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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昨日的雨一直到今日早上才漸漸收小，變為蒙蒙細雨，秋雨不似春雨連綿，落在地上啪啪作響。

楊戬開車載着郁琛去郊外的殡儀館。這是郁琛第二次坐楊戬的車，第一次還是載着他去公司，那時他不知道楊戬的身份就沒覺出什麽異樣，現在知道了，滿眼好奇地打量車內，問道：“神仙不應該騰雲駕霧麽？你為什麽還開車？”

楊戬回答：“入鄉随俗。”

郁琛又問：“那這是變出來的麽？”

楊戬說：“你哪裏來的這麽多奇怪問題？我還想問你，你怎麽知道她是今天開追悼會？”

郁琛說：“查的啊！現代社會想知道什麽查不到啊？何況這事兒鬧的這麽大，都上新聞了。”

楊戬輕哼一聲。

二人到的不算早，今日不知是什麽日子，外面竟停了不少的車。但凡來此處的人都身着黑服面容悲切，楊戬也穿了一身黑色西裝，卻不像是參加葬禮，而像是要去走臺。郁琛撐着傘下車，忽然想到車上只有一把傘，就屁颠颠地繞去了駕駛位，等着楊戬出來。楊戬個兒高，窩在郁琛的小傘下難免委屈，一把奪過了傘，撐着往裏走。

待快要走到前廳的時候，楊戬忽然停下，把傘交給了郁琛，說道：“我在外面等你，這裏陰氣重，我不方便進去。”

“哦，好吧。”郁琛與楊戬告別，快跑了兩步進去了。

他一個人來，進門見到了之前的幾個同事，不在一個部門，但是有幾分眼熟。大概是結束吊唁離去，神色嚴肅之餘還有幾分唏噓。

“哎，你聽說李招娣她爹媽跟公司鬧事兒來着麽？”

“聽說了啊，這事兒不鬧的沸沸揚揚麽，說什麽女兒工作期間意外死亡，叫公司賠錢。我看呀，啧啧……女兒死了恐怕這家裏再沒個賺錢的了，趁機敲筆大的，這不還有個兒子麽。”

“她家裏怎麽這樣？我還以為都是網上釣魚貼。你們看她爹媽那窮酸樣兒，一看就是倆沒讀過書的種地農民，可不重男輕女麽？榨幹女兒的血也要養活寶貝兒子，結果這下好了，女兒都沒了。”

“聽說這事兒網上鬧的挺大的，這家人啊……真的往死裏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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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李招娣年底就能升職了，這到底是多想不開啊。”

“你也別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你說你攤上這麽個倒黴父母你倒是躲遠點啊，幹淨利多一刀兩斷還有這事兒？我看呀，她自己也是聖母，又沒人逼她。”

“都活該！”

幾人閑言碎語從郁琛身邊經過，最後那聲“活該”震了一下郁琛，他們的對話好像又加深了一遍郁琛這些日子看到的新聞，心裏越發覺得，興許是畸形的家庭關系叫李招娣想不開了，加之工作壓力又太大，所以尋了短見。這樣一想，他就更覺的悲哀。

張鈞一身黑衣從裏面走出來，眼尖看見了郁琛，忙叫了他一聲兒，拉他站到角落裏，質問道：“你怎麽來了？”

“我來送送她。”郁琛說，“怎麽，我不能來麽？”

張鈞回頭看看裏面，嘆了口氣，對郁琛說：“裏面有幾個領導，你等會兒再進去吧。這幾天公司裏跟炸了鍋一樣。”

郁琛說：“都鬧的網上了，是挺大事兒的。”

“就這還靠公關壓了不少呢。”張鈞說，“我跟公關部門的大頭兒認識，他跟我說本來沒想會鬧這麽大，可什麽事兒一放到了網上，輿論風向就真的不好控制了。更何況這件事兒發生的突然，性質還暧昧。別說公司頭疼，招娣她爹媽這幾天也夠嗆了，他弟中途回過老家一次，聽說叫人指指點點的，農村裏這八卦倒是傳的快。”他的語氣本來認真，但是說到後面李家人的事兒，倒是有些幸災樂禍。

郁琛說：“那……怎麽處理呢？”

“賠錢呗。”張鈞說，“上班期間死的，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都逃不開賠錢吧。”

這樣的負面消息郁琛聽的太多，每一個字都叫他替李招娣惋惜，生時被家裏剝削，死了也被吸幹最後一滴血。他想不明白，為何好人不長命呢？好人為什麽在一個又一個的故事中從來不會得到幸福呢？

“她爹媽拿了錢就應該走了吧？”郁琛問道。

張鈞點點頭：“應該是吧，要不還賴在這兒幹嗎啊，老兩口靠種地，兒子也沒個工作，就這麽個女兒有出息，結果還……”

“您甭說了，聽着堵氣。”郁琛說，“我看那幾個領導出來了，我進去了。”

他收拾了一番心情匆匆進去，在最裏面見到了李招娣遺像。照片像是精心挑選過的，能看出來照片中的女孩兒尚在一生中最美好的年紀，直叫人感嘆英年早逝，造化弄人。

一旁站着她的家屬，老兩口年紀大了，滿臉愁容頹廢，站在一旁的兒子看上去卻有些怨氣。郁琛心中一陣無奈，又覺厭煩，三鞠躬之後與李招娣的父母潦草握手就要離去。

外面悶雷聲聲，雨比清晨時分下的稍大了一些，落在房檐上能聽到明顯的聲音。

楊戬站在屋檐下避雨等待郁琛，他一手随意的抄在褲兜裏，腰背挺得很直，外面有幾個看着像是新聞小報的記者，不知道是不是來采什麽社會新聞後續報道的。楊戬覺得凡人無聊，就愛看別人家的悲歡離合，從不管自己身上的爛賬。

他的目光随意放着，目光所及之處走進了一個瘦弱的男人，舉着一把很大的傘，正好将他完全遮住，透過傘檐只能看到一個尖下颏。這會兒大家都在往外走，只有他一人往裏走，楊戬的目光自然而然地就放在了他的身上。

那人好像察覺到了目光，停下了腳步四處看了看，一回頭便對上了楊戬。他對于陌生人傲慢的眼神仿佛不怎麽反感，反倒朝着楊戬笑了一笑。

楊戬眉毛一皺，他閉上眼睛，微微開啓天眼探視，對方肉體凡胎，當真是凡人一個。

郁琛從大廳裏出來遠遠就望見了楊戬，黑壓壓的烏雲之下，楊戬更顯莊重。他心裏跳漏了一拍，快跑去楊戬那裏，剛剛站定要說話，忽然一滞。

他聽到一陣缥缈的聲音，仿佛遠在天邊之外，又好像是腦海中的回音，是個凄凄慘慘的女聲，斷斷續續地說着“救救我……救救我……”，那聲音熟悉無比，不是李招娣是誰？

“怎麽了？”楊戬見郁琛雙目瞪大充滿恐懼，伸手在郁琛額頭一點，驚道，“你聽見了什麽？”

“是……是招娣！”郁琛不可置信地說，“我聽到她的聲音了，她在呼救，讓我……救她。”

楊戬轉身環顧，遠處的天已經暗了，層層烏雲疊嶂，後面又隐隐泛着紅光。郁琛從未見過如此異象，緊張地問楊戬：“這地兒陰氣重，真不會是鬧鬼吧。”

“有我在呢，怕什麽？”

“可是你不是不行麽？”

楊戬怒道：“你說誰不行？”

“我我我不是那個意思！”郁琛知道楊戬誤會了，臉一紅，話都沒說完就被楊戬拽入雨中。楊戬手掌舉過頭頂，淩空畫了個弧，天地驟然翻轉，雨水倒灌入天空，周圍的景色模糊一片，似是真隔出了兩個空間世界。

“應該就在這附近。”楊戬畫出了結界，他怕郁琛受不了神威，便一只手拉着郁琛，全神貫注的仔細探聽。空中确實有一絲絲哀愁的女聲，郁琛說：“她一定是有話想跟我說，可是如果她在這附近，為什麽黑白無常找不到？”

楊戬說：“可能是被封住了，今日她出殡，肉身将滅，死于非命，若還未被招魂，只怕日後就化作厲鬼危害人間了。”

“鬼真的會害人？”郁琛抖了一下。

楊戬沒有作答。他閉上了眼睛，又“唰”地睜開：“東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