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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烏眸沉靜, 輕抿着茶水, 仿佛在敘述一件與自己毫無關聯的事。
這是溪雲統兵多年以來, 第一次産生看不透一個人的想法。在這次回青丘前, 他對這位小少主的印象只有兩個, 一是博彥君上還在世時, 王後姜音有次去北地探望,他奉命去迎接, 一眼就看到的那個正隔着雲車往外好奇張望的雪白團子。年幼的靈狐一般都會畏懼刀兵之氣, 小團子卻毫不認生, 與他目光觸上,還歪歪腦袋, 睜大烏黑瞳仁與他對望,仿佛在打量什麽稀世物件。
“咱們這位小少主, 可不簡單吶,連你這個現世的鬼見愁大冰山都不怕。”
其餘将領在旁邊起哄, 他一笑置之, 心想, 多半是個無法無天的淘氣包。之後果不其然, 短短幾日, 小團子就在軍中闖下混事無數, 活生生小混世魔王一個,就差把“頑劣”倆字刻在腦門上,害得王後每天都串着營盤親自登門道歉。
等第二次再見,就是北域雪原之戰, 博彥君上戰死,十八将除他外全部殒命,他扶靈柩回青丘,下葬儀式結束後,漫天缟素,滿朝文武與滿城百姓皆面朝靈碑方向伏地痛哭,那一身雪白的小小少年神色冷漠背影挺直的立在衆人之前,烏黑瞳仁如一泓寒潭,直勾勾冷冰冰的盯着面前的墓碑,面對他不悅的質問,面無表情,語氣冷漠的道:“君上為國而死,自有萬千子民祭拜,不差我一個。”
他震驚憤怒到無法言語。
他無法理解,身為君上唯一的血脈,那小小少年怎能說出那樣冰冷無情、不忠不孝的話。墓碑下埋的不僅是他的父親,更是天縱英才,帶領狐族走向強大,曾為狐族帶來無限希望與光明的狐族帝星塗山博彥。
即使是毫無血脈關系的陌生人,也會對這個名字肅然起敬。
同樣不滿的還有在場的所有狐族族老與滿朝文武大臣,他們擁有決定下任狐帝人選的資格,一怒之下,以“少主年幼,不堪大任”為由,将資質平平的博徽推上了帝位。
擁有一票否決權的邊境守軍站到了族老這邊,沒有否決這個決定,但同樣沒有給新帝博徽任何支持與眼神。回北境前,他代表邊境守軍與族老達成私下約定,仍保留這位小少主的少主之位,只要百歲中秋拜月時,這位小少主肯低頭認錯并通過考驗順利化尾,青丘帝位依舊屬于博彥君上一脈。
可惜拜月大會的結果依舊大大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天賦絕佳擁有得天獨厚“天靈根”的小少主非但沒有成功化尾,連靈都沒開全。
除了懶惰懈怠,不肯勤奮修煉,他找不到其他理由來解釋這件事,至此,邊境守軍幾乎是徹底放棄了這位幼主。雙方隔着一道千裏鴻溝,誰也不肯主動退讓一步,一直僵持了近兩百年。
兩百年。
溪雲神色複雜的望着眼前的少年,盡力摒棄私人情緒,嚴肅道:“青丘帝位不是兒戲,豈是你想要便要,想不要便不要,這樣的混賬話,以後休要再提。”
長靈點頭:“那我們都省事,自然再好不過了。”
因為這句話,在頑劣、狂傲、自負之外,溪雲又給眼前少年貼上了第四個标簽——油鹽不進。但即使這樣,他依然想不明白,長靈設下這場局的動機與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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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褚雲楓下落,我已着人去審祝龍及所有可能牽涉進此次謀反的朝中重臣,最快明早就能問出結果。”
溪雲簡單交代了下情況,就拿起案上的佩劍,起身出了殿。大約是覺得再待下去會被氣吐血。
長靈沒心沒肺的又連喝了兩碗茶水,便依舊躺回床上,準備睡覺。
剛經歷過一場動蕩,宮中所有內侍宮婢都被集中關押了起來,整座王宮靜悄悄的,安靜的可怕。
長靈望着帳頂發了會兒呆,剛閉上眼睛,耳畔忽傳來一縷細微動靜,像是瓦片移動的聲音,來自殿頂方向。
長靈警覺的睜開眼,擡頭望去,殿頂堅固如初,連一絲漏光的地方也沒有,根本不像會掉落下什麽東西的樣子。正奇怪,就見一側窗戶被人吱呀從外面推開,一道黑影貓着腰,頗是熟稔的從外面爬了進來,俨然一個扒竊高手。可惜這“盜賊”身量太高,兩條大長腿又格外長,爬窗時須費力的把自己縮成個圓球才能避免被卡住,看起來不免有些滑稽,而與英俊潇灑沒有半點關系。
長靈:“……”
長靈望着眼前大變活人似的“不速來客”,呆了呆,問:“你怎麽來了?”
昭炎先把青鸾敲暈丢在一邊,方牙疼的道:“姓溪的把這座首陽殿守得鐵桶一般,本君在樹上守着個鳥窩和一窩雛鳥,蹲了大半夜才尋到機會進來。你聞聞,有味兒麽?”
他把袖子伸了過來。
長靈聞了聞,老實的搖頭。
昭炎盯着小東西烏黑如寶石的雙眸,忽然俯身,唇角擦過小東西額頭,輕輕印下一吻,道:“你知不知道,本君有多想你。”
他聲音很輕,呼出的氣息卻是滾燙的。好像他們只是久別重逢,根本沒有經歷過大梵谷那場暴雨與決裂。
如果換作往常,小東西早已伸出手,默默抱住他的腰。
然而這次等了許久,都沒有等來腰間窸窸窣窣的熟悉觸感,昭炎直起身,忽然感覺心被人挖去一半似的,空落落的。
垂目,正對上小東西烏黑平靜的雙眸,比平日任何時候都要烏黑,都要平靜。那是他最愛的純淨顏色。
空氣靜了靜。
長靈道:“以後不要這樣了。”
昭炎幾乎是慌亂道:“看不到你,本君會瘋。”
頓了頓,又一臉凜然道:“本君既來了,你就休想再輕易把本君甩開。”
長靈沒再吭聲,而是扯起被子,往床裏側挪了挪。
昭炎一愣,繼而心頭狂喜,立刻要擠着躺下去。
長靈看了眼他腳:“靴子。”
昭炎從善如流的脫了腳上的玄鐵戰靴,并自覺的把襪子一道去了,便迫不及待的擠了上去。
長靈把一半被子分給他,只許他躺在另外半邊枕頭上,不許他再靠近,道:“我是說真的,溪雲并不好對付,你若想見我,我去驿館找你。”
昭炎沒接茬,而是側過身,單手撐着頭,問:“餓了麽?”
他話題轉得太突兀,長靈一時沒反應過來,就老實的點了點頭。
昭炎獻寶似的從靈囊裏掏出把紅色靈果,正是白日裏在靈境裏采摘的,往長靈面前一遞,道:“嘗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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