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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來了啊。”郁琛一臉面癱地說，“喝水麽？”

沒想到謝必安還真接了他話茬，擡手說：“不必了。”

楊戬說：“你管他倆呢？”

“哦。”郁琛問，“是很私密的事情麽？我可以聽麽？不能話那我回去了。”

楊戬拍了拍自己一邊兒的沙發，說：“你過來聽吧。”郁琛麻利兒地走過去坐下，沙發就那麽大，稍微動一下都能碰到楊戬的腿。

“今天來是什麽事兒？”楊戬問。

範無救扭頭看了一眼謝必安，謝必安才說：“昨夜我倆将李招娣帶回了地府，帝君不在，崔判官查了生死簿，說李招娣陽間尚有心事未了，心中怨念無法化解，是過不了奈何橋的。她要麽在橋畔等着，要麽便回到陽間來，了卻心事方可超渡輪回。”

範無救緊接着說：“真君，近日來死人太多，我們地府早就超編，我倆尋思，只得再帶回來了。”

“多半是她家裏。”楊戬問，“她能開口了麽？”

“能了。”範無救說，“只是什麽都不肯說。”

郁琛見楊戬有意，就試探性地問：“要不然讓我見見她吧？”

楊戬反問：“你不害怕了？”

“不怕。”郁琛說，“她不會害我。”

楊戬對黑白無常說：“那你倆什麽時候帶她來？”

“今夜便可。”範無救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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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約了午夜十二點在醫院相見，郁琛好奇為什麽這麽晚，楊戬解釋說，因為午夜時分陰氣最重，李招娣的魂魄才得以從地府出來。他這樣的話語反倒叫郁琛哆嗦了一下。

醫院的大廳永遠燈火通明，夜裏不似白天熱鬧，可值班的護士大夫連個瞌睡也不敢打，不知幾點幾刻就來了意外，只得打着十二萬分的精神。若這一夜過的稀松平常，那到也是人間太平。

四人來到了醫院的門口，晚風已經帶着初冬的寒冷了，郁琛凍的縮了縮脖子，楊戬問道：“冷了？”

“不冷。”郁琛強裝，“我們是進去麽？會不會太唐突了？”

“不了。”楊戬回答，“此時陰陽交割，我們就不去了，你帶她進去吧。”他說完目光朝向謝必安，謝必安反手一翻，将招魂幡往外一送，李招娣的魂魄從裏面飄出來，軟軟的趴伏在地上。郁琛見她手腳都帶着鐐铐，心有不忍，謝必安說道：“若無法術震懾，只怕她又要禍害人間了。”

郁琛搖搖頭，又嘆了口氣。

他想伸手摸李招娣，但因為一團霧氣怎麽也抓不住，然後他小聲說：“招娣，還認得我麽？”

李招娣擡頭看了看，緩緩點頭。

“我們走吧，我帶你去見你的家人。”

郁琛握不住李招娣的手，卻還是手掌半合着，好像能牽到一樣。他帶着李招娣進入病房的走廊，走廊的燈忽閃了一下，一直用手撐着頭的小護士擡頭看看，看到了郁琛一個人。郁琛小聲跟李招娣說：“我不跟你說話了，你有什麽話就對我說吧，我可以點頭或者搖頭。”經過護士站的時候，郁琛深呼吸了一下，對小護士笑着說：“我來探病。”

小護士說：“現在已經過了探病時間了，很晚了，您不能進去。”

“站在門口看看也不可以麽？我不說話，也不發出任何動靜。”郁琛裝可憐，“明天我就要離開了，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回來，求求你了……”

他樣子顯小，看着像個大學生，小護士見他一個人，猶豫了一下，便說：“就一小會兒。待會兒護士長回來了，你可就不能留了。”

郁琛連忙道謝。

病房的門上有一小節窗戶正好能看見裏面，黑漆漆的，今日不是李父陪床，而是李淩遠。他蜷縮在狹窄的行軍床上，樣子異常委屈。李母睡的安穩一些，身上插着的各項探測儀器都顯示數字正常。

李招娣幽幽地望着，開口說：“我要是早聽弟弟的話，興許就不會變成現在這樣了。”

郁琛立刻轉頭，示意李招娣繼續說下去。

“我那個相親對象，說到底……可能就不是什麽好人吧。”李招娣繼續講着，“我急着在這個城市裏紮根，就被他的花言巧語騙了，那天我和他在電話裏争執，心情奇差無比，就跑去天臺上透氣。天臺的栅欄有一半壞了，我突然像是着了魔一樣往前走，後來的事兒，我就不知道了。等我醒了才發現，自己已經離開了自己的身體……我不知道該去哪兒，就突然被一個奇怪的聲音勾着走了，那會兒有許許多多跟我一樣的人，不，是魂。我們被囚禁在地下，我很害怕，情急之下只能朝你求救，也不知道你能不能聽到。再後來，我遇到了一個人，他說我死的沒用，叫家人蒙受冤屈，我才知道原來事情都朝着意想不到的方向發展了，我好像有種怨念在心裏滋生，終日裏只知道跟其他鬼魂纏鬥。”

“人？”郁琛小聲問。

“是人。”李招娣回答，“他能駕馭我們，他說我們活着都是沒有用了，不如死了有價值，他要把這樣的魂魄都收集起來，我不知道他要做什麽……我只想來看看我的家人，我怕我的家人受到傷害……我被他煉成了厲鬼，做了壞事，我……”

郁琛心中百感交集，李招娣做鬼尚有良知，那些咒罵李家的人，卻又不知道低賤多少了。

李招娣聲音哀切，聽得郁琛難受極了，她說：“我若真的不得超生，一定不會放過那些指着我家脊梁骨罵的賤人們！”

郁琛怕李招娣暴走，不着痕跡的拍了拍她根本沒有的手安慰她，他不敢再說話，怕惹那小護士懷疑。

他倆又站了一會兒，小護士咳嗽了一聲，說道：“護士長要回來了，你趕緊走吧，要不然我就慘了。”

郁琛忙笑着說：“好好好，我這就走，謝謝你啦！”他示意了一下李招娣，李招娣這才依依不舍的同他離開。等過了病房的走廊，郁琛才松了口氣，說：“你若真的想對得起爹媽，就放開心結，趕緊入了輪回吧。”

李招娣說：“我舍不得。我本以為人生是很漫長的，可從來沒想到自己會以這樣的方式結束。啊……公司樓下新開了家蛋糕店，我那天本想下了班之後去買的。”

她只說了那天一點點尚未完成的事情，卻叫郁琛忍不住哭了出來。

李招娣笑了笑，說：“哭什麽。”

郁琛心裏堵了許多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哭的更兇了。

千言萬語，世事無常。

今夜出行本是晴天，可走出之後忽然烏雲遮月，遠處有隆隆的悶雷，下起雨來。郁琛帶着李招娣去找楊戬他們，但約定好的地方別說三位神仙了，連個鬼影都沒有。郁琛身上淋濕了十分難受，就躲到了房檐下。

天上閃過白光，将他的臉都照亮了，緊接着又一道雷鳴，這次是在自己的頭頂。

郁琛剛要說話，面前本該落地的雨水唰唰的回到了天上，狂風大作，吹的他東倒西歪。他不知道怎麽了，又見不到楊戬，只抓着李招娣問：“這是什麽？”

李招娣也不知道，然後又像是想到了一樣，叫道：“跟那天一樣！”

“什麽？”風雷之聲大到他聽不到李招娣的聲音，他半跪下緊緊抓着一旁的欄杆，連眼睛都要睜不開了。腦中浮現了一個聲音，是楊戬。

“快跑！”

郁琛不疑有他，直撒開腿往醫院大樓的方向跑去，說是跑，更像是連滾帶爬。只是他剛跑了一段，路面就傾斜了開來，逐漸的形成一個坡度，叫他怎麽都跑不到盡頭。李招娣想去救郁琛，可能量異常，她開始管不住自己，眼睛逐漸染成了血紅色，瘋了一樣的四處逃竄。

空氣中被雨水沖刷出一條波紋，漸漸形成了楊戬的模樣，他飛身上來，朝着追趕過來的黑白無常大叫道：“你倆先去收魂！這裏交給我！”

謝必安果斷，帶着範無救去找了李招娣，與楊戬離的越來越遠。

目之所及之處都在上浮，醫院的大樓好像幻影一樣模糊。地上的石頭，草木，甚至塵埃都浮了起來，郁琛感覺自己也輕飄飄的，驚慌之中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死了。他聽到了楊戬的聲音，仿佛很遠，又聽雷聲背後有一個嘶啞的聲音說道：“殺——！”

烏雲漸漸彙聚成型落到半空中，竟是個赤發尖爪的怪物，獠牙向外呲着，體型比楊戬不知大了多少倍，像是小山一般。楊戬的手環發出嗡嗡響聲，他兩指并攏抵在額間發出一道金光，那光芒在他眉心勾勒出了細長圖騰。

那怪物見了圖騰發出了陣陣長嘯，尖銳刺耳，郁琛趕緊用手捂住了耳朵，可那聲音還是穿透了手背直達腦海，他疼的仿佛大腦要炸了一樣。怪物爪子一并飛一樣的去襲擊楊戬，楊戬快速閃過，手捏道印引雷劈向那怪物。電光把怪物枯木一樣的粗糙皮膚灼燒出了火星，它一聲大叫，甩了一棵樹幹向楊戬而去。

“楊戬小心！”郁琛急道。

楊戬手掌一劈将飛來的樹幹劈成了兩半，手腕上的光漸漸變弱，他心中一驚，分神之際被怪物抓了空檔偷襲而來，巨大的爪子将楊戬拍到了地上。楊戬震的頭暈眼花，怪物鉗住了他，尖銳如刀鋒的指甲已經伸到了楊戬的眼前。

郁琛心都被提到了嗓子眼，仿佛連呼吸頭停止了，正式危急之際，只聽雲後傳來一聲大喝。

“大膽妖怪！”

萬丈光芒将夜晚照的如同白晝，來人身披金色戰甲，手持如意金箍棒，閃電般直直而下，當真是齊天大聖之姿，氣吞萬裏！

那怪物迎着大聖往上而越，待接下他這一棒的時候瞬間調轉了方向，反身奔向了郁琛。郁琛肉體凡胎，眼睛都看不清對方的身影，逃無可逃。眨眼的瞬間，那怪物的爪子已經穿透了郁琛的胸膛，郁琛眼睛瞪的渾圓，不可置信的表情停留在臉上，手往下一垂，再無別的動作了。

鐵棒随後插入了怪物的身體，怪物嘶吼一聲，将郁琛的身體丢了出去，自己朝着一處逃了。

“郁琛！”楊戬掙紮着爬起來，可他身體受損，怎麽也追不到。孫悟空本想将那怪物斬草除根，見郁琛飛了出去，只得作罷，一個閃身接出了郁琛，抱着他緩緩落地。

“郁琛！”楊戬抓着郁琛叫道，“你醒醒！”

孫悟空自認識楊戬以來，還是初次見他如此失态，他不知道這個凡人是誰，亦不知道他與楊戬的關系，只能說：“別拍了，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