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轟隆隆。
天空悶雷滾滾, 毫無預兆的下起暴雨。
仇烨披着裘衣立在廊下, 面色凝重的望着遠處紫電閃爍的夜空。一旁的管家老九撐起傘, 替主子遮住斜飛來的雨。
“元耆那邊還沒消息麽?”
仇烨開口問, 嘴角皺紋凝成一個深刻的弧度。
老九搖頭, 遲疑道:“要不要老奴派個人去問問?”
“不必了。”
仇烨嘆息:“今夜司雨臺報來的消息是無風無雨, 月朗星明。”
老九聽得雲裏霧裏:“大柱國的意思是?”
“這世上能呼風喚雨的, 除了神仙, 只有水系法術。元耆, 怕已經失手了。”
老九一震。
“可元丞相與大柱國約定的時間分明還沒到……”
仇烨冷冷一笑:“自然是對方先下手了。滿腹算計如元耆,也有大意失荊州的一日呀。”
“這……那接下來?”
“傳我命令,立刻讓仇蘊帶着青狼部往暴雨起的方向集結,萬不能讓那小狐給逃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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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九收起傘,匆匆消失在了雨中。
**
北宮。
一身雲白的侍官望着燈火光影中仍舊立在窗邊看雨的君夫人慕華, 輕聲提醒道:“夫人,該歇息了。”
慕華沒動,問:“今夜司雨臺報的什麽天氣?”
侍官核驗過後, 禀道:“無風無雨, 月朗星明。”
雨水沖刷着滿院梅花,一片片紅色花瓣輾轉零落, 和泥水混在一處,有的四散漂流, 有的深埋進土裏。
慕華皺眉盯着一處被風吹折的花枝,繼而仰頭,打量着雷聲最重烏雲最密集的西北天際, 一道紫色閃電恰當空劈下,将半邊天際都照的如同白晝。
“既如此,怎會突降暴雨?”
侍官雖也奇怪,但還是答道:“天有不測風雲,如今正值春夏之交,偶爾突然變天也正常。再說,司雨臺的預測也不是回回都準。”
慕華轉身之際,一名狐女忽神色惶急的冒雨奔伏到首陽殿外的廊下:“夫人。”
之前離宮時,慕華遣散了所有狐內侍,只留了這個擅長追蹤術的銀狐在身邊,充當自己耳目。
慕華擺手,讓侍官退下,方問:“何事?”
“青狼部有異動。”
“什麽異動?”
“青狼部最精銳的三大營,由仇烨長子仇蘊領着往西北大梵山方向去了。奴婢猜測,他們是跟着暴雨的方向去的。另外,據奴婢觀察,這場暴雨極可能與水系術法有關。”
慕華沉吟道:“水系術法,至少要七階以上才可能引發風雲動蕩。這次來天寰城的水族使者裏,能有此修為的唯有水族丞相元耆一人。他不是在宮宴上麽?”
狐女答道:“起初是在的,但半道似乎出去了。”
“出去?”慕華意外:“除了他,還有誰出去了?”
“還有禹族族長禹襄和長靈少主。”
“那小東西也出去了?”這完全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三個人。慕華皺眉,不得其解,狐女又道:“對了,青狼部這次行動,似乎是從大柱國府直接發的調令,君上并不知情。奴婢是覺得詭異,才趕來報與夫人的。”
慕華眉心微微一沉。
**
同樣茫然的還有禹襄。
按照長靈意思,他只需用信将元耆約到約定地點,再設法與此人好好促膝長談一番,誰料到了城郊那處土坡下時,只看到一具冷冰冰被人割去頭顱的屍體。屍體半邊浸泡在泥水裏,頸上的血還是鮮豔的顏色,一絲絲順着水流洇開。
即使如此,禹襄依舊一眼認出來那具無頭屍的身份——他邀約的對象、不久前還在宮宴上言笑晏晏的水族丞相元耆。
夜風混着冷雨将死者水藍衣袍吹得四散飛舞,禹襄如墜冰窟!等他悚然回過神,想要挪動腳步時,已被趕來尋人的水族修士團團圍困了起來。
“丞、丞相!”
水族修士們目眦欲裂,紛紛祭起靈劍。
禹襄喉結滾了幾滾,無力的辯解道:“不是我。”
這顯然是一場早就設計好的陰謀與陷阱,目的就是要将他與元耆一網打盡。元耆身死,頭顱被割去,而他則将成為那個敢在狼族地盤上随意殺人的罪魁禍首。
設局者心思何等缜密,又何等狠毒。
驚雷隐在堆疊的烏雲裏一聲聲滾過,雨水瓢潑落下,打濕衣衫與鬓發,壓得人喘不過氣。直到閃着寒光的一劍刺破雨幕,劈面擊來,禹襄這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自己也僅是這局中一枚棋子而已。那個孩子,根本沒想過要原諒他,今夜突然一改常态、向他主動求助,只是單純的利用他,引他入局而已。
禹襄好歹是一族之長,就算是幾個高階水族修士聯手,也很難在他身上讨到便宜。真氣激蕩,刀光劍影猛烈碰撞,雙方在雨夜裏奮力激戰,都直擊對方命門,漸漸殺紅了眼。纏鬥最激烈時,地面忽然毫無預兆的震蕩起來。原是打鬥聲驚動了在附近巡視的雪狼部前鋒營。禹襄望着密密麻麻冒出的雪甲騎兵,終是絕望的棄了刀,憑着求生的本能,嘶聲喊道:“不是我,我願向君上當面陳請!”
褚雲楓于大梵山舉事謀反之際,原本駐紮在山腰處的白狼部倒戈相向,致使烽火臺落入敵手。昭炎将計就計,反攻成功後,直接将白狼從十六部內剔除,重編入玄靈鐵騎。并調了雪狼部駐守大梵山。
今夜當值的恰是雪狼部首領雪铮,聽聞斥候報大梵山下有不明修士持械私鬥時,第一時間趕了過來,等看清眼前狀況,方知道事情不尋常。當機立斷吩咐:“所有人連同元耆的屍體,一并帶走。”
“喏!”
**
因為突然而至的暴雨,原本歡聲笑語不斷的宮宴氣氛也變得有些低靡。這次各族挑選來天寰城慶賀的使者都是在本族內頗有聲望的,修為自然差不到哪裏,而凡是有些修為的人都能瞧出,這場雨來得詭異。水族所在的一席更是心中焦灼,不斷的探頭往殿門方向張望。
博徽和瓊蘿也不免擔心起一直未露面的小兒子祝蒙。臨入宮前,小兒子突然說身體不适,拒絕參加晚上的宮宴,夫妻二人一面怕此舉會引來新君不悅,一面還想借着宮宴的機會緩解小兒子和那位水族丞相的關系,畢竟兒子以後要娶水族的公主,青丘也要倚仗水族,昨夜小兒子突然闖入,弄得雙方不歡而散,實在不該。
兩人好說歹說,祝蒙總算松了口,只說先去找個朋友,晚些入宮。誰料一直等到現在,小兒子都沒出現。外面又突然下起雨,瓊蘿難免擔心。
“早知就不該由着他性子。”
瓊蘿嘆氣,後悔不已。
博徽拉着瓊蘿的手寬慰道:“這麽大的雨,興許是路上耽擱了,那位元丞相不也還沒歸席麽。你且寬心,今日若不成,來日咱們單獨設個席,讓祝蒙給元丞相當面賠罪就是了。”
瓊蘿只能點頭。
昭炎的不安是從腳上突然失去感應的鎖環開始的,他在鎖鏈上施了感應術,就算是小東西坐着不動,他也能通過靈識感應到小東西跳動的脈搏。但此刻,那一直回應着他的脈搏卻消失了。
這種不安在陰燭出現時達到了颠覆。
“這是奴才在回廊盡頭的靈木從裏發現的。”
陰燭小心翼翼将放置着禮服的托盤呈到昭炎面前。大紅描金的禮服整齊疊放着,因沾了雨水,不少地方都變成了暗紅色,邊緣處的金線流動着縷縷金光。陰燭僵硬的舉着托盤,根本不敢看新君的臉色。
昭炎手指顫抖着摸上禮服一角,良久,不辨喜怒的道:“拿走吧。”
“……是。”
陰燭擡頭,恰撞見新君眼底繁密冒出的血絲和一片幽沉的寒。立刻吓得低下頭,讓人把東西收了起來。
殿中衆人不知發生了何事,但都注意到新君突然鐵青的臉色,其中不少人是第一次見到這位以殘忍暴戾著稱的天狼新君,登時便有些坐立難安。
“君上!”
雲翳神色異樣的從殿外進來,行過禮,一臉凝重道:“出事了。”
又是一道悶雷滾過。
元耆的無頭屍體被用擔架擡了進來,橫陳在殿中央。衆人俱嘩然變色,有的拍案而起,瞪直雙眼,有的驚慌的癱在座位上。
雪铮緊接着押了禹襄和一幹水族修士進來,并将一封信呈到昭炎面前,禀道:“君上,這是從元丞相身上找到的。”
“沒錯,就是那封信!”
一名水族修士立刻情緒激動的嚷道:“我們丞相就是接到這封信後,才突然離殿的。”
昭炎從信封裏取出信,展開閱過,目光犀利的落到狼狽站在殿中的禹襄身上:“禹族長,這封信你如何解釋?為何信上會有你的私印?”
一時間,殿中所有目光都彙聚到了禹襄身上。
禹襄啞聲道:“沒錯,這封信是我寫的,是我托人送信給元耆,約他到西郊見面的。可我真的沒有殺他,我到的時候,他就已經死了。”
這回答立刻引來水族修士激烈反應。
“你當然不會承認自己殺了人!若不是被我們捉了現行,你此刻恐怕早已将信毀去!”
“我們水族與你禹族從無交往,若非圖謀不軌,你怎會無緣無故約我們丞相在那等荒涼之地見面。”
“我們已經查驗過了,丞相是被水系法術所傷,脖頸斷裂處的傷痕也是靈刀所致,此次來使中,只有禹族是習水系法術又用刀的。”
“我們丞相與你往日無怨近日無仇,你為何要殺害他!”
“請君上立刻誅殺此人,為我們丞相報仇雪恨!”
昭炎擡手止住衆人,神色冷漠的環視一周,道:“依理本君無權插手水族與禹族的糾葛,但事情既發生在西境境內,本君亦有無可推托的責任。在真相查明前,若有任何人敢在天狼境內恃衆行兇,逾矩執法,一律按天狼律法處置。”
他語氣不高,殿中衆人卻都趕到了撲面壓來的無形殺氣,方才還情緒激烈的水族衆修士也在這種威壓下閉了嘴。
昭炎目光再度落到禹襄身上,問:“禹族長,你說人不是你殺的,可有證據?”
禹襄張了張嘴,欲争辯時,才發現自己能說的只有那些空洞而無意義的車轱辘話,是了,現在人證物證俱全,他拿不出證據,就是喊破嗓子,也徒勞無用,只會平白浪費力氣,被人當成垂死狡辯的瘋子。
“你放心,就算你勸服不了他,我也會幫你善後的。”
他忽然想起,那少年從他手中抽走信時,嘴角浮現出的毒蛇般冰冷的笑意。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支持^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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