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水離已然沉睡, 看不到謝承頤目光的渺遠。
一切都不重要,就連把誰變成傀儡都不重要,只要他的阿離回來了就好。
他将悉心保存好的那一縷的殘念取出, 小小的殘念屬于謝離鸾,在他的識海之中反應激烈。
“阿離, 皇兄來接你了。”
謝承頤面色蒼白,卻有了笑容。在他心口的位置,逐漸滲出鮮紅的血。
那縷殘念在吸收到他的心頭血後變得平靜,按着他的指示, 落在了沉睡的水離身上。
夢魇中的水離在深淵前停步,魂魄像是被生生剝離,她強逼着自己保持清醒。
明明……上輩子死在坍塌的廢墟的時候都沒這麽痛苦過, 現在她竟然有了彌留之際的預感。
想要侵入她的那縷神識在一股外力的控制下成功注入她的體內, 強行與她附在一起……
她該怎麽做?
要是連魂魄都能被奪走,那麽她是不是就不存在了?
穿書後的所有記憶一下就被喚起,宛如洶湧的浪潮,浪起浪退,有人在消散她的記憶。
可她分明能感覺到那縷殘念并非自願, 是被逼的,被謝承頤逼的。
謝承頤他就是個混蛋!
謝離鸾她都已經身魂雙死了, 為什麽還要逼她……
彼時,謝承頤正在面前這副魂魄源源不斷地注入靈力,好讓她能承受住同時承載兩個人的神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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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血從嘴角溢出,他漸漸地有些支架不住。
這比他預計的更消耗自身靈力、心脈。
趁着還未完全消耗完, 他以更快的速度為她注入靈力。
當他快要倒下的時候,“水離”睜開了眼睛
“阿離……”
謝承頤仿佛能透過靈魂,看見謝離鸾, 臉上是抑制不住的欣喜。
但還未來得及高興,那抹魂魄就離開了他的識海。
謝承頤立刻睜眼,再也看不到他的阿離。
他看不見魂魄。
醒來的“水離”有着一雙冰冷的眼眸,幹脆地離開,不含一絲一毫的感情。
她轉身,一行清淚落了下來。
——別怕。
水離被“搶”走了魂魄,暫時不能說話,不過還是能給謝離鸾傳遞意識。
“你在說什麽?”
與她對話的“水離”極其冷漠。
——你現在用的是我的魂魄,我想你一定很害怕。現在,你快回鳳宿那兒去。
水離繼續與謝離鸾交流。
“水離”沒有回答她,但也朝着營地的方向走了。時不時回頭,由走變成跑。
最擔心的是沒有發生,順利回到鳳宿的帳篷。只不過鳳宿還沒回來。
——我有點累,接下來可能要靠你自己了。
水離感覺意識開始模糊了,打算再多交代幾句。
“你別走,我不許你走!”
“水離”說話強硬,除此之外,她顯得有些忐忑。
——謝離鸾是嗎?我還沒好好和你交流過,之前占用你的魂魄很長時間,我還覺得挺過意不去的,現在你占用我的魂魄了,你我勉勉強強算是兩清了?
——你千萬要小心謝承頤,他的手段太變/态了,明明看不見我,還能把我抓去那個不知道什麽地方…總之,我倆現在共用一個魂魄,你一定要多加小心,要是落在他手上,我就更慘了。
——我好像快不行了,走之前我得告訴你鳳宿是一個很好的人,他是這個世界上唯一能看見我的人。雖然我這幾天和他鬧了脾氣……
屬于水離的意識突然斷了。
“喂!你還在不在?”
表現得極其冷淡的“水離”的聲音逐漸顫抖,隐約帶了哭腔。
真的只剩她自己了。
偌大的帳篷是她所不熟悉的,她……她應該按那人說的,好好待在這裏。
這裏沒有其他人,皇兄也看不見她,她不用那麽害怕的。
可是,未知的感覺讓她恐懼,她蜷縮到了一個小角落,盡可能的想要把自己藏起來。
好像時間過得很慢,不知等了多久,有人走近了營帳。
“水離”不敢看那人長什麽樣,始終害怕地低着頭,臉抵着膝蓋。
鳳宿和之前一樣,回來後繼續處理手上各種雜事。表面上在忙,心裏卻想着另一件事。
他與水離這兩日沒太多交流,她有意在躲閃他。
有時他會嘗試和她多說兩句,但每次都以失敗告終。
“糧草已經順利分下去了,單山旋也醒了,還很虛弱。”
他主動和她講剛才的事情,希望能引起她的注意。
在他看向水離的時候,發現她還保持着之前的姿勢,埋着頭,拒絕與他有任何交流。
“莫先不見了。”他故意這麽說,想吊起她的胃口,“他就是單山旋那個手下。雖說死在了敵營也是有可能的,但他作為比較有記憶點的人物,許多将士都說去了敵營後沒怎麽看到他,嫌疑很大。明歌和宣修已經着手在查了,礙于單山旋的身體情況,準備晚點問他。”
奸細的事一直是水離關心的,未曾想,他說完也沒見水離有什麽反應,不由得心頭一緊。
走上前,竟才發現她在小聲地啜泣。
他不是沒見過水離哭,只是這次和以前都不一樣。
她在害怕,他靠近以後她開始發抖。
鳳宿想開口,一時沒想到很好的措辭,于是坐到她身側,正要說什麽,就被趕了。
“你別過來!!”
“水離”驚懼地連連往回退,十分抗拒他的接近。
她的不安與驚懼不加掩飾的全表現在臉上。
鳳宿看到後,所有的話便堵在了喉嚨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翻遍了所有記憶,之前他們是冷戰了,但尚未到這個程度。水離變成這樣……定是他出去議事的幾個時辰發生了什麽。
于是他不再靠近,一直往後退,退到不再讓她渾身發抖的距離。
他輕聲細語地問:“我不在的時候,都發生了什麽?”
“水離”看着這張分外好看的臉,想去信任,潛意識又讓她産生抗拒的心理。
她選擇不停地搖頭:“我不知道……”
“好,好,你先不要緊張,別害怕,我是不會傷害你的。”當鳳宿說這話的時候,還未意識到自己已經把她當作了一個容易受驚的小孩來看待。
他給了她一點時間慢慢平複心情。
帳篷內又恢複了安靜。
這段時間,鳳宿不停地觀察揣摩,有多少次想問她話,就有多少次在她的眼淚下選擇了噤聲。
“水離”的思緒一片混亂,腦海中只剩下那個人告訴她鳳宿是一個很好的人,那這個能看見她的人便是鳳宿嗎?
她有些不确定,怯着膽子小聲說:“鳳宿……”
鳳宿心一沉。她喊他的語調與之前全然不同。
但他還是做出了讓人心安的回應:“我在這。”說着,給她倒了一杯熱茶。
“水離”小心翼翼地接過。
她的身體能架住這身衣服,可氣質完全與之不符,說不出的別扭,像極了小孩偷穿大人的衣服。
當鳳宿遞過去第二杯熱茶的時候,心中有了一個推斷。
只是這個推斷,他難以接受。
“主子,主子。”
黎淵匆忙前來,剛要掀開簾子進來,就被“扔”了出去。
面前的姑娘聽到來人了,猶如驚弓之鳥,鳳宿厲聲對黎淵道:“有什麽事在外面說!”
黎淵被這突如起來的嚴肅給弄得有點懵,撓撓頭,老老實實禀報:“單山旋那邊,大家都在,宣副将軍讓屬下來喊主子過去。”
鳳宿:“知道了,退下吧!”
黎淵小聲犯嘀咕,主子的脾氣怎麽說暴就暴??以前不這樣啊。
哪知裏面的主子又給他下命令了。
“沒有我的允許,以後不準進來!”
黎淵完全摸不着頭腦,乖乖接令:“屬下遵命。”
營帳內,鳳宿蹲下身,輕聲和面前挂着淚珠的姑娘說:“我有些事要出去,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畢竟,把她單獨留在這裏,他不放心。
話出,“水離”連連搖頭,可那雙眼睛卻是黏在他身上。
他是那個人說的很好的人,所以她只信任他。
鳳宿:“那這樣吧,我把千霄千重喊過來守在外面。”
“我……”她伸出手,突然攥住他的衣袂,“我、我要和你一起走。”
其餘的人,她誰也不信任。
“那好,”鳳宿不大意外,找了塊幹淨的帕子給她,“把眼淚擦一擦。”
“水離”一手攥着他的衣袂,一手拿着帕子,緊緊跟着他,寸步不離。
就這麽帶了一個小尾巴,鳳宿沒多說什麽,一路上若有所思。
而當他一走進單山旋的營帳,床上虛弱的單山旋說什麽也不要大夫給他繼續醫治。
看到鳳宿來了,單山旋不顧所有人的勸阻,“撲通”一聲跪在鳳宿面前。
“恩人,多謝恩人!”
他永遠不會忘記自己生死一線的時候,是誰沖過來救了他。
單山旋不停地為自己以前看不起這位救命恩人的行徑道歉,說自己蠢鈍,狹隘。
營帳外聽到單副帥的話的将士們也在心虛。
被道歉的那位卻蹙着眉。
藏在他身後的姑娘有些害怕地想要握緊他的手,被他拍掉了。
“水離”的手被打得很疼,低頭捂着手。離他遠了些,害怕再被他打手心。
見鳳宿一直沒說話,似乎在想什麽,明歌與宣修一齊出聲:“鳳兄?”
鳳宿上前一步,餘光剛好能看到後側方的“水離”,這才對着單山旋冷言道:“你與我道歉有何用。”
聞言,單山旋身形一震,跪的方向往主帥偏了些。
“主帥,是我鬼迷了心竅,被莫先利用,聽信他的讒言!”
他身體如此虛弱還一個勁地磕頭認錯道歉,在場的許多人雖有所動容,但是看到兩位副将軍遲遲未發話,他們做屬下的也不好多嘴。
“主帥,主帥……”見自己等不到宣修的答複,單山旋看了看邊上那根柱子,兩腿打顫,咬咬牙,撞了上去。
見狀,旁人趕忙阻攔:“副帥!副帥!”
如此一來,單山旋也只不過磕破了額頭一角。邊上的同僚都在勸他了,說他命都不要了。
單山旋不吱聲,暗暗觀察他們三人的反應。
他沒想到的是鳳宿冷笑了一聲,道:“單山旋,現在,生比死難,你的命輪不到你自己安排。”
“你什麽意思?”單山旋還被幾個将士擁着呢,聽到以後一下就急了眼。
鳳宿:“是我救你回來的,你的命現在在我手上,明白麽?”
話出,不僅僅是單山旋,其餘人也驚了一驚。誰都沒想到一向溫和謙遜的他會說出這種争鋒相對的話。
“主帥……”單山旋把目光投向了宣修。
“鳳兄說得沒錯,若不是他,你已經死了。而且,他救的人,不止是你,還有無數将士。”
宣修的話無疑奠定了鳳宿在大家心中的地位。
這是事實,他們不得不服。
鳳宿沒想到宣修拎得這麽清明,不過這樣更好。
單山旋:“主帥說的是!屬下無顏面對您,無顏面對九泉之下的将士們!”
“我站在這裏,是讓你認罪的,不是看你畏罪自//殺。”鳳宿打斷了他。
話落,在場的所有旁觀者都不再出聲了。看來,事情的真相遠非他們能想象的。
單山旋已經吓得跪地不起:“我認罪,已經認罪了!因為我喜好大功,又急于立功,所以才貿然夜襲,聽了莫先那個賤/人的話,放了火……”
“不止,還有,你再好好想想。”鳳宿每多說一個字,原地怔愣的将士們就愈加心驚肉跳。
彼時,宣修與明歌對視一眼。他們三人可以按着原來的計劃來。
明歌代為開口:“把探子叫過來。”
話出,單山旋昏了過去。
這就不由得讓大家想起夜襲之前,莫先對探子是否有用的那番質疑言論。當時莫先與單山旋兩人一唱一和,愣是不等探子回來就帶大家沖鋒陷陣了。
宣修:“把人澆醒。”
衆人呆了呆。
以主帥對單山旋的态度來看,他們最擔心的那種可能,是真的。
一盆接一盆的水,在請來探子前澆醒了裝睡的人。
單山旋睜眼就看到站在自己跟前的鳳宿。
他第一次覺得這個人是那麽深不可測,難以估量。當初他就不該放縱莫先,從此人身上開刀……
事已至此,他只能拼死一搏。
“屬下、屬下想起來了……”單山旋連滾帶爬,俯在地上,“是我縱容莫先,不該讓他忤逆你們,都是莫先他聯系的人!!”
陣仗越來越大,外面值守的和附近營帳的将士都在外面聽着。
“莫先在哪?”宣修道。
單山旋拼命磕頭:“屬下有罪,屬下不知!”
耳邊傳來冷笑。單山旋擡頭。又是他!
單山旋:“讓我認罪我已經認了,要殺要剮任随君便!不要咄咄逼人!”
“你是救活了将士,還是殺了敵軍主帥?憑什麽放過你?”鳳宿說話帶刺,将本就一觸即燃的氣氛推至了頂峰。
“好歹與臨淹國的首次戰役是我拼死拼活打下來的!”單山旋梗着脖子說。
這些話倒是能讓大家想起他之前立下的汗馬功勞。
然而,他沒想到,出聲揭穿他的人是和自己一樣受重傷的主帥宣修。
“是啊,所以我與明副将才會那麽信任你,才會請旨将你破格提為副帥。”說完,宣修抄起桌上的瓷杯就朝着單山旋砸去。
單山旋的額頭上立刻出現了一道血口。
“第二次交戰為何會輸,你心中應該比在場的各位都清楚!”宣修說得氣憤不已,擲地有聲。
無數将士紛紛倒吸了一口涼氣,反應過來後全部充滿氣憤。
鳳宿看着他們,想起水離說過的那些話。
這兩日,他一直在想。他為軒轅做的已經夠多了。
于是他回身看了一眼那個有些怯懦害怕的姑娘。
“水離”突然與他對上了視線,連忙轉過臉去,生怕被他發現自己一直盯着他看。
鳳宿收回視線。
他蹲下身,面對着單山旋,字句清晰:“死去的将士何其無辜?你永遠對不起他們,永遠洗不幹淨。”
單山旋始終低着頭,不敢擡起來看他的眼睛。
“這下,聽懂了嗎?”鳳宿問他,“你就是沒有資格。”
說完,他的長靴踩在了單山旋的手指上。
單山旋痛得冷汗直流。
鳳宿站起身,掃了一圈周圍所有人,眼底盡是冰冷。
“誰都沒有資格說我冷血。”
回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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