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 艾小葉老家在A城西北，大概200裏路遠的一個縣級市。小城不是很偏僻，有動車直通A城，40多分鐘就到了。自駕的話走高速也就兩個多小時的車程。

艾小葉家住大院，大院兒裏鄰居全是她父母的同事，看着她從小長大的。因為都是她爸爸那一輩的人，基本都有跟她差不多大的閨女兒子，大部分人退休之後的主要娛樂活動就是打牌、推麻将和攀比子女。只要被他們遇上了，有兩個問題那是必問的：找了個什麽工作啊？結婚了沒？如果你多搭一句話，第三、四個問題也基本跑不了：一個月能掙多少錢啊？男朋友幹什麽的？

太熟了，又是長輩，你還真不能用“隐私”來堵他們。可若讓他們食完消息，心滿意足的放人，艾小葉又會有種剛從派出所裏放出來的羞恥感。

雖然她自己也不太明白為什麽要羞恥……但那些人散發出來的信息素，就是會讓你從內而外的懷疑自己的人生哪裏出錯了。

所以艾小葉真心不怎麽願意和他們站住聊天。

為了減少碰面的概率，艾小葉淩晨5點鐘就拖着朱利安出發了。等到家的時候，剛剛好7點半。就只有門衛吃完早飯在外頭掃雪，路上沒有其他人。

艾小葉頗有種“成功突破第一關”的成就感。

過年下雪幾乎是這個小城的傳統了，這裏沒太多高樓大廈，天空看上去都開闊幹淨不少。路兩側樹木枯葉落盡，積雪滿枝梢，像是瓊花開遍，有肥嘟嘟的冬雀子跳上枝頭，晃着腦袋看人。兩側樓房都有些年歲了，保養得卻還好。紅磚牆襯着蔥翠的雪松，十分的幽靜。

艾小葉終于找了個車位把車停下，就指着自家的窗戶對朱利安說，“就是那家了。”

然後她就看到她媽媽在陽臺那邊向她招手。

艾小葉下車呼着白氣沖她媽媽招手，朱利安就上前給她包上圍巾。那圍巾帶着他的體溫，暖烘烘的。因為是男式的，所以有些偏大，把她半張臉都包住了。給她帶好圍巾，朱利安也擡頭向她媽媽微笑點頭。

艾小葉媽媽倒吸了一口氣，飛快的回過頭去，片刻後她那一臉不情願的爸爸也被拉到陽臺上。

艾小葉的爸爸當過兵，面相屬于又醜又兇的那種，性格卻友善又幽默。上下掃了朱利安一眼，大概是為了化解尴尬情緒，就擺了個閱兵揮手的造型。

艾小葉“噗”的笑噴。朱利安疑惑的望向她，艾小葉就說：“初步過關，禮物拿着了嗎？我們上樓吧。”

朱利安又彎了眼睛笑，俯身要去親她。艾小葉擡腳踹在他腿上，“乖巧點，小心我爸揍你。”

朱利安就十分失望的，“哦……”

Advertisement

兩個人大包小包的上樓，還沒敲門，艾小葉媽媽就幫他們開了。

屋子裏暖烘烘的，桌子上還擺着兩碗餃子。艾小葉媽媽就問：“你們吃了沒？”然後不等他們開口，就說，“我去給你們煮。”

艾小葉說：“吃過了！”她媽媽理都沒理，直接說，“趕緊換好衣服洗臉去。”

艾小葉：“哦。”

洗手的時候艾小葉媽媽也擠進去，很滿意的笑着，“挺帥的啊。”

這話聽着真是太舒服了，艾小葉想，還是媽媽你懂我啊。

當然想歸想，嘴上還是要傲嬌下的，“那是，我看上的，能差嗎。”

結果她媽媽又說：“你也別光看臉，長得帥一般都不靠譜。又是個外國人，外國男人都容易花心。”

艾小葉就滿頭黑線的想，旁的都難說，還真唯獨這點不用擔心。但這不用擔心的，反而也是最令人在意的地方——朱利安是個機器人。艾小葉覺得他有獨立的思想和感情，她能感覺出來。可感覺說服不了理智。每次一思考這個問題，她就會提醒自己，朱利安喜歡她是“設定”好的。

當然她盡可能不去思考這個問題——沒事幹嘛找堵啊。

艾小葉媽媽原本也就是跟她頂頂嘴，可她這一猶豫，老人家就立刻就嚴肅起來了，“你跟他認識多久了啊？”

艾小葉：……媽你也太敏銳了吧！她能說“認識2天了”嗎？

她跟朱利安編了半天故事，還在車上把這故事複習了一遍。可忽然就被問到最薄弱的環節上，艾小葉還是瞬間就心虛了——

“沒多久，但也不短，”從林薇跟她說在開發仿生機器人算起，那也有小2年了，艾小葉是典型的欲欺人必先自欺的類型，“哎呀，你擔心他花心幹嘛。你難道不該更擔心我花心嗎？你看我都談7、8任男朋友了，我有經驗。你別管了。”

艾小葉媽媽：“你那是相親。”

“那也有經驗。”艾小葉草草的擦完手，就往外逃——她本來擔心是朱利安比較經不起盤問，現在看來更夠嗆的反而是她。她覺得他們最好還是不要被分開逼供比較好。否則問到刁鑽的細節上，互相矛盾可就麻煩了。

結果她回到客廳，發現朱利安已經和她老爸聊得熱火朝天了。

不，确切的說，朱利安已經成功的把她爸爸賄賂了——因為朱利安送了她爸一塊手表。

艾小葉不懂手表，就低頭掃了一眼，覺得挺普通的——純黑的表盤，裏面大圈套小圈，刻度密密麻麻的。指針也多，倒是不亂，看得出設計典雅。艾小葉琢磨着得一兩千塊錢，讓她有些肉疼但還不至于吐血的價格。

她爸也确實喜歡這些東西，但因為不是必需品，平時也舍不得買。朱利安這禮物算是送到點子上了。艾小葉覺得同樣的價格自己絕對送不出這層次來。

兩個人還在讨論，艾小葉爸爸興奮的說了一堆精确數據和專有名詞，什麽“鑽石軸心”“表殼表面”“耐酸耐壓耐高溫”“陀飛輪”“誤差”“金屬疲勞”……艾小葉學文科的，聽得頭昏腦脹，就記住最後的結論了，“據說當年神七宇航員出倉行走，帶的就是這一款。我們社那幫老東西都想弄一塊兒，今天可算讓我見到真的了……這是限量款的吧？”

艾小葉默默的黑線：爸就你這眼光，可千萬別學人去玩古董。

朱利安微笑道：“當年那款已經買不到了，這是仿制的。”他就翻過來給艾小葉爸爸看，“你看，這裏有制表師的印刻。”

艾小葉：看吧，我就說仿的吧！

結果艾小葉爸爸更激動，“這是定制的？”

艾小葉：夠了……真被你蠢哭了T__T

艾小葉媽媽輕輕的咳了一聲。

艾小葉爸爸忙清醒過來，雖然還有些不舍得，但已經把表推回去了。語氣也清正不阿起來，“今天請你來，是想跟你好好聊一聊的。”說完又看了艾小葉媽媽一眼，确定老婆滿意了，就繼續說，“小朱啊……”

艾小葉噗就噴了。結果朱利安還一臉謙虛誠懇的模樣，耐心聽着，“嗯！”

“你跟葉葉認識多久了？”

艾小葉心想：來了……

她還真沒想到，她爸和她媽第一個問題會是這個——她還以為他們會比較關心朱利安的家庭、職業。

她就緊張的望着朱利安，朱利安含笑握住她的手，很認真的說，“四年了。”

艾小葉：嗯——？

艾小葉爸爸問：“在米蘭認識的？”

朱利安說：“不是，是在西西裏島上。”

艾小葉忙替他圓謊，“就是那個黑手黨島，那年我不是去旅游了嗎？還把錢包跟護照弄丢了，差點回不來國——跟你打電話說過的，你忘了？”

艾小葉爸爸就說：“這個記得。就是怎麽沒聽你提起過小朱？”

艾小葉差點又笑噴。朱利安就捏了捏她的手，輕輕一笑，說：“大概她當時根本就不記得我吧。那個時候她在街頭幫人畫像，穿着白襯衣牛仔褲，紮着馬尾辮。真是漂亮極了。我對她一見鐘情，可還沒來得及跟她說話，體育館裏就湧出上萬人來——那天剛好有足球賽……我們就這麽錯過了。後來我就找了她整整四年，地球上人實在太多了。”他又用那種無比珍惜溫柔的目光凝望艾小葉，“直到在朋友那裏看到她的照片，我們才終于能重逢。”

艾小葉聽他編故事就膽戰心驚，聽他終于回歸劇本不由松了一口氣，趕緊又補充，“就是林薇，她介紹我們重新認識的。”

可惜艾小葉爸爸根本不吃這一套，“那是多久前的事？”

朱利安就說：“大概是一個星期之前。”

艾小葉瞬間就要哭出來了：是半年之前啊喂朱利安！！！

艾小葉爸爸沉默了一會兒，喝了一口茶，又喝了一口茶。艾小葉十分确定，她爸爸在努力克制要揍朱利安的沖動。艾小葉最怕他們虎着臉不說話，簡直大氣都不敢出一口——他爸就是人說的那種，平時幽默風趣，愛逗人笑的人，一旦嚴肅起來那絕對說抽人就抽人，不是吓唬你的。

死一般寂靜的10秒鐘之後，艾小葉媽媽終于開口，“……你們同居多久了？”

朱利安淡定的，“兩天。”

艾小葉爸爸說：“你們馬上給我分開。”

朱利安連想都沒想，就說：“我拒絕。”

到這一步艾小葉再害怕也只能棄卒保帥，斷尾求生了，她忙說：“呃……我對朱利安也是一見鐘情，我是真心打算要好好跟他談戀愛的……你看我都28了，我心裏都有數。同居也沒你們想得那麽那什麽……你總得住一起一段時間，才知道适不适合在一起不是？”

一面說着，艾小葉就覺得自己簡直就是在找死。果然艾小葉爸爸握茶杯的手已經開始抖了——确切的說不是抖，而是在克制着別翻臉摔杯子。

朱利安說：“我懂你們的文化。在葉葉接受我之前，我不會對她做進一步的接觸。但要讓我跟她分開，這不可能。”

艾小葉：你少說後面那句會死啊！

她也只能幫腔了，“真的。他現在其實就是在跟我合租，我們井水不犯河水的。”

艾小葉爸爸終于還是把那個快被他折騰散架的茶杯丢開了。他擡頭對艾小葉媽媽說，“你帶葉葉進屋去。朱利安，你——跟我出去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