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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九

敖烈手上幻化出了一把鋼鐵銀槍,槍身上面雕刻着細細的龍紋,威武之勢一直蔓延到槍頭。透明如水晶的槍頭與槍身是分離的,中間有一團淡藍色的光芒,那光芒裏面流淌着的是龍族力量符文。

槍頭點地,敖烈往前跨了一步,身上就被那淡藍色的光貼上了重重護甲,他提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來應對眼前這個“大師兄”。

孫悟空倒是微微一笑,朝他勾勾手指挑釁,說道:“讓你三招如何?”

“不必了!”敖烈提槍就上,槍頭就快觸及到孫悟空的時候,眼前便多出了好幾重影子。孫悟空幾根汗毛就變化萬千,敖烈只得在真真假假之中周旋。他沒有火眼金睛,修為也遠不如孫悟空,在真假□□之中鬥的無暇顧及其他。

他心中覺得糟糕,再這麽被耗下去,只怕連這猴子的一根毛都沒碰到,就被他先折騰的筋疲力盡了。敖烈把槍一握,騰出另外一只手出來施展法術,他背後瞬間騰起了兩條銀色巨龍,驚濤駭浪一般奔向前去,那雙龍化為水花把眼前一切沖散吞沒,只有一個影子浮于水面上空。敖烈将龍收了,擡頭說道:“原來即使是假的,你也有他一切的習慣呀。”

“你為什麽說我是假的?”孫悟空表情有些奇怪,“為何不是你是假的?”

“你就是!”

孫悟空笑道:“那是周莊夢蝶,還是蝶夢周莊?你又是靠什麽分清楚的呢?我自然是我,這世上只有一個孫悟空,你呢?我倒不信你是小白龍了,畢竟他可不會拿着武器指向我。”

敖烈怒道:“那你就可以拿金箍棒打我了?”

孫悟空說:“因為你是假的!”

“胡說!”敖烈氣急敗壞地再一次沖了上去。

“我勸你還是省省力氣吧。”孫悟空招架起來萬分輕松,他只微微一拂袖就把敖烈揮在了地上,手中的金箍棒在他臉側一插,幾乎貼着他的白玉一樣的臉,好像稍有拿捏不準,就能搗碎敖烈的半張臉。

敖烈光鮮驕傲,早年間又受過扒皮去角的苦,後來便更加愛惜自己了。他瞪大雙目看着近在眼前的金色紋路,竟一時不敢相信哪個是真哪個是假。

這金箍棒是真的,大師兄疼愛他,什麽仙家法寶都可以拿給他把玩。紅金色的棒子,他拿來支過帳篷插過旗,上面哪裏有磕磕碰碰的痕跡他都一清二楚,可現如今,這東西真真切切的插在自己面前,大師兄也是真的要殺了他。

想到這一層,敖烈既覺憤怒又覺難過。他告訴自己眼前這個是假的,是不知從何而來的幻象,可是他又無法接受對方有一張與大師兄一模一樣的臉,聲音、氣息、習慣、動作……統統都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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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怎麽舍得呢?

孫悟空慢慢走到他的身邊,手掌張開,金箍棒就從地上抽了出來落入他的手中。他看着敖烈笑道:“來來來,師兄送你一程,你死了,我也便能從這裏走出去了。”

這一次,金箍棒是朝着敖烈的心髒落下,待要将他戳個通透的時候,敖烈人影虛晃一下竟然不見了。孫悟空一滞,雙眸立刻變成了金色,他環顧四周說道:“小龍兒,你往哪兒躲呀?”

周圍被透明的物質圍了起來,看似沒有邊界,可一旦靠近就會在接觸的地方出現蜂窩狀的圖形。孫悟空知道敖烈跑不出去,他只消花些功夫,敖烈可逃不過他的火眼金睛。

他站在中心,忽而嘴角一勾,擡頭便看直沖下來的一條銀色巨龍。孫悟空擡手便接,白龍前爪将他鉗制在地,一用力,尖銳的爪尖就把地面戳出了幾個窟窿。此時天空尚未完全破去,仍有白光照耀進來,照的那白龍一身鱗甲光亮勝雪,又如鋼鐵般堅硬不催。孫悟空卻毫不慌張,任由這白龍壓制着他,口中念叨振振有詞。

這猴子本是千古第一妖怪,只因修習佛法皈依佛門,可世間千萬仙術妖術,他又哪個不會呢?敖烈單純哪裏見過這些,頓時渾身像是要被抽了筋一樣劇痛,身體蜷縮在地,連爪子都松了。

敖烈反複默念靜心訣,疼痛有所消減,可一顆心全然被怒火點燃。他一聲龍吟震的天旋地轉,孫悟空也飛身上天與他纏鬥,金光白光分外激烈。

電光火石之間,孫悟空瞧準了白龍腹部的破綻,一根棒子帶着巨力揮下,白龍閃避不及墜入地上,哀鳴震天,一時沒能再爬起來。他傷的不輕,只得盤縮着身體,露着獠牙滿目兇光的盯着孫悟空。孫悟空緩緩落到地上,輕呼一口氣,說道:“你聽話一點,又何必受這委屈,疼了吧?”

白龍的爪子在地上一抓,頭往前伸,牙齒露的更多,尾巴甩在身後有力的橫掃——這是他威脅的姿态,也是防禦的樣子。

“你以為你是誰?”孫悟空冷冷說道,右手一揮,幾根毛發幻化成了薄薄的光束刀刃飛向白龍,擦着他的鱗甲飛過。那光束刀刃鋒利無比,連那龍族的鱗甲都可輕易撕破。飛刀連帶着被割下來的鱗片血肉一起插在地上,而白龍身上破了好幾個窟窿,泊泊流血不止。

白龍尖嘯,孫悟空每往前走一步,他手中就飛出幾片刀刃割破白龍的鱗甲。其中一把較長的插在了白龍的一只爪子上,上面流動着咒文,叫白龍動彈不得。他仍舊往前走着,白龍看着他靠近,連龇牙咧嘴的力氣都沒有了,只能縮成一團。

“師兄……”敖烈開口,聲音微弱,“你……在哪兒……”

“不就在你眼前麽?”孫悟空居高臨下,看他的眼神極其冷漠。敖烈的印象中,大師兄從來沒有這般如此過。他知道師兄生性頑劣,喜好無拘無束,他們相處的幾百年裏,若非有十分重要的事情,幾乎很少相見。只是他每年生日時,大師兄不遠萬裏都會趕來。他過了幾百個生日,師兄卻總愛一臉笑意的摸着他的說,小龍兒千歲有餘,可怎麽像是長不大的樣子?

他哪兒是什麽長不大,只是身份高貴,平日又有幾位師兄罩着,萬事不由他操心,沒經歷過那麽多事兒,自然就懶得長大了。敖烈與孫悟空講過先前自己在龍宮的故事,如何的意氣風發,後來又經歷了如何變故。他雖是仙人之軀,可還是怕疼怕的緊,說起那段往事的時候眼裏還存留着懼意。

幾個師兄弟相遇,哪個不是經歷了萬般苦難修成正果呢?可孫悟空還是攬他入懷,安慰着他說,小龍兒莫怕,只要有師兄在,定不會叫別人傷你一根汗毛。

齊天大聖一言,重如千斤。

可現在,這張臉,這個身體,這個人——要将他碎屍萬段了!

“師兄在呢。”孫悟空一字一句地說,“小龍兒,我早就叮囑過你要謹記修行不可怠慢,可你只愛游山逛水揮霍人間。若我的話能記在心上哪怕半分,今日又何必淪落至此?我恐怕沒跟你講過,我最恨你這般纨绔子弟的作态,成天的像是給抽了筋一樣就愛往人身上湊。你這心思要是叫佛祖知道了,不光自己再受懲罰,怕是還要連累于我。我礙于兄弟情分從沒與你明說過,難道你就真的一點都不知檢點麽?”

白龍伏在地上,眼神哀切。

孫悟空用力一腳踏在白龍身上,優哉游哉道:“那我不妨說的明白點,我已懶得跟你裝什麽情深義重,你就是我的一個累贅。我救過你的命,你若心裏還有些情分,不如今日就還給我吧!”

他擡起右手,掌心之中聚了一團紅光,那紅光把他的臉襯的像是從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魔。他笑的肆意,按着那團紅光往下便要收了敖烈性命。豈料空中一聲斷裂巨響,那蜂窩狀的結界像是碎玻璃一樣噼裏啪啦的墜落下來,中間竟還夾雜着一道金色的光芒!

“呔!”那人大喝,“哪裏跑!”

那身影如流星火焰,數尺長的鐵棍夾風而落,将那孫悟空拍在地上。敖烈本緊閉着雙眼等待死亡,但這樣大的動靜促使他把眼睛睜開了一條縫隙。

那人逆光,身着金屬铠甲,一團黑影中鍍上了一層金邊,手中握着一把如意金箍棒,那氣勢好不威風!敖烈叫道:“大……大師兄!”

“我知道。”孫悟空擺擺手,笑道,“等我解決完這個冒牌你再說話也不遲。”

他對敖烈說話是笑的,可看到那美麗的龍鱗被翻絞的血肉模糊之時,心中騰起了滔天的怒意。他成佛數百年,從未有過如此心境,此刻只想拿起屠刀将這害了敖烈的冒牌貨斬殺!

那邊廂,另一個孫悟空從地上爬了起來,啐了一口,看着眼前這個與他完全鏡像的人,說道:“你是誰?”

“我倒要問問你!”

“齊天大聖!”

“這世上齊天大聖只有一個。”孫悟空冷冷笑道,“可惜,你做不得!”

他一個跳躍,揮舞着金箍棒上前。站着的那個也做好了影帝之姿,兩人瞬間交火,打鬥在一起眼花缭亂,連敖烈都看不出來哪個是真哪個是假。

真假孫悟空這事早年也有過一回,是那六耳猕猴冒充,最後大家無計可施只得請了佛祖幫忙。可現下天高皇帝遠,誰又能去搬救兵呢?他忍着劇痛掙紮定睛看着,也不知道該信哪個不信哪個了。

那兩位又抖了數百回合,其中一個似乎稍有不敵落入下風,被另外一個順勢打了胸口拍到了地上,不等他起來,那孫悟空就将金箍棒插入了地上那人的胸口。只聽一聲慘叫,地上那個便死了過去,不一會兒幻化成風消失的無影無蹤。

活着的一個站了起來,滿身煞氣的朝着敖烈走過去。敖烈早就變為了人形,躺在地上看着孫悟空走來。可他不敢确認,望過去的眼神中充滿着悲涼和絕望。

不知不覺,眼淚順着他的眼角流了下來,在白瓷一樣的皮膚上留下了一道痕跡,然後隐沒在黑發之中。

孫悟空單膝跪地,擡起一只手,敖烈吓的閉上了眼睛。只是未有後話,身上的傷口處倒是傳來陣陣暖意。

“小龍兒,我來遲了。”孫悟空說,“疼麽?”

敖烈這才睜開眼睛,細細辨認了很久。眼前這個孫悟空,看他時溫柔如水,他忍不住大哭出來:“疼死了!”

孫悟空把敖烈抱在懷裏,敖烈的一只手被戳穿了一個窟窿,都要見了骨頭了,孫悟空把他的手握住為他清理傷口,心疼道:“我沒想到這法術竟如此厲害,是我先前低估了。小龍兒莫哭了,馬上就不疼了。”

“大師兄,你是不是很讨厭我?”敖烈啜泣道,“楊戬說……這個妖怪會把人分裂開,剛才那個恨我很的要死……是不是你心底裏也讨厭過我,才會這樣?對不起,我……以後再也不任性了,我一定勤加修煉,再也不當你的累贅了……對不起……不要讨厭我好不好?我最喜歡大師兄了……我不想被你讨厭……”他哭的難過,說話結結巴巴,好像稍有不慎一口氣就提不上來了。孫悟空嘆道:“傻子,我愛護你還來不及,怎會讨厭你?那妖怪是故意說這些話亂你心神的,哎……你若不信我,我又該如何跟你解釋呢?”他拍了拍敖烈的後背,說:“別哭了。”

敖烈紅着眼睛問:“你真的……不會讨厭我麽?”

“不會。”孫悟空說,“你說吧,我怎樣你才信?”

敖烈想了想,不顧身上還在流血的傷口,張開手臂幫助了孫悟空,耳朵貼在了他的胸口上。大師兄的胸口溫暖,傳來強勁有力的心跳聲,他聽了一陣才覺安心。孫悟空說:“聽到什麽了?”

敖烈想了想,說:“你若是騙我……若是……”

“怎樣?”

“不怎樣……”敖烈頹喪地說,“我打不過你,我甚至連你的一個影子都打不過……你就算騙我,我又能怎樣呢?我只是會傷心難過罷了。”

孫悟空說:“我若是騙你,就去菩薩那裏領罰,再壓個五百年好了。”他說話間幫敖烈把身上的傷口治愈的七七八八,只是完全恢複需要一些時間,那白嫩嫩的皮肉上留着一個又一個新長出來的粉肉的痕跡。他把敖烈橫抱起來,說:“好了,這個幻境破了,咱們得去找真君會和了,不知他們都遇到的什麽。”

“楊戬不是善茬,我倒是不擔心他。”敖烈說,“我擔心小郁。他手無縛雞之力,但凡碰見誰都是滅頂之災,哎,真不知他怎麽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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