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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六

房間裏的鐘表不知疲憊的按照自己的節奏咔噠咔噠的前進，現在這個社會已經沒有人用到這種老式的挂表了，執離卻有一個。他們有漫長的生命，時間的長河足以淹沒掉他們大半可有可無的記憶，而執離卻覺得，日複一日再乏味不過。

“咚咚咚。”一陣敲門聲打亂了時鐘的節奏。

“是小崔麽？”執離安安穩穩地躺在床上說，“進來吧。”

門縫被推開一點露出來崔珏挺拔的身影，他輕飄飄進來，連關門的動作都輕手輕腳的。執離知道是他，懶得起床，翻了個身單手托着下巴問道：“有事兒？”

崔珏說：“沒什麽大事兒。”

執離眼睛一轉，笑道：“你可不是什麽愛八卦愛挑事兒的人，我希望沒什麽大事兒。”他笑眯眯的，說話卻意有所指。崔珏走到他的床邊站定，也不坐下，就直挺挺的站着，低頭對執離說：“我就知道，什麽都瞞不過您。”

“你可別介。”執離說，“那孫猴子就是精明啊，自己不來偏叫你來。你賣給他了麽？怎麽胳膊肘往外拐？”

“因為我覺得，他說的挺有道理的。”

執離朝崔珏一伸手，崔珏就自然而然的搭了過去，坐在了床邊。執離枕在了崔珏的腿上，說：“大家都有道理，只有我任性。”

崔珏低頭望向執離，手指溫柔的替他把長發攏好。執離的側臉對着他，翹長的睫毛一顫一顫的。崔珏說：“我想您應該是還有自己的顧慮尚未解除。”

“我不知道。”執離搖搖頭，呼出的氣息略帶疲憊。他閉上了眼睛，說：“哎，你說當神仙有什麽好，為什麽那麽多人想當？還不是有那麽多的煩惱？叫我去天上可以啊，那過後呢？這堆爛攤子要怎麽收拾？以天帝那個秉公執法的刻薄德行，無端端死了那麽多人，他大約是要把我活活釘死在淩霄殿上了。”他說到這裏忽然笑了笑，“不過也好，魂飛魄散了，興許也是可以轉世為人的吧。”

崔珏說：“您何必想那麽多？船就這麽大，只當是能渡一個算一個吧。其他皆是造化。”

“小崔。”執離擡頭，雙眸直視崔珏。他一貫強勢，唯有在崔珏面前才會偶爾收斂。崔珏冷冰冰的，一絲不茍，對執離确實百般縱容。久了，執離也就像是貓一樣，會對崔珏翻翻肚皮，喵喵的叫兩聲。可是崔珏知道，執離始終是只兇悍的老虎，永遠也不會變成養家的貓。

“怎麽了？”崔珏問。

執離呆了一會兒，才開口說：“你會永遠跟我在一起麽？會永遠站在我這邊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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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崔珏不假思索地說，“永遠。”

“好。”執離點點頭，“既然你答應我，那我也就答應你。只是我太久沒有回去過了，需要做些準備，明天一早我就走。”

崔珏說：“要我跟着您麽？”

執離說：“不用，你也跟不了我。天庭機制可比咱們那小小地府嚴格的多，你是去不了的。”

崔珏說：“天庭的情況咱們誰都說不清楚，現在人間鬧成這樣兒也不見他們指派上仙來處理，看來兇多吉少，您可要小心。”

“嗯，我會的。”執離嘆氣，張開雙臂順着崔珏的脖子抱住了他，說道，“要是神仙也有輪回該多好，我也能喝碗孟婆湯，忘了這些亂七八糟的，反倒輕松自在。”

“怎麽總想這些事情？”崔珏的手輕柔的撫摸着執離的頭發，“您心裏有事兒吧？”

“沒有。”執離在崔珏懷裏搖頭，“就是這活兒幹了幾千年，幹累了，想退休。”

崔珏輕嘆，笑了笑，沒有再說什麽了。

一望無際的高原曠野之上突然出現了兩個人影，一個挺拔的站着，另一個還沒站定就撲倒在了地上，雙手撐在地上大口喘氣。

“怎麽了？”楊戬問道。

“我操，缺氧！”他們位于青藏高原之上，郁琛有點高原反應，“你……你等我喘兩口氣。”

楊戬四處望了望，他們在無人區，別人說了，除了他倆之外目之所及之處連個能喘氣的都沒有。他用腳碰了碰趴在地上的郁琛，說：“你不覺得這裏很不一樣麽？”

“什麽不一樣？”郁琛說，“天氣挺好的，藍天白雲，就是空氣稀薄……還有，我是狗麽！你能不能別踹我！”

說起狗，楊戬自認為能力恢複了，可是還是沒有哮天犬的消息，心中始終擔憂。他對郁琛說：“就是這裏天氣奇怪。現在正值冬季，我們一路所經之處風暴雨雪樣樣齊全，人間秩序早就混亂不堪，可這裏倒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你說怪不怪？”

“也許是因為這裏尚未開化呢？”郁琛說，“自然再怎麽變化，也不過是讓人類社會回歸原始自然，可是這裏千百年來都是這個樣子，還能怎麽變？”

楊戬說：“有些道理。不過，也可能是因為……”

“什麽？”

“本就不同吧。”楊戬說，“我感覺到了，正在波動的磁場。”

“什麽什麽？”郁琛接連又問了兩聲。他給自己順好了氣，然後坐在地上，把背包裏的計算機打開，“呃……确實好像是有點影響，但是我自己感覺不到，機器嘛，還能用。你是什麽感覺？”

楊戬說：“我要怎麽形容你才能理解呢？就是……波動。”

“那我大概理解成信號幹擾吧。”他把計算機開了後臺運算，按照他之前寫過的程序繼續跑。他扶着楊戬站了起來，問：“接下來怎麽辦？我們就徒步走進去？”

“對，不是很遠。”楊戬說，“越往那陵格勒中心走，磁場幹擾就越強，我暫時不能動用自己尚不穩定的能力。”

“要走多久？”

楊戬擡頭看了看天空，說：“半天吧。”

“……好吧。”郁琛深吸一口氣，但是空氣中稀薄的氧氣似乎永遠不能填滿他的肺部，他吸到最足的時候用力全都吐了出去，幾個回合之後說道，“我想我能堅持，走吧！”

因為沒有劇烈的戰鬥和耗損，楊戬的铠甲褪下去了一層，只留了幾個關鍵部位的護甲，其他地方則是勁裝打扮。他怕郁琛的體力跟不上，故而沒有行走的太快。郁琛特別認真的低頭看着自己的腳步步伐，問道：“那陵格勒長什麽樣？”

“是一個峽谷。”

“又是峽谷啊？”郁琛的口氣有點犯難，不過他馬上又說，“那是不是海拔能低一些？氧氣可以充足一點？”

楊戬“呵”了一聲，說：“你想到多了。這裏是高遠，那陵格勒峽谷隸屬于昆侖山脈，海拔在三四千米之間，你有的受了。”

“沒關系……”郁琛握了握拳頭，像是鼓勵自己一樣喊道，“我可以！”

他的聲音永無止境的曠野之上消失的很快，楊戬一敲他的頭說：“別叫這麽大聲，你再把狼招來。”

“這裏哪兒有狼啊！”郁琛說，“楊傲天你是不是沒讀過書？學沒學過地理？”

“好了你閉嘴吧。”楊戬說。

他似乎是有意報複郁琛，一路上都沒跟郁琛說過什麽話。郁琛自己一個人呆着的時候其實特別安靜，但是架不住他內心戲多。他喜歡胡思亂想，有時候平靜的神态表情往往掩蓋着血雨腥風的劇情。有他這種思維邏輯的人不适合搞開發，不缜密，還容易陷入自我情節。

雖然他覺得自己非常缜密了。

雪域高原的風景同內陸不同，一望無際，天高雲低。只看上兩眼，就好像能忘記一切煩惱一樣，時間仿佛也能就此停止。陽光透過雲層在地上投射出斑駁的影子，慢悠悠的跟着他們一起走。要是沒有火燒眉毛的任務，郁琛覺得這就跟度假一樣。

只是這樣的風景只能看一陣子，時間久了，郁琛就開始覺得無聊了。他果然是被現代科技深度捆綁的一代人，不可以沒有手機，不可以沒有網絡，哦——還有煙。

不想沒關系，一想，瘾就犯了。

郁琛開始有點煩躁，兩只手在自己身上摸了個遍。他這衣服是出門剛換過的，幹幹淨淨的什麽都沒有。他叫了一聲前面的楊戬，說：“我問你個問題呀！”

“說。”楊戬簡短回答。

“你既然能力恢複了，那是不是會變法術？”

“怎麽？”

郁琛快跑兩步跟了上去，拉着楊戬的手擺了一下，像是小狗一樣的讨好楊戬，說：“你能給我變盒煙出來麽？”

楊戬莫名：“你自己沒有麽？”

郁琛的頭搖的跟撥浪鼓一樣：“沒有。”

“那就忍着。”

“你太狠心了吧老哥！”

楊戬挑眉：“不服？”

“沒有沒有沒有！”郁琛一秒慫了下來。

“我一直覺得這不像是你應該有的習慣。”楊戬說，“感覺像是偷穿了大人西裝的小孩兒一樣違和。”

“……我不小了。”郁琛說，“你總不能打擊群衆積極性吧，我就這麽點愛好。而且上班太累了，抽個煙還能有理由出去放松一下。還有熬夜啊，要不怎麽頂得住？我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好了，知道你話多。”楊戬說，“累麽？”

“不累，趕緊走吧。”

楊戬掃了郁琛一眼，說：“我覺得你這個人很愛裝。”

郁琛說：“我裝什麽了？”

楊戬說：“你有時叽叽喳喳的，但是說的都是無關痛癢的話。你自己真正需要的，自己不說，也不問別人要。粗略算來，咱們得走了将近兩個小時了，你真的不累麽？還是怕說累覺得會耽誤事兒？”

“沒有，不累。”郁琛說，“女生逛街能逛一下午，我覺得這點路程我還能接受。”

楊戬笑笑。

相處的這些時間裏，他隐約摸清楚了郁琛的性格。郁琛看似沒所謂的混沌度日的樣子，但是身體裏好像始終有根緊繃着的弦，他只在一個安全可控不被人讨厭的範圍裏撐臉，但是真正要命的事情從來不敢任性。即便是郁琛再怎麽為難，再怎麽心不甘情不願，只要他們之中有任何一個人開口了，郁琛都會盡力而為。

就算他自己偶爾崩潰跑走，也會在過後非常冷靜克制的強迫自己走回去。楊戬見慣了郁琛自言自語說“沒關系我可以”的樣子了。他确實強行叫郁琛做了很多事情，郁琛不敢掉鏈子也有一部分原因在于自己這邊。可一個不太會任性妄為的人，大概率上還是因為成長所致吧。

郁琛是個孤兒，他缺少很多同齡人應該有的關愛。他沒有被父母寵愛過，也許那些畫面他只在小說和電影裏才能見到。他也沒有被愛過——也許有，但是已經形成的思維定式叫他沒有勇氣面對容璞口是心非的拒絕，同樣在很久之後，依舊不敢奢望容璞曾對自己有過一星半點的不一樣的情感。

怕給人帶來困擾，怕給人添麻煩，怕被嫌棄，怕被厭惡——歸根結底，還是怕自己喪失融入人間情感的能力，怕被群居生活所拒絕。

所以郁琛會選擇一個根本不必與人打交道的工作，因為只有在這樣虛拟的世界裏，他才能真正的放松自己，做喜歡做的事情，找到自己存在的價值和意義。

楊戬看郁琛還在認真的低頭盯着自己前進的步伐，一步一步的，想必是怕看別的分神而暴露了自己疲憊的狀态。楊戬無聲嘆息，伸手指着前面說：“再往前走就要進峽谷了，情況會很危險，我們在這裏休息一下，免得你到時候跑不動拖我的後腿。”

“啊？是麽？”郁琛順着楊戬手指的方向望了望，雖然什麽都沒看到，但是還是順着楊戬的話說，“那好吧。”他原地坐下，從背包裏拿了瓶水出來，先是遞給楊戬，問：“你喝水麽？”

“不用。”

“那我喝了啊。”郁琛仰頭把瓶口對準自己的嘴巴，剛剛張開，地表傳來了劇烈的震動，誰全潑在了郁琛的臉上，嗆進了鼻子裏。他慌慌張張的站起來說道：“地震了？”

“沒有。”楊戬警覺的看着前方，說道：“不過，你也怕是休息不了了。”

本來晴朗的天氣瞬間烏雲籠罩，天色漸漸黑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