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其實對講機裏的聲音是有些失真的,還摻雜了許多雜音和細碎的幹擾,聽起來并不像他,只是時禮聽到後,忍不住有了一絲怔愣而已。

保镖已經走了,頂層樓梯間的門也鎖上了,時禮卻還站在原地,她怔愣的看着鎖住的大門,半晌突然嚎啕大哭,這段時間盡可能壓抑的情緒在此刻爆發,她崩潰又無助的蹲在地上,思念将她折磨得快要瘋掉了。

她像一只失去母親的小獸,被抛棄在時間的洪流時,昔日的溫情越多,她此刻就越痛,可偏偏找不到發洩的渠道,只能一直哭一直哭,直到失去最後一絲力氣,聲音也變得沙啞。

哀婉的哽咽聲在樓道裏斷斷續續,卻沒怎麽傳到病房中,然而坐在病床上、正在跟保镖交代什麽的男人表情一頓,眉頭猛地蹙起。

保镖還沒問他怎麽了,他便失了冷靜要下床,卻因為腿上沒有力道,直接朝地上栽去。

“沈先生!”

病房裏的一衆人員都驚住了,急忙沖過來扶他,房間裏頓時亂作一團。

男人額角青筋直冒:“輪椅!”

保镖急忙搬來輪椅,兩個護工攙扶他坐上,按照他的指示朝着樓梯間去了,然而開了鎖之後,那裏卻空空如也,先前的哭聲好像從未存在過一樣。

男人沉默許久,眼底出現一絲自嘲:“叫醫生加大藥量,我又出現幻覺了。”

“……好的。”護工忙答應一聲,把情況記錄下來後便推着他往回走。

保镖一直跟在離他不遠的地方,看到他回病房後又重新将樓梯間的門鎖上,這才轉身一同進了病房。

醫生已經趕到了,認真詢問男人:“沈先生,您剛才具體出現了什麽幻覺?”

男人垂下眼眸,因為昏迷半年而有些營養不良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靜了很久之後才回答:“我聽到了她的聲音。”

“又是您沉睡時候夢到的女人?”醫生問。

男人冷淡的看向他:“不是夢到,那段經歷是真實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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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頓了一下,沒有反駁他:“那麽您剛才具體聽到了什麽聲音呢?”

“她在哭,”男人提起‘她’,一直冰冷的眼眸有光在微微浮動,“很傷心的哭,應該是受委屈了。”

“您剛才這麽着急去樓梯間,是因為聽到那裏有哭聲?”醫生蹙眉問。

男人默認了。

一旁的保镖聽到這裏,表情微微動了一下,糾結片刻站了出來:“沈先生,我有事彙報。”

男人看向他。

“剛才我在樓梯間門口站崗的時候,有個女生來過,她好像被什麽人追趕,本來想進這一層的,但被我和同事攔住了,之後她就在樓梯口坐着,我們剛才進來的時候她還沒走。”保镖一字一句回答。

護工聞言忍不住道:“可如果是那個女生在哭,我們應該也能聽到啊。”

“那就不知道了,我只是把自己知道的事彙報給沈先生。”保镖看着男人道。

男人眉頭漸漸皺了起來,接着又逐漸平複:“不是她。”

“為什麽這麽肯定?”醫生問。

男人看了他一眼:“我沒那麽好的運氣。”

醫生一時間無言以對,沉默許久後道:“先讓人調一下樓梯間的監控,看一下剛才的哭聲到底是您的幻覺,還是真實存在過的,如果是後者,那就不用加大藥量。”

他說完看了保镖一眼,保镖立刻出去了,十幾分鐘的時間就重新回到了病房:“沈先生,剛才确實是那個女生在樓梯間哭,只不過我們都沒聽到,只有您聽到了。”

男人垂着眼眸,似乎并不感興趣。

醫生看了他一眼,問保镖:“視頻拷貝了嗎?”

“在手機上。”保镖說着,打開了自己的手機,女孩子哽咽的聲音立刻隐隐約約的傳了出來。

醫生伸手想去拿,中間卻被一只手猛地搶走了,他愣了一下,就看到男人黑沉的眼眸,此刻正死死的盯着屏幕。

他的手臂青筋直露,指尖微微顫抖,整個人都處在極其緊繃的狀态裏,狀态十分不對。醫生眼底閃過一絲擔憂,沉默一瞬後開口:“沈先生……”

“她在哪?”男人啞聲問。

保镖立刻道:“她穿着這個醫院的病號服,應該在住院。”

“找到她。”

“好的。”

醫生有點懵,等保镖走後問:“沈先生,她就是你要找的人?”

“醫生,”男人看向他,眼底一片清明,“幫我推了所有心理醫生的預約,治療幻覺和失眠的藥物也停用。”

“……好的。”

這邊時禮下了樓,時媽本來是要揍她的,看到她的眼睛後吓了一跳:“你這是怎麽了?怎麽紅成這樣?”

“媽……”時禮嘴一撇,又想哭。

時媽忙把她拉進病房:“行了行了,不就是偷吃東西麽,至于哭成這樣?我每回都說打你,什麽時候真打過你?”

“我不想住院了,我想回家。”時禮哽咽。

時媽皺起眉頭,猶豫半晌後咬牙:“行!不住了,明天走行嗎?今天再住一天,結果應該就都出來了。”

“好。”時禮委屈的點頭。

時媽心疼得不行,忙扶她到床上躺下,像哄小孩一樣輕輕拍着她的後背,直到她睡熟了才皺着眉頭出去。

她剛一出門,時爸便拎着一兜水果過來了,看到她後緊張的問:“你打她了?”

“我打什麽打?!”時媽沒好氣的看他一眼。

時爸依然緊張:“那你罵她了?”

“……合着在你心裏,我不是打她就是罵她是吧?”時媽都快氣死了,“她也是我閨女,我就不心疼?”

“行行行,沒打沒罵就行……你怎麽一臉不高興?”時爸疑惑。

時媽橫了他一眼:“閨女哭成那樣,眼睛都腫成一條縫了,我怎麽高興得起來?”

“喲,又哭了?她怎麽回事,以前不是挺皮實的嗎?”時爸的眉頭也皺了起來。

時媽嘆了聲氣:“我算是确定了,這丫頭肯定是分手了,還是被甩的那個。”

“不可能!就咱閨女那模樣,也只有她甩別人的份,”時爸想也不想的否認了,“雖然缺心眼,但長得夠漂亮,從小到大多少小男生哄着,怎麽可能會被人甩。”

“把自己餓到昏倒,還無緣無故的哭,你覺得除了失戀,還能有別的原因?”時媽不耐煩的問。

時爸想了一下,好像也沒有了,頓時心頭火起:“是誰!到底是誰敢甩唔唔唔……”

“你給我小聲點!剛睡着。”時媽一把捂住他的嘴。

時爸憤怒的壓低聲音:“到底是誰?!”

“是誰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多陪她,別讓她總惦記傷心事。”時媽皺眉道。

時爸不情願的答應了。

……

頂層,男人看着病歷卡上的照片,久久都沒動一下。

“她叫時禮,22歲,今年剛畢業,前幾天因為昏倒被送進醫院,但身體沒有大礙,現在處在療養階段,”保镖在一旁道,“電腦上是她在公共區域活動時被監控拍下的畫面。”

男人點開視頻,看着她活潑的樣子沉默不語。

“我打聽了一下,今天之所以會跑上樓,應該是偷吃東西被她母親抓到了,被母親追趕後才跑來的,至于為什麽會哭……應該是因為吃東西?”保镖也不懂了。

男人靜靜的看着她的臉,看着她散漫的在公共區域游走,時不時還和相熟的人打招呼。他把視頻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電腦的電量過低自動關機了,才目光黑沉的說一句:“她比我想的要開心。”

保镖聽出他的不悅,不由得有些疑惑,難道開心了不好嗎?

……

時禮睡覺的功夫,不知道自己已經成了爹媽的重點保護對象,等睜開眼睛時,面對一桌子燒烤沉默了。

“吃啊,你爸剛買回來的。”時媽笑眯眯。

時禮面無表情,好半天才問:“我是得了什麽絕症嗎?”

“胡說八道什麽!”時媽嗔怪。

時禮眯起眼睛:“那為什麽一直不給我吃這些,突然就給吃了?這待遇一般不都是給将死之人的?”

“你再胡說我可真要收拾你了。”時媽雙手叉腰。

時禮嘿嘿一笑:“我不是心裏害怕嘛。”

說着話,卻不耽誤去拆燒烤盒子,時爸時媽就一臉慈愛的看着她吃,等她撐到打嗝之後時媽才開口:“你這身體明顯沒啥事,以後我就不管你吃喝的問題了,回家之後想怎麽吃就怎麽吃,想怎麽玩就怎麽玩。”

“嗚嗚媽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怪叫人害怕的。”時禮感動了。

時媽橫她一眼:“不對你好能怎麽辦?看你沒事就哭一場?”

時禮聞言有些不好意思,知道媽媽今天被自己吓到了,咳了一聲發誓:“媽我保證以後都不哭了。”

“該哭還是得哭,別給自己憋壞了。”

“好!”

一家三口和樂融融的吃過飯,時媽就要去辦出院手續,時禮立刻舉手:“我去吧,剛好吃撐了走走,媽你多休息。”

“好孩子。”時媽頓時有些鼻酸,目送她離開後對着時爸罵,“哪個沒眼光的能甩了咱閨女,是不是瞎了?”

“肯定是!”時爸附和。

時媽氣哼哼道:“我已經跟幾個好姐妹說好了,讓她們把手上的優質資源都介紹過來,我篩選一下,等過幾天讓時禮去相親。”

“……閨女剛失戀,立刻介紹對象不好吧?她會不會排斥?”時爸擔憂。

時媽橫他一眼:“你懂什麽?舊傷就是得用新人來平複才行,等我給她找個又高又帥的對象,保管她不再想那個渣男。”

時爸覺着有道理,于是認同的點了點頭。

這邊時禮從病房一出來,就感覺有一道目光在盯着她,她疑惑的扭頭去看,卻什麽都沒看到,于是就沒當回事,直接拿着證件去找醫生了。

醫生看到她後先是愣了一下,接着聽到她的訴求後有些不自然:“你還有一項檢查結果沒出來,等明天再說吧。”

“可是我媽說都出來了啊。”時禮不解。

醫生咳了咳:“還有一項,送到國外去了,所以明天大概就能出結果了。”

時禮的表情瞬間嚴肅起來:“醫生,我是不是得了什麽不治之症?”

“怎麽會,你身體很好。”醫生忙道。

時禮卻不相信:“那為什麽要送到國外去檢測,難道國內查不了嗎?一般如果真的沒什麽事,辦出院的話都是給辦的,你卻勸我再留一天,我媽也是,今天給我吃了很多燒烤,難道不是因為我時日無多了?”

“……你別多想,真不是這樣,”醫生哭笑不得,“是身體微量元素方面的檢查,只不過最高端的機器國內沒有,所以就得送到國外去做,現在我們醫院很多病人都做過這個檢查的,他們也不是什麽不治之症啊。”

時禮蹙眉:“真的?”

“當然是真的,我們醫院的醫療理念你也知道,只會選擇最好的治療方式,至于經濟問題從來不在考慮範圍之內,否則也不會小檢查都送去國外了。”醫生安撫。

時禮的眉頭皺得更深了:“聽起來好像很貴啊……”

醫生:“……”

“但是花都花了,那就等着吧,免得讓我媽傷心。”時禮說完嘆了聲氣,步伐沉重的離開了。

她出去之後,那種好像被人盯着的感覺又來了,她皺眉看過去,依然什麽都沒看到。回到病房後把醫生的話說了,一家三口就等着明天的檢查結果出來了。

好不容易到了翌日早上,時爸出去買早餐時,醫生走了進來,将幾頁檢查結果交給時媽:“病人的身體很好,各項檢查結果也正常,已經沒有大礙。”

時禮眼睛一亮:“那是不是可以出院了?”

醫生為難一瞬:“最好還是先留下,你的營養有點跟不上,在醫、醫院養着的話,應該恢複得更快。”

“我感覺自己身體挺好啊,為什麽會說營養跟不上?”時禮疑惑。

時媽打了她一下:“你還感覺自己不會暈倒呢,還不是來醫院了?”

時禮吐了吐舌頭,看向醫生道:“我們回去養着吧,按時來檢查就行,你們這裏太貴了,我們家有點負擔不……”

“閨女!老婆!”時爸咋咋呼呼的跑進來,看到醫生後頓了一下,不好意思的笑笑。

醫生點了點頭:“你們自己商量一下吧,我的建議是在醫院多住幾天,如果實在想走的話也可以。”他說完就帶着一衆護士離開了。

等他們走了,時媽才問:“剛才瞎叫喚什麽呢?”

“剛才醫院搞抽獎活動,我就沒事去抽了一把,你們猜怎麽着。”時爸神秘的問。

時禮好奇:“怎麽了?”

“抽到了醫療免費券!”時爸說着,從兜裏掏出一張卡片。

時禮疑惑的愣住。

“免費券是什麽意思?”時媽接過來看。

時爸咳了一聲:“就是時禮本次住院的費用全免,一分錢都不用出。”

“真的?”時媽驚呼。

時爸點頭:“真的,我剛才已經問過了,不管在醫院住多久,具體花了多少錢,都一分錢不用出。”

“那、那就算再住一段時間也是免費?”時媽追問。

時禮生出一股不好的預感,還沒等她反對,時爸就連連點頭,時媽一擊掌:“那還猶豫什麽,有便宜不占王八蛋,不出院了!等時禮身體調理好了再走。”

時禮:“……”

半個小時後,她就得到了必須在這裏住到好為止的命令,這也就算了,因為醫生一句‘她需要好好補補’,時媽又開始給她煲湯了,這回還把她手機裏的錢都轉走了,以防她再偷吃東西。

“不是說要對我好嗎?不是說我想吃什麽就吃什麽嗎?!”在喝了兩天湯之後,時禮崩潰了。

時媽斜了她一眼:“那也得等你好了之後才行,現在,喝湯。”

時禮看一眼清湯寡水的碗,憤怒的穿上鞋子:“我出去走走!”說完就從病房跑出去了。

時爸急着去追,時媽把他叫住了:“不用管,她兜裏沒錢,不能買垃圾食品。”

“可她生氣了啊,”時爸擔心,“你不是說剛失戀,要哄着嗎?”

“是啊,我這不就準備去菜市場,買點她喜歡的東西做嗎?”時媽橫了他一眼,“放心吧,這回不水煮了。”

時爸這才笑了。

十月的天氣微涼,小風一吹十分舒服。

時禮就站在烤面筋攤的下風口,風一吹她就深吸一口氣,緊接着咽一下口水。

她已經在這裏站了十分鐘了,而男人也在角落裏看了她十分鐘,守在男人身邊的保镖猶豫一瞬,小心提議道:“沈先生,要去找時小姐嗎?”

男人垂眸,看向自己還不能長久站立的雙腿,一句話也沒有說。保镖只好繼續陪他守着,看到時禮一臉饞樣,他都想去掏錢給買幾串了。

顯然在場的不止他一個人這麽想,時禮又站了會兒,很快就有人上前搭讪了,當看到時禮對那人笑的時候,保镖只感覺周身一涼。

時禮面對搭讪的人,心裏也十分不耐煩,但還是保持禮貌微笑:“謝謝,不用,我在等人。”

“別撒謊了美女,我剛才看半天了,你就是想吃烤面筋,我請你吃啊,就當交個朋友了。”來人笑嘻嘻道。

時禮無語的看他一眼,臉上的笑意淡了些:“對不起,你擋到我了。”

那人還想糾纏,卻突然被推到一邊,他愣了一下就要發火,看到來人強壯的樣子後還是慫了,罵罵咧咧的逃走了。時禮卻沒有看向推那人的人,而是盯着被他推過來的、坐在輪椅上的人。

這人身形消瘦,口罩墨鏡和帽子将他的擋得嚴嚴實實,可時禮就是覺得莫名的熟悉。

“我們……是不是在哪見過?”時禮問完,感覺自己好像在搭讪,臉頰不由得有些發燙,她忙解釋,“你別誤會,我真覺得你停眼熟的,好像認識一樣。”

她說完,雖然看不到這人的臉,但直覺他在盯着自己看。時禮眼底的困惑越來越重,正當思索時,面前突然多了幾十串烤面筋。

時禮:“?”

“我老板請您吃的。”保镖溫和道。

時禮:“……謝謝,但是不用了。”

“拿着吧。”保镖說完,直接杵給她了。

時禮下意識的接住,感覺到周圍人的目光後有些尴尬。如果換了平時,她是絕對不會要的,可不知怎的,這個輪椅上的人送的東西,她卻拒絕不了。

她猶豫一下,分了一半遞給他:“我吃不完,我們一人一半。”

保镖嘴角抽了抽,急忙要替男人接過來,誰知男人竟主動接走了,他僵了一瞬及時收回了自己的手。

“謝謝你請我吃東西,”時禮的心情突然好了,“不介意的話能加個好友嗎?過兩天我再請回你。”

她之前幫學姐做兼職的錢快到了,等轉過來之後,她就能繼續偷偷來覓食了。

男人沉默許久,掏出手機交給她。

時禮伸手去接,當兩個人的手指不小心碰到一起時,她的心口突然一疼。她急忙垂下眼眸掩蓋情緒,加了好友後便随便找個理由匆匆離開了。

男人淡漠的留在原地,心情似乎更不好了。

“沈先生?”保镖不解的看着他,被自己喜歡的人加了好友,難道不該開心嗎?是的,他确定沈先生喜歡那個女生,否則也不會費這麽大功夫把人留在醫院,更不會成天變态一樣跟着人家。

男人陰郁的看向手機,沉默片刻後冷淡道:“沒認出我還要招惹,她平時就是這麽随便嗎?”

保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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