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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八

“哇啊——！！！！”

黑暗森林的盤旋起一陣人類尖叫，那聲音雖大，可是似乎蕩不出去，被那層層金屬罩在一定的區域內。

郁琛已經不是第一次知道自己倒黴了，但此時此刻，大概是人生倒黴的巅峰。他聽NO.4的話在周圍觀察一番形式，只是還沒走兩步路，那些花花草草忽然就像被什麽邪能附體了一樣往外散發黑煙。那些黑煙交織成一個又一個的形狀，郁琛不知那到底是什麽，只統稱他們為——鬼。

“這是什麽啊！你認識麽！剛才還好好的！”受到驚吓的郁琛像個無頭蒼蠅一樣的亂跑，仿佛置身于喪屍狂潮之中。他跑了百十來米開外發現那些“幽靈”一樣的東西并沒有把他當做目标，漫無目的的像是春運的火車站一樣。郁琛趕緊找到了一個隐蔽的地方，小聲說：“喂，你好歹說句話啊！”

他胸口上震了一下，聽見NO.4說：“有類似數據樣本，但是似乎不完全匹配。”

“什麽？”

NO.4說：“進化版持天的組成材料裏類似的數據樣本，就是那些亡靈。不完全匹配的意思是，亡靈是死的，而他們似乎是活的。”

“他們……是人變的？”一想起這個，郁琛就渾身發麻，倏地打了個冷顫。

“不是。”NO.4說，“他們是由能量組成的，不是人類。而他們的能量跟這整個森林的能量倒是非常相似，大概就是這麽個關系。可能是某種外來刺激喚醒了他們，他們看似散漫但是有一個大概的方向，應該就是那裏了。”

“外來刺激？”郁琛說，“你說會不會是楊戬他們？”

NO.4老實回答：“沒有數據可以分析出是否是他們的概率。”

“我直覺是，我們走！”郁琛站起來剛要往前跑，卻馬上又縮了回來，“他們現在沒有攻擊我，不會一會兒突然攻擊我吧？”

“這個我也不知道。”NO.4說。

“人工智障。”郁琛小聲說道，“要你何用！”

NO.4不太服氣地說：“你不可以問我這些無法分析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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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好吧。”郁琛無奈地說，“我們過去看看，姑且當做他們……不會攻擊我吧。”

一條銀色巨龍在空中咆哮，他張開嘴向地面吐出風浪，那些幽魂不怕水，彼此連接起來将那水勢阻擋住，反而沒造成半分影響。水沖到金屬的樹枝葉片上，就像是碰到了燒的通紅的烙鐵，滋滋兩聲就化為了霧氣。這天地之間是暗色的，霧氣也是暗色的，朦朦胧胧的像是詭異的夢境。

巨龍墜到地上變回了人形，敖烈喘着氣大喊：“我沒辦法維持原型太久……這裏的幹擾太厲害了！”

孫悟空的金箍棒把他一側的幽魂清理了幹淨，扭頭說：“小龍兒！到師兄這兒來！”即便是他這樣法力無邊，在此處也倍感吃力。自己千年之前造的孽，如今倒是都還了回來，只能無奈感嘆輪回造化。

那些幽魂各有不同，有的巨大無比，雙手錘到地面上似是有地動山搖之勢。有的小如蝼蟻，成群結隊密密麻麻爬滿一片叫人發嘔。有的像飛禽，有的像走獸，能力各有不同，但烏泱泱如此之多，着實讓他們覺得頭疼。

“我怎麽覺得越來越多了？”郁琛躲在楊戬的屏障後面，看着前仆後繼的怪物對楊戬喊，“他們是不是殺不死？”

楊戬手中的長刀分出幾不同的刀刃出來，他大力揮動将那些怪物一一砍倒，右手再按上去一個封印。那些被封住的怪物确實不動了，可楊戬的狀況也好不到哪裏去。他們都清楚自己身體裏的能量在流失，也不知能堅持到何時。

“小心！”郁琛大叫提醒。可是楊戬的反應比平時慢了許多，那長臂的怪物砍到了楊戬的後頸将他拍落在地上，楊戬一陣眩暈沒有爬起來，幾個怪物圍了上去似是要将他拆分。郁琛被吓的腿軟呆愣在原地。孫悟空和敖烈也被其他諸多怪物纏住分身乏術，皆是驚愕的看着這一幕的發生。

遠處忽然撲出來一個黑影，那黑影哇哇大叫，與那些怪物都不太相同，但似乎比那些怪物殺戮更為強烈。遠處的孫悟空被龐大如山的怪物擋住了視線，他心中急切，不管不顧的調用了一切可調用的法力，金箍棒當頭劈下，巨大的威力領天地一顫，将面前的一切橫掃殆盡。孫悟空來不及趕去，将金箍棒分出幾根來，齊齊向圍住楊戬的怪物插去，一個個插在了地上，而他也體力不支的落了下來。

“大師兄！”敖烈連滾帶爬的靠近了孫悟空，“你沒事吧！”

那些怪物被這一記重拳集散了一波，遠看去只有零零散散的幾只還在外圍，看似可以喘息一陣。那些被金箍棒插着的幽魂也漸漸消失了，唯有一個還留在原地，他們圍上去看，都不敢相信眼前所見一切。

“小……小郁？！”敖烈先反映了過來，不可思議的看着被孫悟空插在地上的這個人，又驚恐的扭頭看一旁呆坐在原地的那個人。一模一樣的長相，只是呆坐的那個是實實在在的人，而被無比凄慘的插在地上的這個幾近透明，皮膚上有方才被那些怪物撓出的傷口，可他的手還抓在楊戬身上。

楊戬身體彈了一下，雙眼唰的張開，他感覺到有人在緊緊的抓着自己，有一絲絲熱度。

敖烈僵硬的問孫悟空：“這……這是怎麽回事兒？怎麽有……兩個？”

孫悟空火眼金睛，三界之中什麽妖魔鬼怪沒見過，他把金箍棒收了回來端看兩個郁琛，可也沒看出任何異樣，這讓他不禁懷疑是否自己真的被幹擾太大，連這雙眼都退化了許多。轉念一想，就算他看不出來，鬼怪也該被他這金箍棒打的魂飛魄散才對，眼前這個卻沒有。

郁琛趴在地上身體疼的要命，幸好是這副如同鬼魂一樣的狀态，要不然他真的得被孫悟空一棒穿心。肉體沒有殘破，可痛感是不會消減的，他緩了好一會兒才勉強擡起頭來，一雙眼對是到的是楊戬居高臨下的疑惑與抗拒。

他從來沒想過會是這樣的場景。

自己想盡辦法去找楊戬，去找他的同伴，當他看到楊戬被一群幽魂圍攻的時候甚至沒有過腦子的就沖了出來。他是一介凡人，甚至現在連人都可能算不上了，但也會有一念沖動去保護喜歡的人。

那一瞬間就連NO.4都在跟他說，很危險，不要過去。

但是他沒有聽。

郁琛不知道自己出現的一幕到底是像個英雄一樣還是狼狽的不堪入目，也許什麽都不是吧。孫悟空捅的他快要斷了氣，楊戬看來一點也不接受他的存在。郁琛的目光繞過了楊戬，看向他後面的另外一個自己。

那個自己安安穩穩的坐在地上，是一個實實在在人，看起來被保護的也不錯。

郁琛跪在地上垂着頭，看着按在地面的雙手越來越透明，快要消失不見了。他的脖頸很疼，一定是因為剛才被咬到了才會變成這樣。

一時間各種複雜的情緒湧上心頭，他的肩頭開始顫抖，很想大哭，卻又哭不出來。他不知道該對誰說話，只能像是自言自語一樣地對NO.4說：“我是不是真的要死了？可是……為什麽會這樣？我才是啊……”

他大約今生都無法心想事成，過的也不順遂。盼望愛卻總得不到愛，親情，友情，愛情，無論哪個都與他背道而馳。他想當一個普通人，平平凡凡毫無波瀾的過活一生，也許最後會孤獨的死去老去，身後空無一物，這想來是個寂寞的故事，但是他不畏懼。他以為自己對于生活的要求很簡單了，可沒有如願，楊戬讓他颠沛流離終日惶恐。楊戬總對他說，他應當有些身而為人所肩負的使命感和責任感，他都嗤之以鼻。

他有英雄夢麽？也許有過吧。在漫畫裏看過，在小說裏看過，在電影裏也看過。小時候也會裹着破舊的床單當自己的紅披風，可還是被欺負。長大了就不會再有這樣的想法了，因為他覺得能把自己的一生安排妥當已經非常偉大了。

那麽這個世界有英雄麽？也許也有的吧。但是可能他還不夠苦難，他太平凡了，所以沒見過英雄的模樣。

楊戬是麽？現在看來……大概不是的吧。

他想着想着苦苦笑了兩聲，心中竟覺得當人是真的不好，當神當鬼都比當人好。因為人是被感情支配的動物，會一時心血來潮，一時上頭沖動。他覺得自己不是個熱血的人，但他看到楊戬落難的一幕時，真的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會被燒的熱血沸騰怒火沖天。

原來人人都想當英雄啊，當一個人或者一群人的英雄都好。

只可惜郁琛永遠是個不能如願的人，他也許都要救不了自己了。

坐在地上的那個郁琛站了起來，他顯得比跪着的這個冷靜許多。他沉默的走到他面前半跪下，兩人如同雙生子一樣不分彼此，只是怕跪着的那個狼狽凄慘太多，馬上就要消失不見了。

郁琛的兩根手指按在自己的太陽穴上，似乎要跟即将消失的這個分享什麽，而後開口說：“你看，他不喜歡你吧？別傻了。”

跪在地上的郁琛擡頭愣愣的看着冷漠的自己，忽然嚎啕大哭起來。

悲傷的情緒像是瘟疫一樣在傳染，敖烈抖了一下，不禁用雙手捂住了嘴巴，孫悟空強行把他的臉掰向自己，呵斥道：“不能哭！不準哭！”

敖烈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臉上流下了兩行清淚，只知道磕磕巴巴地問：“大師兄，怎麽辦啊……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孫悟空急道：“把眼淚收回去！”

神怎麽能有眼淚呢？他都感受到了巨大的悲切，更怕敖烈被影響到為此動了凡心。敖烈一哭，還能以一個神的身份存在于天界麽？

神佛皆有慈悲，但不會為任何一個人落淚。

敖烈擦了擦臉，卻還是止不住，孫悟空只能強行用法術将他固定住，連眼睛都不眨了，這才停了下來。

楊戬也愣在了原地，他漫長的一生中從未有過像現在的這般難以言喻的心情。

他一直堅定的認為自己選的是對的，郁琛不善争搶，喜歡退讓，他确實憑着這樣的直覺抓住了自己認為是對的人。後面郁琛的表現也與之前沒有任何出入，他對此深信不疑。可眼前又出現了一個，痛苦又絕望地說，他選錯了。

他從來沒有做錯過任何一件事，他怎麽可能錯？

楊戬張着嘴卻說不出話來，因為他已經分不出來誰真誰假了，他也看不出任何區別，一樣的樣貌，一樣的靈魂，聲音、眼神、呼吸都是一模一樣的。他心中突然産生了一種懼怕的情緒，懼怕自己一伸手就又選錯一回。

他辜負過郁琛太多次了，也許終其一生他都無法回應他不能理解的那種情感，但是看郁琛難過，他也會懊惱。

眼下是兩個都選，還是兩個都不選，抑或選對或選錯一次呢？

楊戬猶豫了。

也許郁琛自己就即将為楊戬解決這個問題了。他哭着仰望冷漠的自己，問道：“為什麽？”

“因為我是你，你也是我。”另一個說。

“有什麽不同麽？”他問，“我就是我，你不是……”

“人有很多性格，但是很可惜，我們都不是因為性格而分裂出來的個體，更不是人格。”另一的樣子十分冷靜，一點都不如之前那番慌亂。他貼到郁琛耳邊，用只有他們彼此能聽見的聲音說道，“你是我柔弱的外殼，我費盡千辛萬苦模仿你的樣子才能走出來，那麽現在，你已經不需要存在了。”

郁琛瞪大眼睛，因為這個聲音不是從耳邊傳進來的，而像是從腦海深處而來。

只見另一個郁琛轉頭對楊戬說：“他是假的。”

他要消失不見了，他自己知道的，因為目光中的一切都在變模糊，也在變的黯淡。孫悟空和敖烈的臉，自己的臉，最後落到楊戬的臉上。他想再看一看楊戬的臉，書裏說的沒錯，這個好看的男人啊……雖然不是蛇蠍心腸，但是真的太無情了。

不過這些似乎都要與他無關了，不知為何，這一刻他的心裏忽然釋懷輕松了許多。

人世間能有幾人得到真愛呢？

人世間能有幾人心想事成呢？

人世間能有幾人善始善終呢？

這麽一想，就真的沒什麽可計較的了。

就這樣吧，這次是真的要說再見了。只是郁琛想再貪戀一眼，他就可以安心離開了，再也不必管洪水滔天了。他甚至開始計算自己是否會在奈何橋上見到那個威武壯碩的男人，惡狠狠的遞給他一碗湯叫他清算前生。

不過這些好像都不存在了，地府都毀了，那想必就沒有來生了吧。

那麽就再也不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