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缱绻情深

歐陽王府。西然的房間裏。

雕花的床，紅紗帳。西然面色慘白，半躺在床上。小玉坐在床邊，一只手端着藥碗，另一只手拿着湯匙，正在從碗裏舀出藥汁喂到西然嘴邊。西然小口小口地喝着，每喝一口都要費很大力氣，喝一口之後就要喘會兒氣……

有個丫鬟進來輕聲說道：“禀告王子妃，外面有個叫綠藤的小姐，說要來看望王子妃。”

西然的眼睛亮了一下，微微點下頭，算是表示同意。

那丫鬟退下，不一會，帶着綠藤走了進來。綠藤徑直走到床邊，坐在小玉身邊，望着西然。還沒有說話，就有一串淚珠流了下來。這哪裏還是記憶中那個娉婷綽約的西然啊。消瘦的臉頰象刀削的一樣，臉色青白青白的，白得吓人。眼睛裏沒有一點生命的光輝。

綠藤哽咽地叫了一聲：“西然姐姐……”綠藤一直叫西然“姐姐”，基本不叫“嫂嫂”。

西然無力地笑了笑，她的笑還稍稍帶點生機：“傻丫頭，幾年不見長這麽高了！____怎麽一見面就哭啊？想念姐姐就應該早點來才對呀！”

“我是，我是……我一直是想念着姐姐的……”綠藤沒有辦法再說下去，她不知道怎樣解釋。眼前的境況使得她大腦遲鈍，她想不出合适的謊言。

看到她窘迫難子，西然張了張嘴，大約是想安慰安慰她，還沒說出話，突然一陣猛烈地咳嗽……幾乎要喘不過氣來。小玉慌忙放下藥碗，跑到門外對外面的丫鬟們吩咐道：“快喊郎中！快喊郎中！”門外的仆婦丫鬟一溜煙地去了?br>

只見西然使勁咳了半響，終于咳了出來，綠藤拿過痰盂接下。西然吐出一大口痰，長出一口氣，向後躺下，可能是太累了。

綠藤冷眼往痰盂裏看去。卻見絲絲縷縷的一大口血痰，心裏更是說不出的難過。

……外面有人說話：“郎中來了。”然後四個人走進來。其中的瘦弱老人是郎中，一身貴氣的是歐陽公，綠藤以前都見過的。這歐陽公夫人已經過世，伴着兩個兒子生活，精力都放在治理自己的領地上，并未再娶。剛才聽見兒媳又不好了，疼愛兒媳心切，也跟郎中一起過來。還有兩個年齡大些的仆婦，是王府的管家等有頭臉有資歷的老仆人。

綠藤和小玉退在門外守候。綠藤悄悄問小玉道：“西然姐姐怎麽會突然得了這麽重的病？”

小玉沖綠藤撇撇嘴說：“怎麽是突然啊？！你都好幾年不來了……那年你走，連我也不告訴一聲……”

綠藤的眼圈一紅。小玉心軟了。停止了指責，接着說道：“去年大王子到邊界平定叛亂，受到圍困。好幾個月沒有音信。西然王妃思念成疾，開始還好。有一天聽說戰場上回來很多人，不知道有沒有大王子，就非要到城門口等。一直等到半夜也沒見大王子的影子。回來的人不是大王子手下的，是另一個将軍帶的，都說大王子的軍隊兇多吉少。就在那夜王妃感染了風寒，然後就一天重似一天。過了一陣，大王子帶着剩下的部隊回城來了。可是西然王妃的病卻無法好轉……都不知找過多少名醫，吃過多少藥了……”小玉說着，想起西然溫柔憐下，待自己親如姊妹，就眼淚汪汪的說不下去了。

綠藤也哭了，兩個人相對而泣，不知如何是好。

郎中診完脈，開了藥方走出來。歐陽公和那兩個仆婦也跟出來。只聽歐陽公小聲問郎中：“大夫，您看怎麽樣？吃一陣這個方子，何時能夠好轉吶？”

他們越走越遠，綠藤究竟也沒聽見郎中怎樣答複。

小玉和綠藤趕忙走進屋來，只聽西然說：“小玉。我乏了。想眯一會。你陪綠藤到外面逛逛吧。讓綠藤別走，還住她以前的房間……”

這一夜，綠藤又回到七年前腿受傷時住過的那個房間。可是她翻來覆去的睡不着。她聽見風呼啦啦的吹着樹葉不停地響，布谷鳥不停地叫着布谷布谷，還有幾只貓哇哇亂叫……反正各種聲音彙成一個大合唱般無休無止地喧鬧。好不容易各種響聲都小了，卻有清白的光透過窗棂照了進來。天亮了。

等到吃完早飯，綠藤就迫不及待地去到西然的房間。

西然今天精神稍好一點，起了床，正在梳妝鏡前，小玉給她梳頭。綠藤日思夜想的歐陽南坐在書桌前，呆呆地看着小玉給西然梳頭。三個人并無言語。

“西然姐姐！南哥哥！”綠藤輕撩珠簾走進來。

西然笑着說：“綠藤妹妹旅途勞頓，也不多睡會兒？這麽早就起來了。”

歐陽南忙站起身客氣地說道：“綠藤妹妹，快坐吧。”這一次，他好像忘了自己是叔叔。

綠藤面向西然答道：“嗯。我想先來看看你。”然後目光轉向歐陽南。歐陽南依然又坐回書桌前。碰到綠藤的目光，點頭笑了笑。綠藤盡量保持着平靜，可是內心已是波瀾壯闊不能自已。多年後再見到自己魂牽夢想的愛人，發現他仍然象一棵玉樹光芒四射，超凡得美麗，而且比以前更成熟更沉穩，別有一種成熟男人特有的風度……綠藤心裏的波瀾忽然變成了深切的悲傷。如果我是西然，如果我能當一次西然，哪怕只有一天，我也心甘情願，無怨無悔……眼睛裏立刻就好像有淚光在閃動……

歐陽南發現綠藤還再用朦胧而含情的眼神看着自己，趕忙低下頭。正好這時一個丫鬟走進來說道：“大王子，外面車已備好，問大王子何時出發呢。”歐陽南聞聽，起身對西然說：“你好好将養。我先去了。別冷落了綠藤妹妹。”然後走出屋去。他的身影消失在珠簾的另一面，又掠過窗棂直至再也看不見。

綠藤在王府守候了十幾天，西然的病沒有絲毫減輕的跡象。好的時候能起床散散步，說說話。壞的時候，就不停地咳血，只能卧床不起。而且卧床不起的時候越來越多。

這天下午，綠藤和小玉一直陪着西然，看到西然睡着了，綠藤走出來，一邊想着心事，一邊慢慢地鍍着步。她想，看來西然姐姐的病是很難好了。水晶球上還有給西然姐姐出殡的場面……既然第一件事已經應驗，那麽水晶球所顯示的事情，就會一件件地發生。如果西然姐姐真的出事，南哥哥必定受不了打擊，也要重病……那麽我該怎麽辦呢？那麽多郎中那麽多名貴的中藥都救不了西然姐姐的命，我該怎麽幫助她呢？……要不我，去求求母親？……既然人間的郎中救不了她，母親已生至仙界，也許母親會有辦法！可是母親出門游歷至今未歸，她說過了正月十五就回來，也不知回來沒有？……如果母親沒回來，我就去找木木，讓木木帶我去找他姨媽。木木的姨媽也已得道多年，就住在東海龍宮附近，她也許有辦法……對！就這麽辦！

想到這裏，綠藤心中升騰起希望。她猛一擡頭，發現自己已經來到人工湖邊的小亭子前。小亭子裏，歐陽南默默地站在那裏，臉上籠罩着烏雲，正呆呆地看着湖水愣神。

“南哥哥！”綠藤叫了一聲走近歐陽南身邊。

“哦，綠藤。你，出來散步？”

“嗯。南哥哥，明天我想回家去！我想起來我母親認識一個隐居的大聖人，他隐居之前也是專門給人行醫治病的。聽說他能妙手回春，起死回生呢。我明天回家求我母親去找他，如果能找到的話，就請他來給西然姐姐治病……”

歐陽南感激地看着綠藤，說道：“難得你有這片真心……不管結局怎樣，我先謝謝綠藤妹妹了……”說罷，就要彎腰給綠藤行禮。

綠藤趕忙一把扶住他，他吃了一驚，發現綠藤正在扶着自己的臂膀，還沒有放手的意思呢。綠藤擡着臉含情脈脈地看着他，雙手漸漸滑到他的腰間，不僅沒有松開的意思，反而抱得愈加得緊。歐陽南不知是迷惑還是把她當成了西然，也慢慢環抱住綠藤。綠藤的臉頰飛起兩朵紅暈，呢喃地叫了一聲：“南哥哥……”就閉上了眼睛。

歐陽南看着綠藤嬌羞迷人的臉龐，那閉起的眼睛，長長的睫毛在輕輕跳動着。那蔥管般的鼻子精巧玲珑。那紅潤豐厚的雙唇微微開啓，仿佛釋放着芬芳的欲望的氣息……

他忍不住低下頭，向着那誘人的紅唇接近，馬上就要吮吸到她芬芳的欲望了……他的腦海裏浮現出七年前，也是在這個小亭子，少年時的綠藤曾經深情款款地念着古詩，曾經滿臉春色地說了一句弦外有音的話____別老是叔叔叔叔的嘛！我不是小孩子。我跟西然一樣是個大女人……

當年他的心裏只有西然，可是自從綠藤對他說了那句話，他的心裏也蕩起了從未有過的漣漪。這個美麗的少女這次又出現在他面前，他早已發現只要她看他的時候，眼神就流露出無限的深情，與衆不同的深情。他一直在小心翼翼地判斷這種深情到底是什麽？直到現在，此時此刻，他看到綠藤臉色潮紅地依偎在自己懷裏，閉着美目，渴望着自己的占領，他終于明白了他在綠藤心中的位置。他也終于明白了自己心中那蠢蠢欲動的陌生的漣漪____原來是對綠藤的愛慕……

他的嘴終于觸到她芬芳的氣息，綠藤的嘴唇柔軟地張開了。期待着他的進一步探索……綠藤說過的話又在他耳邊響起……我不是小孩子。我跟西然一樣是個大女人……

他的心一驚……啊？西然，西然？西然正在病榻上忍受着痛苦的折磨，而我，我在幹什麽？我竟然在……

他驀地收回了嘴唇……綠藤驚覺到他的撤退，禁不住睜開眼。她看到他的南表情凄楚而焦慮，跟剛才的柔情風馬牛不相及。

歐陽南放開了她，面帶愧疚之色。他不敢看綠藤疑惑和受傷的表情，低頭說道：“明天我送你回家……”

“……”沉默良久，綠藤才答道：“不，我自己走！你在家照顧好西然姐姐……”綠藤想也許他想起西然的病情心中煩躁吧，也許是怕在花園裏被人看到？不過他确實吻了自己，确實……他應該是喜歡我的啊。綠藤當然不好意思再問什麽，兩個人離開一點距離，向花園外面走去。

他們不知道，就在假山後面，真的就有一雙眼睛，看見了這一切。這雙眼睛屬于歐陽北。歐陽北早就走到了假山，剛要往人工湖去，看見哥哥和綠藤兩人在小亭子裏。現在的歐陽北跟小的時候不一樣了，不再象小時候天真爛漫口無遮攔。

當十幾天前，他小時候喜歡過的綠藤突然出現在面前的時候，他再一次被綠藤的美麗折服了。他決定向綠藤表白，但是苦于一直沒有機會。因為綠藤每天在嫂子那裏忙來忙去，晚上綠藤回了屋，他又不好意思去敲她的門。他記得小時候自己想說什麽就說什麽，可是現在是成年人了。總要講些避諱吧。他好像覺出綠藤看哥哥的眼光有點與衆不同，但是也不能确定。綠藤看自己的時候也是那麽一種含情的目光啊。也許這是她天生的明眸造成的？

他看到哥哥吻了綠藤，他的心中充滿怒火和嫉妒。但是很快哥哥停止了吻她的動作，生硬地放開了她。他搞不清哥哥在想什麽，也許只是面對美色一時的迷亂？畢竟他明明看到是綠藤主動抱住哥哥的。

哥兩個從小兄弟情深，歐陽北想了想決定不跟哥哥計較。再說自己也沒跟綠藤表白過啊。如果綠藤真成了哥哥的弟妹，哥哥最起碼會尊重自己的弟妹的。他決定要抓緊時間盡快向綠藤表白。可憐的歐陽北還不知道，綠藤明天就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