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永別

獄中，歐陽南坐在稻草堆上，如石像一般靜默不動。他的神态從容安詳，如果不是一臉的污垢和褴褛的衣衫，光看那雙眼睛誰也不會相信他是一個即将被處死的囚犯。

“歐陽南，有人來看你了！沒想到你小子有這麽大的造化，還有個這麽漂亮的姐姐惦記着！”獄卒嘴裏不幹不淨地在欄杆前晃悠一下，立刻轉身出去了。

聽到漂亮姐姐這幾個字，歐陽南站起身，轉過頭來。綠藤扶着欄杆熱切地望着他。

“南哥哥，南哥哥，你快過來！”

歐陽南擡腳走向欄杆，手铐腳鐐叮當作響。他感激地看着綠藤。他知道自己明天就要被處斬了。他一直盼着這一天早日到來，也好徹底解脫。他不想再見到綠藤，他希望綠藤忘記他，開始新的生活。他內心深處充滿對綠藤的歉疚和懷念，然而明天，明天之後，只能把這份歉疚帶到天國了。

“綠藤！我不是說過不要再來看我嗎？”他扶着欄杆靜靜望着綠藤。綠藤臉上寫的分明還是對他的情愛。他的綠藤還再愛着他，他的傻傻的綠藤。

“南哥哥。你猜我給你帶來什麽了？你瞧！”白色的仙丹躺在綠藤的手掌心。 “這是我從世外高人那裏求賜的仙丹。凡人吃了，刀劍傷身如抽刀斷水。你快快吃下吧。這樣明天你就不會有生命之憂了。”

歐陽南拿起仙丹，他不相信有什麽起死回生的事情，但是他不想傷綠藤的心。所以他什麽都不說，什麽都不問。他微笑地看着手中這個小小的白球，說： “綠藤，謝謝你。衷心謝謝你。”

“那你快吃下去吧。吃下去，不僅不會被刀劍所傷，還可以長生不老呢。”綠藤兩眼閃着光芒，期待地看着歐陽南。南哥哥啊，你若知道其實我只是個狐精，我還不是真正的人類，你就會堅信我說的話了。但是還不能告訴你，不能。在你心裏，我永遠是以前的綠藤，不變的綠藤。

歐陽南舉起仙丹放進嘴裏，嚼了幾下，咽下去。綠藤興沖沖地看着他把仙丹咽下去： “南哥哥。明天我和木木會在刑場等待，劊子手砍向你的時候，你就自動倒在地上。我和木木會救你離開的。”綠藤又遞給歐陽南一個羊皮口袋： “南哥哥，這個口袋裏裝的是紅色的汁液，你過來我給你塞到

衣服裏。它受到撞擊就會裂開，流出紅汁正好可以掩人耳目的。”

歐陽南笑了： “好的。綠藤。”其實他根本不相信他真會避開刀劍的傷害。但是他乖乖地順着綠藤的意思答應。他欠綠藤的太多太多了。他要表現得灑脫而快樂，決不能，決不能，再傷綠藤的心……

第二天，刑場。

刑場周圍人潮湧動，人擠着人，人挨着人。都知道是曾經紅極一時的右丞相歐陽南突然變為階下囚，都知道堂堂驸馬爺竟然殺害了公主，京都百姓膽大好奇的誰不來觀看。

綠藤和木木站在人群中焦急等待着。他們倆計劃好等劊子手行刑以後，官兵撤離之時就迅速背上歐陽南離開。

2旁邊有個黑衣人打量他們半天，然後近前來說道： “綠藤姐姐！”

綠藤仔細一看，那人白白的臉龐，眉目之間仿佛跟歐陽南稍稍相似，綠藤驚呼： “歐陽北！你，你怎麽在這裏？”

“我，我哥哥他犯了法……我來準備給他收屍的。”

“哦……”當然不能告訴他南哥哥吃了仙丹之事， “那雪瑩怎麽沒來？她不是跟你在一起嗎？”

“哦，雪瑩說她姨媽病了，去她姨媽家了。____綠藤姐姐，你現在過得可還好？”

“……”綠藤低下頭去，好不好，你不都看見了嗎？有什麽可問的！

歐陽北讪讪一笑不再說話。剛要跟木木搭讪，卻見木木眼放怒光橫了他一眼，歐陽北心虛，要說的話又咽了下去。

木木聽他是歐陽北早就怒氣沖天了。現在木木一聽見 “歐陽”這倆字就長氣。他覺得姓歐陽的人沒一個好東西，更何況這個鬼氣森森的黑衣人還是歐陽南的弟弟。他早聽雪瑩說過的。此時雪瑩還失蹤沒有回過紫霞山，否則，木木早一棍子讓歐陽北腦袋開花了。

那邊的人群騷動起來。木木個子高，擡頭看去，只見幾隊官兵押着囚車分開百姓向這邊走來。百姓們群情激動，大呼小叫地拿着雞蛋瓜果向囚車上扔去，想必那個歐陽南早已狼狽不堪，渾身都是紅紅綠綠的菜汁。囚車越走越近，終于到達斬人臺。

木木本來對歐陽南就沒好感，此時并無什麽感受。歐陽北心中樂開了花，盡量忍着。只有綠藤看着心上人受如此非人的折磨，難過得熱淚盈眶。

官兵将渾身是菜汁的歐陽南押到高高的斬人臺上，用鎖鏈固定好。劊子手站立旁邊準備着。兩排官兵伫立周圍。

一個軍官模樣的人站在高臺上大聲宣讀歐陽南的罪狀。宣讀完畢，軍官喊道： “時辰已到！行刑！”

兇神惡煞般的劊子手掄圓大刀____

“喀____喳____”手起刀落，血光四濺，一顆圓圓的人頭滴溜溜滾到斬人臺下。膽小的人吓得哇哇亂叫，人們四處躲避，生怕濺到身上血。

……欠着萬千情債的歐陽南終于走完他應走的生命。

綠藤兩腿發軟，眼前發黑，天昏地暗……這是怎麽回事？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太上老君欺騙了我？他的仙丹毫無用處，他的仙丹要了我南哥哥的命……

木木見她恍惚要暈倒，趕忙扶住她。她抱住木木，嚎啕大哭……

3山腳下。

木木和歐陽北挖着土坑。土坑旁放着一口薄木棺才。綠藤神情呆滞坐在棺材旁。她淩亂的頭發遮掩住臉頰，在風中凄涼地飄來飄去。

她感到自己的心被刀子割的七零八落，她的血一滴滴流得滿地都是。她痛得沒有了知覺，她不知道自己現在是死了還是活着。

“木木！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這顆仙丹是太上老君給我的。他說肯定能救南哥哥的命的，怎麽會這樣，怎麽會不頂用呢？難道是太上老君欺騙我？太上老君是賢良的正神，他怎麽會欺騙我呢？木木，你快告訴我，是怎麽一回事？”

綠藤呆呆地望着遠處，她的眼睛裏卻找不到任何焦點。也許她并不是真的要木木回答。她只是自言自語，她神智不清，她多半是癡呆了。

“咳！太上老君也不見得不撒謊。要我說，就是他騙了你。我看呀，我們不妨鬧上天宮去，把他的老君殿翻個底朝天！”歐陽北唯恐天下不亂。他盼着綠藤鬧上天宮，他好趁機偷仙丹啊。

木木鄙夷地看了他一眼： “上天宮？就憑你？”

歐陽北假裝看不到木木眼中的鄙夷： “啊，是啊。要是以前，我跟我哥哥一樣肉體凡胎，是沒法上天。可是這些年我拜了一個得道高人為師，早已能夠騰雲駕霧了。”

“哼！你既有天大的本事，為何不想辦法救你哥哥？”木木狠狠挖了一鍬土掄到坑邊上。

“這個，這個，凡人都重如泰山，騰挪大法我可不會。再說，哥哥犯了法。難不成你也讓我犯法不成？！”歐陽北覺得這個木木實在可惡，因而轉向綠藤說道： “綠藤姐姐，那個太上老君真真可惡。我咽不下這口氣。反正我要替我哥哥報仇。明日我就要上天宮去找那太上老君算帳！你好好想想，如果想通了。明日卯時我在這裏等你。不管你們來不來，反正我是要去的！____我若是你的話，我可不吃這個啞巴虧。一定要打上天庭去也！”

綠藤望着遠方，喃喃說道： “明日卯時？”

“對，明日卯時！”

坑挖好了。木木和歐陽北擡着棺材放進坑裏。開始添土。

“綠藤，”木木一邊添土一邊不滿地掃一眼歐陽北， “人死不能複生。我看你應該盡快從這件事裏掙脫出來。你的生活還長着呢。不能就此一蹶不振吧。再說，上天庭鬧事那可是死罪。”

綠藤還沒答言，歐陽北就說道： “你真是個膽小鬼！打他個稀巴爛就趕快跑呗，誰還乖乖等着天兵來抓不成！”

墳堆已經做好，木木抱過一塊石碑放好。上面寫着，歐陽南之墓。

綠藤凝神看着墓碑上的名字，真真是痛入骨髓心碎如焚。

往事一幕幕重演，舊情一陣陣在心中翻滾。我的愛為什麽總是如此艱難？如此如此艱難？我的南哥哥，我等待一千年的南哥哥，轉眼之間灰飛煙滅，又無情地離我而去。算來算去，這是第三次生離死別了。美好的時光實在太短暫，然後就是漫長的傷痛。這到底是為什麽啊？

明明是太上老君給我的仙丹，怎麽就不頂用？難道太上老君會欺騙我？

我的南哥哥死了，這是真的嗎？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南哥哥會抛下我而去。我的南哥哥不應該現在死的。他才二十七歲啊，他還年輕，他的美好生活剛剛開始， 就算不留戀我，他也應該留戀他現在擁有的一切。 他怎麽會舍得抛下這一切而去死呢？他不會殺人，更不會殺深深愛着他的公主。他一定是遭人陷害的。我要到地府去，看看是不是地府把南哥哥的命運搞錯了，看看還能不能讓南哥哥起死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