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獄中再會

陰暗潮濕的獄中，歐陽南戴着手铐腳鐐在一堆稻草上縮成一團。

從昨晚宮廷武士把他抓進來直到現在，他一開始是因為驚恐而不停地斛粟顫抖，現在顫抖得沒了力氣，渾身癱軟在腐臭的稻草上。

昨晚的一切就像一場惡夢，如果不是冰涼的手铐腳鐐不斷提醒他，他真有點恍然若夢。他不知道昨晚的事情是不是真實的。他殺了公主？他殺了他已經深深眷戀的公主？他已經對公主産生深厚的感情，他已經準備跟公主白頭到老了呀！可是，昨晚，他感覺身體好像不屬于自己，他控制不住地沖公主發怒，毫不留情地毆打公主……等他清醒過來，公主已經香魂渺然……

不不，那不是我做的，不是我做的。我怎麽會殺死我的妻子？我怎麽會做那麽傻的事？我剛剛從

洛州功成名就的返回，我剛剛有了可愛的兒子，我家庭美滿，事業騰達，我怎麽會去當殺人犯呢？可是，不是我做的又是誰？家人們早聽見我跟公主的吵嚷聲，早偷窺到我毆打公主的情形。武士們到來的時候，我正趴在死去的公主身上大哭不止……人證物證俱在。不是我，又是誰？誰能告訴我，誰能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光明燦爛的前程，我溫馨幸福的家庭頃刻之間毀為一旦……惡夢，可怕的惡夢……我的妻子，她，她現在怎麽樣了？她……生生死在我的手下……

洶湧的眼淚如開了閘的洪水順着歐陽南的臉流在肮髒的稻草上。

仿秀，我的兒子，我還沒來得及熟悉的兒子，我的兒子，他怎麽樣了？

想到兒子，歐陽南抹抹臉上的淚，掙紮着爬起來，沉重的鎖鏈被他拖得叮當作響。他爬到欄杆前，連哭帶叫地大嚷着：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沒有殺人，我沒有殺人啊~~我的兒子在哪？求求你們讓我見見我的兒子吧……放我出去，我要見我的兒子啊~~~~淮陽，我對不起你……淮陽，我不是有意要殺你的……我怎麽舍得殺你呢……我身不由己，我是被人施了巫術的……兒子，讓我見見兒子吧~~~~”

陰森森的監獄裏只有他自己的哭叫聲回蕩。想必獄卒們對這些毫無意義的喊叫早已習以為常了。誰會去管他？再說又犯下如此令人發指的罪行。等他喊累了自然就會停歇。他停一會，喊一會，一直到嗓音沙啞，沒有力氣喊出聲。他低垂着頭，就像一直被湯煮過的小雞，披頭散發，滿臉污垢，眼神呆滞。

當他滔滔不絕游弋于朝堂之上，當他春風滿面與公主大婚之時，當他如魚得水混跡于阿臾奉承之中……他怎麽也不會想到今天會成為可憐的階下囚。人生真是一出黑白無常的戲…。。。

“別大呼小叫了！你還以為你是右丞相嗎？你清醒清醒吧。象你這樣的罪行死十次也不冤枉你！那個叫什麽死有什麽辜？哦，哦，死有餘辜。你就是死有餘辜！____你這種不是人的東西，竟然還有人來看你？如果不是看在它的份上____”走到欄杆前的獄卒，手向上一抖，一個銀元寶向上一跳，又自由落體到他的手掌中， “我才不會允許別人來探望你！哼！”

喋喋不休的獄卒終于停頓一下，對跟在他後面的人說道： “這位姐姐，你就是來看這個家夥的？____你們慢慢聊，我先出去。也別時間太長啊。”獄卒說完轉身走了。

2“南~~是你嗎？”一個久違的聲音竟是未語凝噎……

歐陽南無力地擡起亂蓬蓬的頭，____在綠藤面前，是一張髒亂萎黃的臉，他的目光恐慌而複雜，透出一絲絲卑微，一絲絲極度痛苦的絕望。他的嘴唇幹裂槁枯，可能有好長時間沒有水喝了……看到那張曾被她撫摸過無數次，親吻過無數次的俊美臉龐變成如此模樣，大顆大顆的淚珠如斷了線的珠子從綠藤的臉上落下。

綠藤扶着欄杆向歐陽南伸出一只手： “南哥哥~~你受苦了……”然後抽泣得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一層雨霧使得眼前的綠藤越來越模糊，雨霧增厚，終于凝成水珠掉落下去……眼前的舊情人清晰了，可是馬上又是一層雨霧，眼前的舊情人複又模糊……

歐陽南憔悴的眼睛裏不停地滾落淚水。久別以後，在這種情景下又見到舊情人，誰也搞不清歐陽南心中是如何得波浪翻騰。

随着幾聲當啷啷的聲音，歐陽南扶着欄杆站起，抓住綠藤的手，他緊緊地抓住綠藤的手，把她的手貼上自己帶淚的臉頰。

“綠藤~~綠藤~~我對不起你。我這一生最對不起的人就是你……我欠你的太多太多了……今生沒有機會了。來生，來生，我一定加倍償還……”

是啊，這種境況下見到舊情人，怎麽才剛剛确定其實綠藤才是自己的最愛，才是自己最需要的人呢？綠藤是自己的真愛，毫無摻雜毫無利益因素的真愛。曾幾何時，他就已打算跟綠藤一生相

伴白頭到老的……至于公主，他明白他對公主是依戀，是親情，他對公主的感情是不純潔的，而且更像是兄妹之情……早知如此，當初就不應該糊裏糊塗地答應娶公主。

後來做官久了，歐陽南才知道，就算他不答應娶公主，皇後也根本不敢殺他。雖然綠藤可能會有危險，但真要殺一個人，皇後也要好好掂量掂量的。早知如此，何必害怕皇後的淫威，就應該頑抗到底，誓死不答應娶公主；早知如此，何必貪戀什麽榮華富貴，索性跟綠藤遠走他鄉，朝朝暮暮，過平平靜靜的普通生活！人間的浮華到頭來都是一場夢，一場夢啊，到頭來都是一場空。沒有用，什麽都沒有用。什麽都不如男耕女織，卿卿我我，與世無争的平凡生活。早知如此，真不應該鬼迷心竅貪戀什麽榮華富貴啊？！

歐陽南是百感交集，思緒萬千，可惜，世界上沒有賣後悔藥的，他好悔好悔啊。患難之中見真情，當他從榮耀的頂端滾到囚徒的地位，以前簇擁身邊的達官貴人連個人毛都沒見。唯一敢來看望自己的，竟然是自己傷害最深的人……而且這個人還是對自己一往深情，沒有因為自己地位的改變而有一點改變……

“南哥哥，你不要哭了……我的心都被你哭碎了……”

一對往日的情人，隔着欄杆執手相看淚眼，很久很久。

“南哥哥。我不相信你會殺人，我要救你出去。”

“沒有用的……人證物證俱在。當時歐陽北也在，确實是我殺死了公主……”

“歐陽北？就是你那個失蹤的弟弟？他既然在，他為什麽不阻止呢？”

3“我也不知道……這次歐陽北回來，好像變了一個人。性格完全改變了。我記得，我毆打公主的時候，他就在身邊……好像他右手在空中先畫了個圈……。他一直靜靜看着我跟公主扭打在一起。末了，他還說了句 ‘你們夫妻的事情自己解決吧’，等宮廷衛士到來時，已經沒有了歐陽北的影子……我不會殺人的，可是當時就像瘋了一樣，身不由己，好像身體被什麽東西控制着……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總之，人是我殺的……”

難道是歐陽北對南哥哥施了巫術？可是歐陽北沒理由這麽做啊。再說歐陽北又怎麽會巫術？不過____

“對呀，南哥哥，你就說有人對你施了巫術，你是身不由己殺死公主的。你就說你根本無心殺人的……”

歐陽南苦笑一下： “沒有用的。別說是否真有什麽巫術。就算是有，人也是我殺的，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我何必再狡辯？不如痛痛快快的伏法受死吧。”

“可是，南哥哥，你不能死~~我不能讓你死啊~~”綠藤的眼淚又開了閘。南哥哥只要活着，哪怕不在自己身邊，只要他好好的活着，偷偷看他一眼也是快樂的。可是，如果他要死去，那就又是無望的生離死別，難道真的又要生離死別，上天對我就沒有一點憐憫之心嗎？為何一次次的讓我受到情傷，為何一次次的讓我心如刀絞？

人間有這麽多的恩愛夫妻，相濡以沫，白頭到老，這并不是比登天還難的神話，四周比比皆是。可為什麽我綠藤的愛情就總是如此艱難，如此坎坷呢？幸福和甜蜜每次都是短短的一瞬，然後就是漫長的痛苦思念，漫長的等待，這到底是為什麽啊？

“南哥哥，我要想辦法救你。你不要糟踐自己的身體，你要好好保重。我會再來看你。我要想辦法救你。我一定要救你出去的！”

“謝謝你，綠藤。你不要再來看我了。忘了我。我不值得你這樣。忘了我，開始你新的生活吧。”歐陽南被綠藤深深感動了。他忽然感覺從未有過的鎮定自若。他的驚慌失措，他的顫抖和癱軟都成為過去。現在他的心裏，死已經不再可怕。他犯了法，他該死。綠藤對他的摯愛，令他覺得他沒白來世上一遭，有女子如此摯愛自己，死好像也沒有遺憾了。

所以他擦幹淚痕，平靜地安慰着綠藤。他知道他犯下彌天大罪，憑綠藤一個小小的弱女子，能怎麽樣？別說是綠藤，就算是天子的親兄弟，恐怕也沒有膽量包庇一個殺掉公主的人吧。這些話他

當然不會說出來，他不能再讓綠藤傷心。綠藤已經為他傷透心了。

綠藤看到她的南異常沉靜起來，一個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 “南哥哥，你，你一定好好活着，等我來，你可千萬不要幹傻事啊。南哥哥，你一定要等我！”

一個優雅的笑容浮上歐陽南嘴角： “放心吧，綠騰，我不會自殺的。”死只是個早晚的問題，何必急在一時呢？

歐陽南自己也覺得奇怪，不久的剛才他還悲恸恐慌，痛不欲生的，綠藤的到來竟然讓他忽然開竅了一般。

他茅塞頓開，頭一次覺得自己作為一個真正的人站了起來。以前的什麽金榜題名，什麽升官發財，那只是仰人鼻息的茍且之物。那種戴着面具，整日惴惴不安的生活多累啊。現在，他不需要再仰任何人的鼻息，他可以堂堂正正站在天地之間，堂堂正正地做一個真實的歐陽南。他的內心無比輕松，無比釋然。從來沒有這麽輕松過呀。他想趕快給公主償了命，赤條條來去無牽挂。然後如果真有機會的話，他要報答綠藤對他的厚愛，也許是來生，對，就是來生。他不配得到綠藤的愛情，他情願來生當牛做馬，報答綠藤。

他的眼前現出從未有過的光明之路。他決定安詳地等待，他相信那一天會很快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