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生死離別

這幾天歐陽王府上下，布滿慘淡的愁雲。王子妃西然已經卧床不起好幾天了。要麽就是猛烈地咳血，要麽就是吃點東西就吐，連喝點水都會吐。水米不進，人已憔悴得跟鬼一樣，沒有說話的力氣，只能躺在床上一動不動。今天昏厥過去好幾次，雖然郎中給救過來，但是已經不醒人事了。

歐陽南守在床邊呆呆地守着她。他的臉頰比前些天瘦了許多，臉色灰白，他的眼睛已經幹枯，眼神呆滞，不知在看着什麽方向。

西然閉着眼睛躺着，忽然眼睜開了。她動了動嘴唇，呻吟地叫了一聲：“南……”

歐陽南慌忙湊到她眼前：“西然，西然，你醒來了？”

“南，我馬上要走了……你我夫妻一場，情深似海，可是我不争氣，也沒給你生下一男半女………我想求你一件事，你能答應我嗎？”

“能。能。我一定答應！”

“我走了以後，你要好好地活下去。你要再續娶一位妻子，照顧你，陪伴你，為你生兒育女……”

歐陽南慌忙說道：“不！不！我的心裏只有你。我不會再要別的女人的……”

西然費力地擡起手，抓住了歐陽南的手，喘籲籲地說道：“不！答應我，你一定要續娶……一定！她會好好地照顧你的生活，陪伴你不讓你孤獨……我不要你孤獨不要你難過，所以你一定要答應我，否則，我死不瞑目。南……答應我……”

西然焦急渴求的目光望着歐陽南。

歐陽南堅決而悲涼地說道：“不！我不會要別的女人！”

西然氣得一陣急火攻心，劇烈地咳嗽起來，又吐出一大口鮮血。歐陽南用手絹給她接住，也不敢細看，揉成團扔到痰盂裏。

西然喘息一會說：“我看你分明是想氣死我了……你若不答應，我現在就……就……”然後喘作一團。她現在只不過是回光返照，哪有許多的力氣說話？

歐陽南流下淚來，哽哽咽咽地說道：“好，我答應，我答應……”

西然平靜下來，臉上露出一朵明媚的微笑。她擡起手撫摸着歐陽南的臉龐，摸着摸着，先是閉上了眼睛，然後那只手無力地掉落下去……一縷香魂飄飄蕩蕩從她身體裏溢出，到她該去的地方去了。

歐陽南趴在西然身上嚎啕大哭……

此時綠藤剛剛踏進這間屋子，恰恰是申時一刻。

這間屋子裏的人，歐陽公，歐陽北，綠藤，小玉，還有部分有資歷的丫鬟仆婦，都哭泣着給死者磕了頭。然後大家又勸說歐陽南，“人已辭世，哭也無益，多多節哀。”歐陽南雖然停止了哭泣，但是依然眼神呆滞。西然的死對他的打擊太大了……

接下來要停靈七七四十九天，請僧人來拜忏超度亡靈。王府內外一片沉重悲聲。

四十九天之後，到了出殡之日。浩浩蕩蕩的出殡隊伍綿延好幾裏。只見人人穿着白色喪服，數百個白幡迎風飄動，紙錢扔得雪片般漫天飛舞。

到了城外歐陽家族的祖墳處，早有家人挖好了深坑，各種禮節完畢，家人們擡着棺木放到坑裏，開始一鏟一鏟地填土……站在坑外的歐陽南忽然瘋魔了一樣跳進坑裏，捶打着棺木，大叫兩聲：“西然！等等我！~~”然後再無聲息，昏死過去。站在旁邊的綠藤淚水狼藉，又不好表示太過親近，只是不停地哭。家人們手忙腳亂地将歐陽南擡出，擡到一個轎子裏，先擡回王府去。歐陽公跟了回去。歐陽北還要留下來料理雜事，綠藤更不便跟去，只好站在人堆裏，心如湯煮。一直等到下葬的儀式徹底完畢，大家打道回府，已經一個多時辰以後了。

綠藤回到王府，第一件事就是去歐陽南的房間。她悄悄走進去，走到床邊。歐陽南已經蘇醒，躺在床上失神地望着房頂發呆。

“南哥哥……”綠藤輕輕叫了一聲。

“哦，你回來了。”

“……”，綠藤不知道說什麽好，她坐在床邊望着歐陽南，“南哥哥，你好些了嗎？___都怪我不好……都怪我沒有找到那個隐居的聖人……”

“不！不是你的錯。這是她的命，是她的命。”歐陽南依然看着房頂，并不看綠藤。

“南哥哥……生死确實由命……所以，我想讓你盡快少些悲傷，我想看到你快樂，我想看到你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我相信西然姐姐也是這麽想，你快樂她才會快樂，你快樂我也才會快樂……”

歐陽南扭頭看了一眼綠藤，眼神中有幾絲深情和感激，但是立刻又被更多的無奈和傷痛所吞沒。“咳~~，其實，我的心已經随着西然去了。我已然沒有悲傷，也不再需要快樂。因為我已經沒有了活着的願望。我現在只想死。___我的身體恐怕也支撐不了多久了……”

“不行！不會的，不會的。你不會死！我不要你死！”綠藤急急地說道，急得眼淚又掉了出來。“我不要你死！我要你好好地活着，我要你陪在我身邊，永遠永遠陪在我身邊……”

歐陽南伸出手替綠藤擦着臉上的淚。溫柔地安慰着她：“看你，又把臉哭花了。我只是逗逗你罷了，哪能說死就死呢？快別哭了。這些天……”他忽然想到西然。西然不就是說死就死了嗎？如同吹滅一只蠟燭那麽快，那麽輕易。他說不下去了。他縮回給綠藤擦眼淚的手，依然去看房頂。

沉默了一小會兒，綠藤鼓足勇氣說道：“我不要離開你……南哥哥，我想對你說一句話……”

“嗯，想說什麽？”歐陽南盡量擠出一個笑容。

“南哥哥……我愛你……”

歐陽南看着綠藤，好像不敢相信綠藤真的說出了這三個字。

“是的，南哥哥。”綠藤接着說下去，“我真的愛你，無比無比地愛。從我很小很小的時候，從那年在元宵燈會上第一次見到你，我就愛上了你。那天我就是為了看到你才爬上大杏樹，才掉了下來……不過也有幸見到了南哥哥……這些年我每天每夜都在想念你……所以我不要你難過，我不要你死，我要你好好地活着！為了我，好好地活下去。”

歐陽南當然不知道是哪一年的燈會，更不知道當時的綠藤只是躲在房頂上的小狐貍。如果不出這麽多的事情，如果西然沒有死，他的內心對綠藤已悄悄萌生了愛慕，但畢竟只是剛剛萌芽而已，而且還沒有合适的土壤。現在，西然去了，他的回憶已全部被西然占據。他跟西然當初一見傾心的初遇，以及後來七年之間深摯的感情完全束縛了他的心。他認為他沒有照顧好西然，他對西然懷有深深的歉疚。這一切都把他對綠藤的愛慕扼殺在搖籃裏了。如果他這麽快就另結新歡，那他如何面對西然的在天之靈？他覺得做為一個正人君子，他不應該再接受別的女人。

歐陽南調轉頭，不敢再看綠藤。但是在他轉頭之前，綠藤看到有一顆淚珠，從他的眼角落了下來。他喃喃地說道：“謝謝你，綠藤妹妹。我……我感謝你。但是……我現在真的不知道跟你說什麽。我不知道。我的心很亂。我對不起你……我現在好累，讓我自己躺一會兒，好嗎？”

綠藤禁不住黯然傷神，她的南哥哥，那天在小亭子不是還吻過自己嗎？怎麽忽然又如此絕情，拒自己于千裏之外了呢？但是還能說什麽，還能說什麽呢？也許眼下不應該提這種話題吧。

“嗯~~那麽你好好休息。我先回房了。”綠藤傷心地對扭過身向裏躺着的歐陽南輕輕說道。

然後蹑手蹑腳地向外走，撩開簾子，卻跟一個人差點撞個臉對臉。綠藤“哎喲”了一聲，一看，是歐陽北。

歐陽北臉上挂着淚，正用怨恨和凄楚的目光看着綠藤。綠藤剛要說話，歐陽北掉轉身就跑，轉眼跑得無影無蹤。

歐陽北早在門外聽了半天了。綠騰的每一句話都象刀子一樣割着他的心。他的心如一件瓷器嘩啦啦摔在地上，摔成一地的碎片。這次他徹底聽明白了。綠藤愛着哥哥，除了哥哥之外，綠藤的心裏沒有別人。原來早在七年前，綠藤就愛着哥哥……歐陽北萬箭攢心，他知道，他的美夢徹底破滅了。他在夢中思念過一千遍一萬遍的“小妹妹”永遠永遠不可能屬于他歐陽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