”雲淡指着自己的心擡起頭,銀灰色的眼睛直直的穿過中間的屏障對上張昭華的目光。

張昭華不知道該做什麽反應,對面的雲淡卻忽然笑了,“就算王說不好也沒辦法,現在已經不能改變了。我第一次不顧王的想法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也是最後一次,不管王願不願意原諒我,反正以後我也不知道了,不知道也就不用在意了是不是。”

雲淡坦蕩的盯着她,嘴邊含着笑,常年被遮起來的頭發也挽在一邊,能讓她清楚的看清他眼裏的感情。

張昭華聽着他說的話仿佛明白了什麽,一瞬間瞪大了眼睛,一手貼在那片屏障上皺眉敲了敲,下意識張口想要說些什麽,但是沒能出聲後她又很快反應過來,用手在面前的屏障上比劃了五個字——你要幹什麽?

“剛才不是說了嗎,把這些還給王,王還是原來的樣子最好了。”雲淡把手貼在她比劃的地方笑道。

你會死?張昭華又這樣比劃着問道。用手指一筆一劃的寫出那個死字的時候,張昭華頓了一下。

“如果我死了,王……昭華,會難過嗎?”雲淡先說了一句王,随後又忽然改成了她的名字。當初張昭華讓他們直接叫名字,沒有一個人這樣叫,他們都不敢叫,其餘人就更加不會這麽叫,他們都叫她叫做王。所以,已經有很久很久沒有人叫過她的名字了。

她對着雲淡的目光,眼神閃了閃,然後堅定的搖了一下頭。她不會難過的,所以不用做這種沒有意義的事情,活着難道不是最好的嗎?她想比劃出自己的意思,但是雲淡沒有給她這個時間。

“不會難過嗎?這樣我就放心了。”他看到她搖頭之後,緩緩移動手遮住了她正在比劃的手指,再次低聲道:“這樣就好了。”

随着尾音的消失,張昭華感覺自己全身一震,往下跌落下去。她還沒有比劃完,但是屏障已經消失,一起消失的還有雲淡,他在那邊對她笑了笑,随後整個人就像鏡子一樣碎裂成無數片,變成了一塊塊飛逝的光點,流星一般,從她的頭頂那一片黑暗中掠了過去,消失在遠方的黑暗裏。

張昭華還沒睜開眼睛,就感覺到了一陣心悸。她還記得那時候第一個繁衍者死亡時,她感應到的痛苦。如果蒼穹他們六個人哪一個死亡,說不定她會痛死,那時候她心裏忽然這樣想。

現在,她知道那種滋味了,她沒有被痛死。一點也不痛,只是感覺心裏空了一塊,清晰的讓她知道,有一個人不在了而已。

心悸感到空落的同時,張昭華還感覺到自己心裏蒙上的那層紗被人揭開了,各種感情仿佛開閘的洪流充溢心間。喜悅悲傷懷戀生氣各種各種情緒,她第一次知道原來情緒多的會這樣的讓人感到難以負荷。

連往昔的記憶也更加的清晰了,這幾年因為她越發遲鈍所以感覺不到了的情緒,那些遲來的體會到的各種感情都湧了上來,似乎是她的,又似乎屬于另外一個人。

躺在堅硬的土地上緩緩睜開眼睛,張昭華看到了西沉的太陽和布滿了半個天空的彤雲。周圍很安靜,只有她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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