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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王傑希啊……微草戰隊隊長。王不留行超級吊的，你不知道？！”

回家的路上，高英傑試探着開口問了問順路的同學，招來對方的鄙視。對方一驚一乍、上蹿下跳地給他演示了王不留行的魔術是如何如何厲害，可惜一個初中生顯然是沒辦法表現出那些超人的動作，像只燒着了屁股的猴子蹦跶不停，險些引起一車乘客的公憤。

高英傑費力地踮腳拉住公交車上的吊環。他的額頭布滿了細細密密的汗珠，嗓子幹得好似快要冒煙。

“不知道。”

“唉。”同學滿臉道不同不相為謀的失落，擺手道，“和你說了也沒意思。我說這次作業也忒多了，你做完了招呼一聲，幫幫哥們兒呗。”

高英傑對這種自來熟一向沒有抵抗力，想要後退又被大媽堵住了去路，連聲道歉後只好答應下來。

在公交車上艱難地熬了半小時，他跳下車門的一瞬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他仰頭看見湛藍的天空，一絲雲也沒有，太陽明晃晃地挂着，光線灼熱到幾乎能把人烤化成奶油。

唯一蔭涼的地方是路邊的廣告牌。高英傑背着沉甸甸的書包挪過去。

王傑希。

三個大字撞入他的眼中。原本應該盡快回家的人，不知道出于什麽原因在廣告牌下站了很久。廣告牌上的文字每一個他都認識，但組合起來卻看不太懂。

高英傑站到腳底發麻，才恍恍惚惚地想，哦，他是玩兒游戲的。

他送作業的時候聽辦公室其他老師提起過，孫老師有個兒子，年紀輕輕不務正業，放着好好的A大不去上，高中畢業就去打游戲了。在一群老師眼裏，游戲職業選手當然算不上正經工作，提起那封被擱置在櫃頭的錄取通知書也都是一臉唏噓。

高英傑從前聽到這個故事的時候只覺得好厲害。A大在B市都算得上有名的好學校，以他的成績還得很努力才能考上。那位拿到了錄取通知書的前輩說不去就不去，簡直是他想象不出的潇灑。

就像那個字跡飄逸的簽名一樣。

他朝四周看了看，盛夏的午後，街上幾乎沒有行人。他攤開手掌，用掌心蓋住廣告牌上的名字，按了一按，拿起後低頭瞅去，蹙起眉頭，像是在疑惑這個名字為什麽沒有印在手心。

這一天，他破天荒地晚歸了。

姨媽從冰箱裏取出飯菜的時候，臉色不是很好看，嘴裏抱怨着北京高漲的物價和氣溫，把碗碟重重一放，轉身就回了卧室。

高英傑一個人站廚房，默默熱好飯菜，一個人吃完，收拾好碗筷，瀝幹水後放回櫃櫥裏。

他路過客廳，準備回自己卧室時，表弟突然從隔壁房探出腦袋。涼絲絲的空氣從門縫裏逸出，表弟身上裹了層空調被，沖他努努嘴，“哥，幫我買瓶可樂呗。外邊兒太熱了，我不耐得出門。”

高英傑低頭道，“哦。”

啪嗒一聲，門又關上了。

他換上剛脫下沒多久的鞋，口袋裏揣着十塊紙幣，又出了門。七月的北京，穿街走巷的夜風都是熱的。空中漂浮着汽車尾氣和揚塵，身上很快就汗濕了一片。

高英傑捏着一罐可樂，往自己的額頭貼了貼，好像這樣就能冰鎮下他不斷上浮般的魂兒，牢牢紮根在地底。

父母離異各奔東西。寄人籬下的生活。沒有朋友。煩悶。沒有空調也沒有電扇的房間。做不完的作業。

平日裏困擾着他的東西，像是都在這個悶熱的夜晚凝成了一股看不見的力，推着他往前走。

穿過馬路，走過胡同，不是朝着“家”的方向。

“幾小時？”網管手裏夾着一支煙，不耐煩地在煙灰缸上彈了彈。

高英傑看了眼牆上的價目表，摸出找零的五塊紙幣和一元硬幣，小聲道，“兩個小時。”

網管把錢往抽屜裏一掃，看着他稚氣未脫的臉嗤笑道，“A區18號機。”

這所網吧在職業技校旁邊，根本不查身份證，網吧裏坐着的多半是沒成年的學生。一顆顆燙染成橘、黃、棕發的腦袋分布在各個角落，周圍是萦繞不散的煙氣。

高英傑拿着網卡，不适應地咳了一聲，找到自己的座位。

等待開機的空檔裏，他盯着腳下的地毯。灰色氈布被煙頭燙出了一個個破洞，很久沒人清理。桌腳邊上是個捏皺了的空飲料瓶，瓶口附近有一小攤水漬痕跡。

高英傑突然有些後悔，也許他應該早些回去的。兩小時足夠做完一張英語試卷了。

他放下可樂。

砰。

這麽大的聲響當然不是他放瓶可樂能放出來的。高英傑轉頭，看見旁邊座位上的少年擂拳敲了下桌板，随後就跟有仇一樣猛砸鍵盤。

榮耀！

這兩個字彈出桌面之後，少年才放過快被敲爛了的鍵盤，沒好氣地沖高英傑道，“看什麽看？沒見過人玩榮耀啊？”

榮耀……王傑希……

高英傑的腦海裏迅速浮現起兩組詞。他咬了咬嘴唇，對氣勢洶洶的少年道，“……我能玩嗎？”

少年掃了眼他的桌面，看見空蕩蕩的登錄器，又掃了眼高英傑還沒換下的藍白校服，傲慢地伸手一指網管，“先買賬號卡。”

一張賬號卡要三十塊。

高英傑身上除了一罐可樂就再也掏不出其他玩意兒。他在座位上坐滿了兩小時，帶上不再冒着冷氣的可樂離開。

第二天，高英傑把三張疊得整整齊齊的十元紙幣遞給網管。

“要什麽職業的？”

“啊？”

“我問你要什麽職業的賬號卡。”網管不耐煩地朝身後指了指，牆上貼着榮耀二十四職業的角色海報，其中最大的一張就是王不留行。

高英傑怯怯地指着那張海報，“這個。”

網管扭頭一看，像是早就料到了這個結果似的，輕蔑笑道，“又是魔道學者……”

一一一一一

漫長的回憶在腦海中其實只閃現了一瞬，高英傑回過神來，對上隊長那雙大小分明的眼睛。聽說資歷老的前輩會叫隊長王大眼，他每每想起這件事都想笑。

但這個時候他笑不出，因為那雙眼睛正無比專注地俯視着他。

高英傑朝後靠了靠，脊柱抵着椅背，手腳都不知道該怎麽擺放才好。他視線胡亂飄着，突然留意到桌上的臺歷。臺歷上的一個數字用紅筆圈了出來，看日期就是明天。他像是落水的人終于找到了浮木一般，抓住了這個話頭，“隊長明天就要去集訓了吧？我、我不打擾你休息了。”

王傑希淡淡掃了眼臺歷，“嗯。”

高英傑把椅子往後移了移，避免和隊長靠得太近，這才起身。

“英傑。”王傑希道。

高英傑轉過身，“是，隊長！”

王傑希兩指夾着他的賬號卡，道，“你忘了拿賬號卡。”

“對不起！”

高英傑紅着臉接過自己的賬號卡。手指不經意碰到了隊長的指尖，那塊皮膚就像是被放在火爐上烘烤過一般滾燙，熱辣辣的感覺一直倒灌到了心裏。幸好他習慣性低着頭，隊長應該沒有發現。

王傑希盯着他翹起了幾根碎發的腦袋，問道，“你找我，沒有其他事了？”

“沒有了。”他話音方落，高英傑就迅速接上，一秒也沒有遲疑。

王傑希在電腦桌前坐下，打開榮耀的窗口。高英傑忘了退出游戲，界面上還顯示着木恩的角色形象。王傑希逐條查看角色數據，沒有再說話。

高英傑躊躇地站在原地。

隊長接受了國家隊的邀請，明天就要去參加世界邀請賽前的集訓。他是不是該說些鼓勵打氣的話？

他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什麽別有新意的詞。尋常的祝福，其他隊友早都已經說過了吧。他們如出一轍地信任着隊長，相信他哪怕在世界的舞臺上也能表演出驚豔的魔術。

高英傑在心底悄悄支起了一杆秤，他想，大家都相信隊長，但要是放上來稱一稱，他的那邊該是最沉的。

所以要說什麽祝福的話呢？

高英傑苦惱地抓了抓衣角。那塊布料早就被汗水浸透了，一抓就皺成一團。

“隊長……”聲音虛虛的像是在飄，“我一直很喜歡你……”

王傑希敲打鍵盤的手指一頓，魔道學者中了對手的驅散粉，移動速度瞬間下降，血量更是一路崩壞。

高英傑緊張得連地都踩不實了，更沒留意到隊長犯了那麽低級的錯誤。他意識到自己把心底的話說出口時已經來不及補救，幹巴巴地添了幾個字道，“一直很喜歡你的魔術……”

“一定會讓他們大吃一驚的！”說到榮耀，說到隊長，心裏滿滿的驕傲讓高英傑說話變得順暢了許多，“世界邀請賽……隊長要加油啊！”

王傑希鎮定自若地退出PK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