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朝聖
第二天一早,拉薩的天還是灰藍色的,但難得的是沒有下雨。晏冷和岑歌告別了藏族老鄉,徒步去往布達拉宮。
他們住的地方距離布達拉宮并不算近,但也不怕迷路,因為布達拉宮的所在,無論你在拉薩城中的任何一個地方,都可以一眼望見。布達拉宮就像朝聖者的燈塔一般,矗立在萬人仰望的天上,可若是心誠,總是能觸碰到心中的聖地。
沒有到過拉薩的人,不會明白布達拉宮的壯闊和神秘,而沒有在一條條幹淨的街上見過搖着經筒的僧人,就不會知曉布達拉宮為何會是聖地。
晏冷和岑歌兩個人像說好了一般,一路上都沒有說話,只是不疾不徐地朝着布達拉宮走着,誰也沒有打破這街上的寧靜和心裏的悠遠。
也不知走了有多久,不知不覺間就走到了布達拉宮腳下,一路走來,有那麽多的朝聖者朝着布達拉宮頂禮膜拜。
岑歌的手輕輕拂過千年紅牆,粗粝得有點紮手,卻抵擋不了那久經千年風霜雷擊依然矗立在最高的胸懷,是只屬于布達拉宮的胸懷。
晏冷和岑歌十指相扣,一步一步地登上布達拉宮。
他們沒有想那些朝聖者一樣,三步一磕地匍匐跪拜,他們只是一步一步地走了上去,不遠的一段路,卻每上一個臺階,心裏都多了一分堅定。
岑歌站在高處,回頭去看那些多得是不遠千裏萬裏的朝聖者時,只覺虔誠和敬佩,當人能夠克服千難萬阻,匍匐叩拜,只為了那個堅定執着的信仰,他已然成佛。
當岑歌為這些朝聖者而感動震撼時,他不知道的是,前世的晏冷也曾是他們當中的一員,從京城到拉薩,4500公裏的跪拜叩首,年複一年日複一日,只為一件事,那時的他,在別人眼裏就像一個瘋子,可于他自己而言,他在失去了岑歌的那一刻,就已經瘋了。
當他一次次地跪下,叩拜,匍匐的時候,在別人眼裏是那樣的枯燥乏味,可誰又知道,那時的他心裏卻滿滿的都是岑歌的影子,三年多的時間裏,他沒有忘記,沒有看淡,沒有模糊,更加深刻。他就像看電影一般地一遍遍地看着他和岑歌的故事,他用自己所有曾擁有的東西一件件地衡量,最後才發現,他所擁有的一切都因為岑歌的遠去而變得毫無意義,如果可以讓他們的故事繼續,他真的願意付出所有。
晏冷就是這麽一個人,他不想很多人那樣,什麽都在乎,什麽都想要,他所在乎的,他所想要的,永遠都只會有一個。
晏冷看着這些朝聖者,仿佛出了神,直到岑歌和他十指相扣的手輕輕握緊,他才發現,這片天都亮了。
晏冷對岑歌笑笑,輕輕地回握,他用兩輩子所有的紅線請求和眼前這個人的愛情,是不是能換來一個默然相愛寂靜歡喜?
晏冷和岑歌一步一步地向上走着,仿佛走在了飄浮的雲上,可每一步都是這樣的踏實。
一排排的轉經筒仿佛在那裏等待了他們好久,等待着輕輕的觸碰,可又好像和他們沒什麽關系一般,沒有什麽等待,有仿佛一直都在那裏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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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知道有多少的轉經筒,又不知道代人頌了多少遍的六字大明咒,又寄托了多少誠心誠意。
岑歌輕輕撥動着經筒,悄無聲息,非是教門中人,而是心中有願。
一條路走完,岑歌才發現晏冷剛剛竟一直和他十指相扣,想要松開手,讓他再走一遍經筒路,可晏冷卻握得更緊,不願放手。
男人轉經筒,是為消除前世因果業障,可他前世已将經筒轉了一遍又一遍,才換來今生重新來過,這因果業障,他卻是不願去消的。和身邊這人十指緊握,才是他前世的因果報應,所有他前世種下的果,他都願在今世一一償還,如果是前生業障未消,那麽他只願生生受業火焚燒,此心不改,亦不悔,此生不悔,生生不悔。
岑歌本想勸身邊這人,可卻被這人硬拉着向前跑去,直跑到布達拉宮大殿。
布達拉宮大殿門口,坐着一個大喇嘛,和幾個小喇嘛,似是在講經,又似是在辯經,衆人圍觀。
晏冷和岑歌也混進了衆人中,聽着前面的一個懂藏語的漢人給大家傳達。
原來這幾個喇嘛都是色拉寺的僧人,今天是立宗辯,坐着的那個大喇嘛是色拉寺的高僧,也是立宗人,剩下的人都要和他去辯經,直到把他辯倒,或是辯出佛法真義來。
聽不懂小喇嘛都說了什麽,只見右手向後高高揚起,和左手相拍發出清脆的響聲,然後将右手向下伸向對方後拉起,對面的小喇嘛臉上露出歡喜,雙手合十,對大喇嘛施了一禮後就欣然離去。
又一個小喇嘛對着大喇嘛說了長長的一句話,而那個漢族翻譯的人解釋道,他在問大喇嘛,你方才二掌相擊,是意無常,是也不是?
晏冷和岑歌都在等着大喇嘛的回答,只見大喇嘛簡簡單單地說,堆!(對。)
小喇嘛大聲地發出怪笑,倒是把岑歌吓了一跳,聽那小喇嘛問道,可你看那布達拉宮的柱子,千年前它就在那裏,現在還在那裏,又怎能道曰無常呢?
任那小喇嘛怪笑刺耳,大喇嘛也不為所動,依舊面色如常地坐在地上,右手背拍了下左掌心,開口道“你、我、他們,和那根柱子一樣,每日都活在佛祖的眼裏,須彌芥子,一切都在佛祖眼中。”
小喇嘛不肯罷休,又開口道“你并不是佛祖,又怎能知道一切無常?”
“心中有佛,自可查察真意。”
“那何為我佛真意。”
“佛曰,不可說。”
“佛既不說,又如何查察真意?”
“佛曰,我不言,心中自知。”
小喇嘛有些氣急敗壞,只見那大喇嘛一手掐着念珠,一手穩穩地轉着手搖經筒,沒有發出一絲聲響,小喇嘛也漸漸安靜下來,拿出經筒,學着大喇嘛的樣子輕輕搖動,對大喇嘛施了一禮,也轉身走遠。
晏冷和岑歌相視一笑,穿過人群,跟着小喇嘛,朝着色拉寺走去。
兩個人在色拉寺蹭了頓齋飯,在一間連木頭的顏色都已褪盡的廂房裏住下,一身的藏香萦繞,哪怕是兩個凡夫俗子,都似乎遠離了塵世一般。
沒有熱烈的吻,也沒有激情的糾纏,有的只是在一張寺廟硬炕上的相擁而眠。
在佛祖的眼中,有着芸芸衆生,有着世間百态,想必也不會計較他們的些許不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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