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洛州之行

這一年的初夏，洛州地區連降二十幾天的大雨，水災再次泛濫，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這日朝堂之上，一個官員奏道： “啓上陛下。洛州澇災，百姓疾苦。急需赈災物資錢糧。洛州地方官今日上表細述救災之艱難。臣以為，應該速從國庫抽調銀兩，并從朝中派官員前去主持赈災事宜。一來順應民意，二來可彰顯天子愛民之心。”

天子聽罷頻頻點頭，說道： “衆愛卿，不知誰願前去洛州赈災？”一面說，一面拿眼角掃着歐陽南。這可是個建功立業的機會，極利于在朝中樹立威信啊。

衆人早知天子之意，都不答話，歐陽南向前奏道： “臣願前往！”

天子歡喜，當即同意。

公主現在已有半年多的身孕，夫妻二人依依不舍，怎奈君命難違，歐陽南只好把公主留在家中，自去洛州公幹。

洛州城處于較高地段，災情不重，只是周圍的郊縣大水多日不退，百姓苦不堪言。

歐陽南一行人馬曉行夜宿，幾日之後，到達洛州州府。

地方官早知是當今驸馬歐陽南前來，都恭恭敬敬唯恐招待不周。當日歐陽南到州府書房查看卷宗，書童來報： “州府劉順義求見。”

不一會，劉順義進來，後面還跟着兩個随從擡着一個大箱子，箱子放定，劉順義招呼那兩個随從離去。

歐陽南不解其意，問道： “劉知府，這是……”

劉知府打開箱子蓋，露出滿滿一箱子銀元寶。歐陽南更是詫異了。

劉知府臉挂微笑，走近桌前悄悄說道： “歐陽丞相一路風塵，我們幾個屬下心疼丞相的勞苦，特被薄禮，表示表示屬下的心意。日後倘有什麽不周之處，但請丞相多多包涵提攜。”

歐陽南心中疑惑，不知如何處理，因正色說道： “知府大人，你這是幹什麽？我歐陽南辦事俱是依法依理，何來包涵一說？要說提攜嘛，我只是報孝天子之恩替天子分憂，斷無提攜之說。你休要如此。凡事只秉公辦理即可。”

劉知府笑嘻嘻說道： “誰不知歐陽丞相廉明公正。并不是屬下鬥膽引誘丞相徇私枉法，實在是我們這幾個屬下仰慕丞相英名久已。丞相身為天子身邊重臣，又是當今驸馬。屬下自知不配與丞相私交，然而又有說不盡的敬仰愛慕，實在無法表白真心，只好出此下策。歐陽丞相若不相信屬下的誠心，有空去問問已退休的老丞相便知分曉。屬下可萬萬不是奸佞虛妄之徒啊！”

歐陽南想起當年老丞相也曾因為救災來過洛州好幾次，難道，老丞相也曾這般收受賄賂？因此面露遲疑之色。

知府瞧得明白，又鬥膽說道： “現今天朝多災多難，有的人辛苦半生，退隐後依然貧寒疾苦。這一生的才學都白白浪費，還不能蔭妻封子，比不上一個小小的商人。歐陽丞相若看得起下官，下官願意與丞相兄弟相稱。明日還要大大孝敬哥哥呢。丞相初來乍到，這其中的奧妙，兄弟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只願與哥哥甘苦與共。那麽兄弟的一點孝心，請哥哥萬莫推辭。”

歐陽南沉吟不語。劉知府立刻說道： “如此下官先告辭了。”說罷，轉身退去。那個大箱子沒長着腳，自然就留給了歐陽南。

2第二日，歐陽南帶着兩個親信換上便服到城中私訪。離開州府好大一截，就見到無數的災民擠擠挨挨地在街頭巷尾，席地睡覺的，哇哇嚷餓的，随地大小便的……一個個衣衫褴褛，面黃肌瘦。

災民看到他們衣冠楚楚的樣子，就有五六個瘦骨嶙峋的孩子圍上來，凄凄哀哀地祈求： “大人，給我點吃的吧。大人救救我吧。”

歐陽南将随身帶的銀兩給了那幾個孩子。沒想到周圍的災民見此人好說話，就都圍上來讨要銀兩，把歐陽南圍了個水洩不通。那兩個親信不得已抽出刀劍吓唬一番，才掙脫出來。

歐陽南方才知道，原來他進州的路線早讓劉知府清理幹淨，所以不見一個災民。

他們又到受災嚴重的村縣去轉轉，到處是汪洋大水，房屋倒塌在水中，各種雜物浮在水面，有時還能看到漂在水面的屍體……。

此日的出行，令歐陽南深深震撼，可是，他昨天還剛剛收到一大箱子銀元寶。他該怎麽辦，他不知道他該怎麽辦。把實情上報聖上，把銀元寶退回去嗎？可是已經收下，就算退回去。人家一口咬定你歐陽南就是收受賄賂，我也有口說不清啊！

考慮了一夜，歐陽南決定暫且不上報實情。只是盡心盡責，自掃門前雪罷。

歐陽南在洛州留守數月，看清了官場上的黑暗，自己初涉其中，心中煩悶。這天獨自一人來到洛州城外寺院，捐了些銀兩想祈禱祈禱。

祈禱完畢，他獨自走上一條人跡稀少的小路慢慢回城。

兩年多來的變故，煩擾着他的內心。當他在杏花村第一次見到綠藤，那真是一種令他魂牽夢萦的愛慕。他當時唯一的心願就是得到綠藤。與綠藤恩愛齊眉，白頭到老。參加了大考以後，他又躊躇滿志，想着在官場上飛黃騰達，大展宏圖。被逼為驸馬，他也認命了。他狠心放棄綠藤，因為不放棄綠藤就要放棄他的升官發財夢。

現在這些都實現了。他又感覺其實這不是自己想要的東西。這些官場上的勾心鬥角，這些塵世的浮華到頭來有什麽用呢？他迷惘了，他到底想要什麽呢？當他決定一心一意把公主當為此生最愛的人，他又發現實際上在他內心深處，他最戀念的人竟然還是綠藤！他最愛的人是綠藤，他傷害最深的人也是綠藤。他不想傷害她，但是他偏偏選擇了傷害她啊。

他無比矛盾，現在一切都是覆水難收，說什麽都沒有用了。人生難道就是這樣總要不完美，總要有愁怨和遺憾嗎？怎麽現在的一切還不如在杏花村與世無争的簡單生活？那麽我到底想要什麽呢？

晚上書童拿來一封家信，他拆看後得知，公主生下一個男孩，讓他回信起名子呢。這封家信把他從幻想中拉回現實。罷罷罷，不要再胡思亂想了。就好好珍惜眼前的一切吧。兒子，妻子，都在遠方

期盼着自己的歸來。這是無法改變的現實……這個現實在別人眼裏羨慕都來不及，他又何必杞人憂天，總是矛盾不安呢？

他決定放心享受他所擁有的東西，不再一山望着一山高。

3歐陽南給兒子取名字叫做：歐陽仿秀。

仿秀三個月大的時候，歐陽南終于忙完洛州的公事，風塵仆仆回到京都家中。

這天，丞相的人馬浩浩蕩蕩停在丞相府門口，轎子落地，歐陽南身穿官服，風度傲人地從轎子走出。

“南~~你想得我好苦呀~~”還沒回過味來，早被沖上來的公主抱了個緊緊。

公主思夫心切，也顧不得衆目睽睽，就撲到丈夫的懷抱裏。

“南，你終于回來了。你再不回來，我就要去洛州找你了。我每天每夜想念你，我的心都要碎了……”公主眼裏含着淚，無限深情地看着面前的丈夫。

一層雨霧模糊了公主的臉龐，歐陽南使勁眨了眨眼睛： “陽兒，我也想你啊，每天每夜都想念你。還有我們的兒子，現在都學會叫爹了吧。”

公主含着淚笑出了聲： “他才三個月。還不會說話呢。你倒想得美！”

歐陽南呵呵一笑，發現周圍的随從們都眼巴巴地看着他們： “好了好了。這裏這麽多人看着呢！我們先進屋再說話吧。”

一句話說得公主紅了臉，掃一眼暗自偷笑的随從們，牽着歐陽南的手，轉身向府中走去。

“南，走快點，走快點呀。”當了母親的公主還是像個孩子一樣可愛。她蹦蹦跳跳地邊走邊說， “你都想象不出你兒子有多聰明多漂亮！比一朵花還要好看！每天看着兒子，我這心裏呀，比吃了蜜還甜！”

“那還用說？我歐陽南的兒子肯定是聰明絕頂。____哈哈，看你高興的，我都追不上你。”

紅木的雕梁畫柱，雅致的穿廊樓閣，風景依舊，一切都是那麽熟悉，一切都沒有改變。這裏是我歐陽南的家，是我的家啊。他第一次覺得他的家無比溫暖，無比美好，甚至院中的一草一木都變得深情款款。而眼前匆匆帶路的佳人也從未象今天這樣令他纏綿難舍，令他牽腸挂肚。

終于走到蘊藏最大幸福的卧房了。門開着，乳娘正抱着仿秀笑嘻嘻地逗弄着。

“快把仿秀給我！”公主說着，從乳娘懷中接過仿秀抱在自己懷裏。仿秀好像認識母親，笑得更甜了，一只小手向母親臉上摸索着。呀呀地說着別人聽不懂的語言。

“南，你看，我們的兒子！我們倆的兒子！”

一幅動人的母子圖。歐陽南看得眼眶發酸，險些掉下淚來。他忍住淚，笑看着兒子粉嘟嘟的小臉： “啊，我兒子真漂亮啊……”說着，伸手想把仿秀抱過來。

仿秀驚覺到母親要把自己傳遞給別人，轉過小小的腦袋，打量是誰要巴結自己。____當他的目光觸到歐陽南臉上，他如同看見什麽可怕的東西般笑容僵滞，換為一臉驚恐： “哇~~~~”一聲震天的大哭，伴随着拼命地掙紮，随即腦袋用力往母親懷中鑽，就象要立刻找個地洞才會安全一樣。

歐陽南愣在那裏。

乳娘趕忙說道： “大人，不必驚慌。仿秀從小就沒見過你，這種反應是正常的。等過幾天，他跟你熟悉了，自然就會親近了。”

公主忙哄着懷裏的仿秀，可是仿秀還是不停地啼哭。只好送回乳娘懷裏： “你先帶他回房吧，也許真是見不得生人呢！”

歐陽南悶悶不樂，一臉的沮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