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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從洗車機的車道出來,天空便飄起了細雨。
毛真妍嘆了一口氣,喃喃地說:“老天爺,又來了?”
等在外頭,手裏拿着大毛巾準備幫她擦車的工讀生看着她,臉上是帶有幾分同情卻又壓抑着想笑沖動的表情。
“小姐,還要擦車嗎?”他問。
她不怪他,是她也會想笑。
“算了。”苦笑一記,她輕踩油門離開了加油站。
雨還是下了。
總是這樣,她每回洗車就遇雨。
手機響了,她以藍芽耳機接聽這通從公司打來的電話。“喂?”
“真妍姊,你在哪裏?”打來的是黃怡侬—— 她的助理。
“我剛離開加油站的洗車機,正準備回公司。”她語氣中帶着無奈。
黃怡侬忍不住一笑,“又下雨了?”
“是啊,又下雨了。”
她每回洗車就遇雨的事?鮮少有人不知道。大家還用臺語戲稱她是“雨神”。
她不喜歡這個綽號,因為那聽起來很像是蒼蠅的臺語。
“怎麽?有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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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剛才在找你,你大概多久到?”
“十幾二十分鐘吧。”她回答,“跟老板說我一回公司就立刻去找他。”
“OK,開車小心喔。”黃怡侬不忘關心的叮咛她一聲。
“嗯,待會見。”
結束通話,音響喇叭傳出愛黛兒一首脍炙人口的歌曲—— “ Someone like you ”。
Never mind, I'll find someone like you.
I wish nothing but the best for you, too.
Don't et me, I beg.....
她讨厭這首歌。
在這歌裏,女人是如此的卑微又脆弱。嘴上高唱着下一個男人會更好,卻在心裏期盼着那個已經娶了別的女人的男人千萬別忘了自己……
過去的感情、過去的男人都不該放在心裏,更不該渴望着能再從頭來過。
有句老話說得好,好馬不吃回頭草。
不管是離開的,還是協議分開的男人,都該把他徹底的忘掉。
她關掉音響,不知怎地,火氣竟上來了。
讓她心情煩躁的不只是這首 Someone like you,還有這壅塞的車陣。
她想,這首歌之所以讓她“感觸良多”,一定是因為“Someone”—— 那個她不想再提起,卻還是不時想起的前夫。
是的,現年三十歲、所有人都以為是單身貴族的她,其實結過一次婚。
那是十年前的事了。高中畢業就赴美留學的她,當時已在紐約住了快一年,因為租屋處嚴重漏水而決定搬家,經同學介紹認識了他—— 傑瑞?摩羅爾。
有着愛爾蘭及蘇格蘭血統的他,是個充滿魅力的二十五歲男子。他有着一頭柔軟的、微卷的淺棕發,一雙深邃的綠眸,他的鼻梁高挺、嘴唇性感,還有一百八十八公分高、線條精實的體格。
他們第一次見面是在她租屋處的樓下,那時正值深秋,他穿着一件開襟上衣、牛仔褲、帆布鞋,然後外面套了一件有點舊的騎士風皮衣。
他的脖子上戴了一條十字架銀鏈,手腕上則套了幾個皮編手環、銀手鏈及串珠手鏈,它們在他身上奇異地協調極了。
黃褐色的落葉飛下,輕輕打在站于行道樹下的他身上,那畫面、那景象教她看得都癡了。
“嗨!”他跟走出大門的她打了聲招呼,“你就是毛毛?”
毛毛是她的小名,熟識的同學及朋友都會這麽叫她。雖然是中文發音,但對外國人來說,這兩個字念起來并不艱澀困難。
她想,他一定從她同學那兒知道她是位臺灣女孩,才能在第一眼看見她時便叫出她的小名。
“你好,你是傑瑞?”
他走上前來,露出那口潔白的、整齊的牙齒,開朗一笑。
“傑瑞?摩羅爾。”他報上全名,然後細細的打量着她。
“你……”他突然冒出一句,“好像我奶奶家剛出生的羊。”
說完,他又笑了。
之後,他幫她把舊租屋處的東西搬到大約五百公尺外的新租屋處,卻一毛錢都沒收,只要求她請他吃一頓飯。
短短兩個小時,他讓她知道了他所有的事情。
摩羅爾家族在他曾祖父那一代便移民到美國來,之後又回到愛爾蘭落葉歸根。他雖在美國出生,直至十歲前卻都在愛爾蘭的農場裏與爺爺奶奶同住。他的奶奶是蘇格蘭人,從小便在奶奶照料下長大的他能說一口流利的蓋爾語。
席間,他還教她說了幾句。
他的雙親如今在加拿大做小生意,至于是什麽樣的小生意,他并沒多說,而她也沒多問。
那一頓飯只花了她二十六塊半美金,但她一點便宜都沒占到。因為之後,她付出的代價便是短命的一年婚姻。
像是天雷勾動地火般,他們瘋狂的愛上彼此,并迫不及待的想在一起。
兩個月不到,他們決定結婚—— 在她媽媽強力反對卻無力阻止的情況下。
“毛毛,你們撐不了多久的……”她媽媽以過來人的經驗在越洋電話那頭如此唱衰他們的婚姻,“這種愛情就像美麗的煙火,稍縱即逝,我不希望你被火花灼傷。”
當時的她什麽都聽不進去,一心一意想跟他在一起。
蜜月旅行時,他們飛往義大利,在羅馬停留的第一天晚上,他們便進了警察局。
他揍了兩個當地的年輕人,因為他們調戲了他的新婚妻子。
那晚在供餐的酒吧裏,有兩個剛進來的年輕人在他去洗手間時前來向她搭讪。義大利的男人是出了名的熱情,在與女性距離上的拿捏有時也過分的寬松。
他一出洗手間,看見兩個男人将她包圍,立刻上前想驅走他們。
原本應該可以和平落幕的事情,卻在一個愛妻心切而沖動行事的男人,以及兩個白目挑釁的年輕人的火爆沖突下,演變成她擋都擋不住的全武行。
高中時練過拳擊,甚至打過業餘賽的傑瑞,輕易的将兩人撂倒。之後,警察來了,他們全都進了警局。
經協調,他們賠了對方一筆醫藥費達成和解。
走出警局,她氣得不想跟他說話,原因無他,因為那筆醫藥費花了他們三百五十美元。
“寶貝,你在生氣嗎?”他一臉疑惑的拉住她問。
她沒好氣的瞪着他,“為什麽要打架?”
“我只是想保護你。”
“根本什麽事都沒有。”她忍不住責怪道:“我們只要離開就沒事了,可你卻把事情鬧得難以收拾。”
“已經解決了,不是嗎?”他一臉無辜。
“是,已經解決了。”她惱火地提醒他,“花了三百五十美元。”
她是沒什麽錢的留學生,他是工作不穩定的打工族,三百五十美元對他們來說不是一筆小數目,重點是,他們正在度蜜月。
“寶貝,”他有點悔意的讨好着她,“別生氣,我買冰淇淋給你吃?”
“不要。”她甩開他的手,“我想回旅館了。”
“好,我們回旅館。”他又黏了上來,一把将她攬在懷裏,然後低頭親了她一下,語氣暧昧地說:“我幫你洗澡,再幫你全身按摩,你說好嗎?”
迎上他閃動異彩的綠眸,她的心一陣狂悸,可她還是故作不為所動的板着臉,“不要。”
“毛毛,寶貝……別生氣了,求你。”他牢牢的将她鎖在懷裏,不讓她推開或掙開他。
身高一六三的她,在高大的他懷裏,就像只柔弱的小羊。
掙得累了,她終于軟化。
雖然他幹了蠢事,但那也是因為他愛她,而且他們蜜月旅行的第一天,她其實不想讓任何事搞砸。
于是,她原諒了他。那晚,他給了她火熱的、難忘的,讓她每每回想起來都臉紅心跳的一次體驗。
可愛情并不如童話中的美好。婚後,他們之間狀況不斷,原本令她充滿期待的婚姻生活總是伴随着大大小小的争吵。
他是個樂天、幽默、風趣、充滿魅力的人,同時卻也是個沖動、孩子氣,有時少根筋、白目到讓她傻眼氣結的男人。
愛爾蘭跟蘇格蘭人都有着強悍的民族性,生來身體裏就流着叛逆而火爆的血,而他,正是濃度百分百的混合體。
他對她是沒動過手腳,就算吵得再兇,他只會去?牆或是離開。
可那火爆又叛逆的脾氣卻讓他一直無法找到一份穩定的工作。不過,他也不會因此在家閑晃,什麽都不幹。
搬貨、送快遞、夜間警衛、建築工……只要不違法,只要能賺錢,再髒再累的工作,他都肯做。
雖然他賺得不多,但她從來不在乎他的收入多寡、職業貴賤。
她是真的愛他,可再多的愛,終究還是被現實消磨殆盡。
她對他總有着她認為自己不必說出口,他便應該知道并達成的期待;但他,總是讓她的期待落空。
不多久,生活裏瑣碎的、微小得不值一提的摩擦,開始一點一滴的侵蝕着他們的婚姻及愛情。
她受不了他總是在床上吃東西;她受不了他襪子亂丢、碗盤不洗;她受不了他老在惹她生氣後,用一場無懈可擊的性愛補償或是收買她。
她受不了他過火的玩笑及惡作劇;受不了他絕佳的女人緣,更受不了他跟樓下來自蘇格蘭的性感金發妹談天說笑、“腳來手去”—— 以她完全聽不懂的蓋爾語。
終于,她再也受不了總是在生氣的自己,并決定結束他們的關系。在結婚一周年的那天,她向他提出離婚的要求。
深談後,他雖然露出難過的表情,卻毫不猶豫的答應了。
她一直在想,他之所以那麽爽快,也許是因為他也已經受不了總是在生氣的她,還有他們再也浪漫不起來的婚姻。
也或者,她在他心裏早已可有可無。
之後,她又搬了家。
不久,她輾轉從別人口中得知他跟那名蘇格蘭金發辣妹交往,她忍不住心想他們之間是在她跟他離婚之前便已開始。
十年過去,她不敢說自己從不曾想起他,但她敢說自己從不曾找一個與他相似的男人。
好馬不吃回頭草,尤其是吃了會拉肚子的草。
她瘋狂的、深深的愛過他那樣的男人,但她不再留戀那樣的男人—— 一個讓人愛得瘋狂,也氣得牙癢的男人。
毛真妍敲敲門,走進燦寶總經理方靜山的辦公室。
“老總,你找我?”
“真妍,你來得正好。”方靜山将視線從電腦熒幕上移開,興奮卻又焦急的看着她,“你還記得兩年前到法國看展時遇到的那個義大利老先生吧?”
“你說雷多?貝裏尼先生嗎?”
“沒錯,就是他!”方靜山輕拍了一下桌面,“我要你立刻飛到佛羅倫斯去找他。”
“欸?”她一怔。
雷多?貝裏尼是名已經七十歲的義大利金匠,年輕時,他為幾個精品珠寶品牌制作首飾,手工精湛而細致。
大概十年前,退休的他在佛羅倫斯舊橋上開了一家小小的珠寶首飾店,賣起自創品牌“Heart of Firenze”的首飾。
兩年前到法國看展時,她跟總經理巧遇了滿頭蓬松白發,笑起來時有點可愛又頑皮的他。交談間她對他說,他讓她想起了愛因斯坦,還讓他高興得大笑三聲。
當時的他并不是參展的廠商,而是與會來賓,可他身上配戴的、由他自己設計并制作的手鏈、戒指及領帶夾,吸引了她的目光。
一知道他擁有自創品牌,她和總經理便立刻向他詢問代理事宜,他卻興趣缺缺,直說他不想把“興趣”變成“事業”,只想繼續做喜歡的事,然後等待着有緣人上門光顧。
她本想在展期結束到佛羅倫斯一趟,可因為時間的關系,再加上那兒有一些她不願再想起的回憶,便就作罷了。
“貝裏尼先生願意釋出歐洲、北美及亞洲的代理權了。”方靜山解釋道:“我得到消息,上海的東方之心有意跟他洽談亞洲區代理權,千萬別讓他們捷足先登。”
東方之心是近一兩年才在上海設點的珠寶店,據傳幕後金主來自北美,是一位已在北美經營珠寶事業達二十五年的商人。
跟燦寶一樣,他們擁有自己的設計部門,但也代理歐美日各國珠寶設計師所創立的品牌。
年前,他們結合義大利高級服飾品牌在上海辦了一個時尚展,還邀請好萊塢明星及中港臺三地的知名藝人出席。會後派對上,衣香鬓影、星光燦爛,在占用記者相機裏的記憶卡容量的同時,也讓人見識到其雄厚財力、廣闊人脈以及進軍亞洲市場的企圖心。
“所以你要我立刻飛往佛羅倫斯嗎?”捺下幹擾自己的心緒,她問。
“當然。”他點頭道,“你最好明天就出發,相關的資料我随後會寄給你。”
“……喔。”
“怎麽?”聽出不尋常,方靜山疑惑的看着她,“你好像有點困難?”
“沒有……沒事啦。”
這是公事,身為業務部門主管的她哪能推掉這份任命,只是重回佛羅倫斯,讓她有點抗拒。
那是她跟傑瑞蜜月旅行的最後一站,雖有甜蜜浪漫的時光,但甩脫不掉的卻是不愉快的回憶。
而她,不想再提。
“放心吧,老總,我會拿到代理權的。”她勾唇一笑。
稍晚回到家,她發現應該在鋼琴酒吧裏當“鎮店之寶”的母親竟一身休閑的躺在沙發上看雜志。
“媽,你怎麽在家?”
“今天頭有點疼,沒去。”一手拉拔女兒長大的毛家慧今年五十,但因為身材和臉蛋都保養得宜,讓她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小好幾歲。
“頭痛?”毛真妍走過來坐在她身邊,“有看醫生嗎?”
“吃了兩顆普拿疼,好多了。”毛家慧一派輕松的繼續看雜志。
“要是不舒服,就該看醫生,不能光吃止痛藥。”她皺了皺眉頭,“你這麽不懂得照顧自己,教我明天怎麽出得了門?”
“放心啦,媽媽可是……欸?”一頓,毛家慧訝異的看着女兒,“你明天要去哪裏?”
“佛羅倫斯。”
“佛羅倫斯……義大利啊?”
“嗯,要去談一個代理權。”她癱在沙發裏,兩條腿往茶幾上一伸,舒服的喟嘆一聲。
不知想起什麽,毛家慧飛快的翻了翻手上的雜志,“哎呀,星座專家說你這一周不宜遠行,否則有不可預測的災難耶!”
毛真妍噗哧一笑,“媽,你什麽時候也開始相信星座運勢了?”
從前看那些命理老師或星座專家在節目裏說得天花亂墜時,她媽總是嗤之以鼻,還說“只有笨蛋才相信他們說的鬼話”,現在居然一派認真的将星座運勢奉為行事準則?
“你別不信,上星期星座運勢說我會有水險,結果……”
“你又不會游泳,哪來什麽水險?”
“別急,聽我說,”毛家慧一臉興奮地說:“我本來也不信,結果在店裏居然被服務生用酒潑了一身,你說多準!”
毛真妍啼笑皆非,打趣的問:“敢潑你一身?他還活着吧?”
毛家慧輕啐一記,但不以為意。
“毛毛啊,”她一臉認真地奉勸,“別太鐵齒,有些事命中注定,你逃也逃不掉……”
毛真妍瞪了瞪眼睛,促狹道:“毛小姐,聽你這麽說,我還真覺得毛毛的耶。”
說罷,她哈哈大笑。
“看樣子,你是非去不可了?”毛家慧有點憂心地蹙起眉頭。
“當然。”她肯定道。
毛家慧嘆了一聲,“星座專家說有不可預測的災難,那到底是什麽災難?是水險、火險,還是飛機失事?”
“媽!”毛真妍打斷了她,“你在胡說什麽啊?”
“媽不是在咒你啦,我當然不希望發生那麽大的災難。”毛家慧認真的思索一下,像是想起什麽的大叫一聲,“會不會是遇上搶劫?聽說義大利的治安不太好……”
“媽……”
“不然,難道是你會遇上爛桃花、壞男人?”毛家慧突然目光一凝直視着她,“異國豔遇經常是人財兩失,你可不要……”
“毛家慧小姐!”她直呼母親的名字打斷她。
毛家慧抿起了嘴,不放心的看着她。
“媽,我不是涉世未深的小女孩了。”她一嘆,“再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我對外國男人敬謝不敏。”
沉默了幾秒鐘,毛家慧眼底閃過一抹狡黠。
“你跟傑瑞離婚正好十年了……你們就是在義大利度蜜月的對吧?”
“媽,”她翻了翻白眼,“你別哪壺不開提哪壺。”
“你還這麽氣他?”
“我沒氣誰,只是……算了。”她實在不想提起那些事、那個人。
“說真的,我雖然反對你們結婚,不過當你們離婚時,我卻有點小遺憾呢。”毛家慧淡淡的一嘆。
毛真妍微頓,疑惑的揚眉,“小遺憾?”
“是啊,你跟他居然沒生個‘洋娃娃’,”她一臉惋惜,“你們的小孩一定很漂亮。”
她輕啐一記後,苦笑。還好沒生,不然,這世上又多一個單親媽媽了。
當然,這話不能在媽面前說,身為單身媽媽的媽媽為她吃了多少苦,她是知道的。
因為知道,因為都看在眼裏,所以她更慶幸自己沒跟傑瑞生小孩。
“說真的,我還挺喜歡傑瑞的……”提起無緣的前女婿,毛家慧唇角揚起一抹笑意。
當時她盡管反對他們結婚,但還是飛去紐約參加了他們簡單的婚禮。第一眼見到傑瑞時,她便喜歡上這個洋女婿。
他有一雙會說話的綠眸,随時都在放電,他熱情而風趣,渾身上下充滿一種雄性的、帶着侵略感的氣息,可又不讓人感到壓迫或是厭惡。
他的熱情讓人感覺得出是發自內心,而不是虛應敷衍或是應酬矯作,他不笑時性感迷人,笑起來時又天真率直,是個男人及男孩的矛盾綜合體。
難怪女兒會愛得那麽瘋狂。他真的是個讓人難以抗拒的家夥。
真妍微怔,“什麽?我以為你反對我們結婚是因為你不喜歡他……”
“我反對是因為當時你們都太年輕了。”她澄清,“你的脾氣我還不清楚嗎?光是想像你們可能發生的沖突,我就不意外你們以離婚收場……”
“怎麽說得好像都是我的錯……”毛真妍一臉委屈地抗議。
“你們都沒錯,只是在那個當下都不夠成熟……”毛家慧輕攬着她的肩膀,在她臉上親了一下。
二十歲那年,她不顧家人反對生下毛毛—— 只因她深信所愛的男人會給她一個交代。
可她生下孩子後,男人卻因不願負起責任而離開她。
她受過傷,也有痛徹心扉後的體悟,但她從不後悔愛上毛毛的父親,還有生下她。
若時間倒轉,她想,自己還是會做同樣的決定。
做為一個過來人兼母親,她一直在教育、保護着女兒,可孩子總要自己撞得頭破血流才能成長。
毛毛身上流着跟她一樣的血液。她們對愛情有太多憧憬及謬知,她們追求愛情時同樣的義無反顧……明知毛毛跟傑瑞在當時結婚必會是以分手收場,她還是無法阻止。
“毛毛,都已經過去了,離婚不是人生的污點,更不是你的錯,媽希望你遇到機會時要好好的把握。”
“……”再婚?這麽多年來,她想都沒想過這件事。
她全心全意的投入工作,在二十八歲時成了公司裏最年輕的主管,管理着整個業務部門。
精明幹練又事業有成的她,讓男人望之卻步,縱使她有着吸引人的外貌及才幹,也沒人敢對她展開攻勢。
這麽多年來,唯一表明要追求她的只有一個人—— 馬克?貝伍。
他是個美商公司的高階主管,有過一段婚姻,并與前妻生有一個女兒。他們在一個派對上經總經理介紹而認識,之後,他便熱情且執着的追求她,并因為她而在臺北置産。
但她至今仍沒接受他。
他什麽都好,唯一不好的就是,他是個外國人。
有過一次跨國的、跨種族的失敗婚姻後,她對這種“中西合并”的組合實在不抱任何的期待。
“不說了,”她起身,結束了關于前夫及再婚的敏感話題,“我得去打包行李了。”說罷,她轉身走回房間。
看着她離去的身影,毛家慧幽幽一嘆。
相隔近十年,她又踏上這塊土地。
雖然是為公事而來,前塵往事還是湧上心頭。
比起義大利其他的城市,佛羅倫斯優雅而安靜,因為它保有文藝複興時期非常重要的文化資産,而更珍貴的是,許多文藝複興時期的藝術家或文學家,如米開朗基羅、達文西、薄伽丘及但丁等人都出生于此,它可以說是藝術家的搖籃。
毛真妍很喜歡這座城市。它是她跟傑瑞蜜月旅行的最後一站,她還記得當時她對他說,如果有一天她要離開自己土生土長的國度而選擇一個異地定居,佛羅倫斯一定是她的首選。
此地勾起太多回憶,但她決定打住不再去想。
因為時差的關系,她先在下榻的旅館休息了幾個鐘頭。
醒來後,她打了電話給助理黃怡侬,告知自己下榻處的地址、電話跟房號。
旅館是她自己找的,在巴傑羅美術館的附近,是一間家庭式的旅館,房子十分古老,但設備齊全,服務也親切周到。
傍晚時分,她洗了個澡,換上輕松的服飾及一雙好穿不磨腳的平底鞋,離開旅館,步行前往舊橋拜訪雷多?貝裏尼。
舊橋也稱之為老橋,是佛羅倫斯最古老的一座橋,建于西元一三四五年。橋上是一間間的商店,原本大都是鐵匠、屠夫及皮革商,他們将廢棄物直接丢往亞諾河,造成難以整治的問題。
一五九三年時,費迪南度公爵趕走原本的店家,并将租金提高,改由金匠以及珠寶店承租,從此改變了舊橋的景觀及命運。
現在,舊橋的岸邊及橋上都有一些金飾店及珠寶店,手工和設計皆相當具有水準,是許多觀光客必訪之處。
來到雷多的店前,門上挂了一塊牌子,寫着義大利文,她翻了一下字典,查出意思是店主今日休息之類的。
既然已經一身散步打扮,她決定到處走走。
逛到共和廣場時,她有點餓了,于是鑽入附近的小巷裏尋找美食。
繞着繞着,她發現自己似乎迷了路。
迷路是旅行途中的一個美麗意外。
這句話是傑瑞說的。他總是喜歡不按牌理出牌,他總是率性而為,即使那會使他惹上麻煩。
而她喜歡凡事有計劃,因為在她看來,意外大多數是不美麗的。
“可惡。”驚覺到自己又想起他,她低咒一聲。
“哈羅!”突然,三個在巷內酒吧門口聊天的年輕男子走向她。
她下意識的抓緊身上的斜肩包。
“你迷路了嗎?”男子用帶着腔調的英語問她。
她沒回答,只想盡快離開。
發現她想離開,三人笑着圍住了她,“嘿,你從什麽地方來?”
“你是日本人?中國人?”
“你一個人吧?要不要我們帶你去玩?你可以喝酒了吧?我請你喝一杯。”
毛真妍深深的确定,自己得趕快擺脫他們。
“抱歉,我跟人有約。”她板起臉,聲線冷淡地拒絕。
“是嗎?”他們笑看着她,“看來你被放鴿子了呢。”
說着,其中一人拉了她的手,另一人則搭上她的肩。
“別怕,我們不是壞人,在你的朋友來之前,我們先陪你吧。”
“不要。”她掙開拉住她的手,又撥開另一人搭在她肩上的手。
她已表明不想跟他們厮混,但他們還是糾纏着她。
這時,一道沉沉的聲音傳來,說着她聽不懂的義大利話。
那聲音低沉、帶點嘶啞及異國腔調,雖然是操着義大利語,卻讓她有種遙遠又熟悉的感覺—— 她循聲望去,只見一名身形高大,身穿V領上衣、皮夾克、牛仔褲的男人,他腳上穿着一雙靴子,脖子上戴了條十字架銀鏈……
“老天爺!”她忍不住驚呼出聲—— 當她的視線往上移,并看見他的臉孔時。
當他看見她,先是一愣,旋即撇唇一笑。
“上帝呀。”雙手一攤,他潇灑的走了過來。
毛真妍發現自己的身體及四肢都僵硬了,像是被八百根釘子釘在地上般,無論她多麽想拔腿逃走都辦不到。
三個年輕人困惑地擡頭問:“你認識她?”
勾唇一笑,他以暧昧又讓人無限遐想的話回答,“再熟不過,她身上有幾顆痣我都知道,我最喜歡的是在她胸口那一顆性感的紅……”這幾句話他是用英語說的。
“傑瑞?摩羅爾!”毛真妍羞惱的大喝。
是的,是他,她的前夫—— 傑瑞?摩羅爾。
喔!她簡直不敢相信,她居然在佛羅倫斯的巷子裏遇見他
他走上前來,一把攬住她的腰,奇襲般的彎下身在她唇上一吻。
瞬間,她整個人像根木頭般直挺挺的站着。
而在她還沒回過神之際,他已轉頭朝三名年輕男子眨了個眼。
“抱歉,沒你們的事了。”
眼見沒戲可唱,那三人悻悻然的轉身走回酒吧裏。
這時,他低頭看着神情呆滞的她,然後壞壞的一笑。
“寶貝,你在回味嗎?”
她一震,猛然回神,用力的推開了他。
“你真不友善。”他蹙眉笑說:“久別重逢,你不是應該給我一個擁抱嗎?更何況我才剛剛替你解圍……”
她用力的抹了嘴唇幾下,氣急敗壞的罵道:“你這個色狼!”
“這只是一記給前妻的禮貌之吻。”
看着因為生氣而漲紅臉的她,傑瑞唇角勾起一抹深深笑意。
快十年了,即使過了那麽久,再見到她,往事歷歷在目。
他下意識的盯着她的手,并未發現任何的戒指。
“看來你不是來度蜜月的。”他一笑。
她秀眉一蹙,沒好氣道:“就算要度蜜月,誰會想到這種有不愉快記憶的地方來。”
“不愉快的記憶?”他微頓,努力思索一下,“我們對不愉快的定義有這麽迥異嗎?我記得我們還挺愉快的。”
她哼笑一聲,以諷刺的口吻問:“你是說當你把我丢到噴水池時嗎?”
她永遠記得那個下午,他對她做的蠢事。
那天他們逛累了,于是在一處小廣場的噴水池邊坐下歇腳。她原本靠着他,而他的手也穩穩的環着她的腰。
突然間,他手一放,讓身體重心都往後靠的她整個人摔進噴水池裏。
而他,像個惡作劇成功的頑童般哈哈大笑。
“還是在餐廳裏,你喂我吃了那塊有花生的小餅幹,害我送醫院?”
那是又隔一天的事。他害她的嘴唇、眼睛腫得像是被蜜蜂螫了一樣,還差點因為喘不過氣而挂掉。
“喔,毛毛……”他濃眉一蹙,語氣無辜又無奈地替自己辯解,“那天的天氣很熱,你記得吧?我不是也跳進噴水池裏陪你玩?至于那塊餅幹,我以我奶奶的名字發誓,我真的不知道裏面有花生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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