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上

? 話雖如此,001依舊每天到醫院裏來報道。他說，“只是想見你。不是沒有旁的去處,可只有在你跟前,才能感覺到自己是真正存在的。我知道我們之間沒有可能——你已經拒絕我了。可喜歡誰，追求誰,是我自己的事情……還是說,你連這都不允許？”

艾小葉：這套跟蹤狂的邏輯你是從哪裏學的……

不過這種話也确實是很難拒絕的。跟楚喬談過之後，艾小葉也略微有些明白,心底裏她其實并沒有将001當一個完全獨立對等的人來對待。所以很多時候她都下不了狠心，做法十分的不幹脆。她天性确實比較糾結，這點跟楚喬、林薇沒得比。

到底還是默認了這種現狀。

而且自從被拒絕，001也仿佛解開了某種禁制一般，在艾小葉面前不再苦大仇深,拘謹腼腆了。

漸漸相處,也就明白,001确實是為她量身定做的。

譬如他煲的湯簡直好吃到沒得說,完全不用叮囑也知道艾小葉的忌口；追番、看劇,口味也徹底投契，連槽點都是近似的，她吐上槽他就能接下槽。偶有口味不一致的地方，他的态度也完全能讓艾小葉愉悅的願意嘗試。譬如他陪床時會随手給艾小葉來一張速寫，那畫風完全就是艾小葉抓肝撓肺喜歡的那種，哪怕他畫的是艾小葉全身石膏繃帶的模樣。艾小葉常忍不住在病床上撲上去跟他搶，他就哈哈笑着不讓她拿到。然後在艾小葉就要惱怒、委屈起來的界線前，大方的塞給她；譬如他會和艾小葉讨論她設置的劇情，兩個人的萌點簡直投契到沒得說。他直接在艾小葉腿上的石膏上畫分格，寥寥幾筆勾勒出來，完全就是艾小葉心中想要，分毫不爽。艾小葉每每恨不能立刻撕掉繃帶用她幾乎廢掉的手這就開畫起來。

……簡直就像是欺負人，可又被他欺負得順心如意。每天都很開心。跟他在一起完全沒有負擔、沒有壓力，更不會有和朱利安在一起時那種時刻纏繞着的“總是他在退讓、忍耐”的愧疚感。

感覺有些像死黨，像鐵哥們兒。如果他是個女的，絕對是那種讓你恨不能踹了男朋友就跟她過了的閨蜜。是個男的……對異性戀艾小葉而言，自然加倍不妙。

意識到這點，艾小葉覺得很糟糕……初戀的感覺又回來了，觸手可摸，真實可感。并且真的就像16歲時所偷偷設想的那樣，這樣的日子是能永遠持續下去的。因為001是個機器人，他不會變。他能讓她哪怕活到80歲，也依舊快樂順心得像個少女。

艾小葉的痊愈狀況十分樂觀，剛剛一個月，她斷口的愈合狀況就已經完全可以拆掉石膏，活蹦亂跳。

到最後連會診的專家都懷疑，是不是最初給艾小葉下的診斷哪裏出錯了？

艾小葉很快就辦了出院。

出院後的行程是楚喬給艾小葉安排的。因為艾媽媽很少離開島城，難得出門一次，又是窩在醫院裏給艾小葉陪房。楚喬就想帶着艾媽媽在上海玩一圈。提前給她們訂好了酒店。原本說好了出院楚喬來接的，但是半路上楚喬來電話，“這破導航系統把我引到松江來了，這邊正堵車呢，堵得跟大腸梗塞似的。我去不了了，你叫一輛出租車吧……”

艾小葉和艾媽媽頂着大上海五月的毒太陽，艱難的呼叫出租車時，001及時趕到了，開着車。

車是新買的，還挂着臨時牌照，剛從4S店裏開出來——和002一樣，他有超越常識的信息搜集和數據分析能力。有這種能力的人，幾乎注定就不可能缺錢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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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接受了“沈郁失憶”的設定，艾小葉媽媽原本已經認定他是一無所有的，結果001和艾媽媽大致講了下自己“失憶”後的發家歷程，艾小葉媽媽唯一的感慨是，“天才真不愧是天才啊……”就去瞅艾小葉。

艾小葉躲着她的目光扭頭望着窗外，艾媽媽就特惋惜，“家裏有個天才到底是什麽感覺……”

艾小葉：喂！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在嘲諷我笨啊！

001就抿着嘴唇微笑。

艾小葉只覺得加倍的糟糕。

在酒店辦完了入住手續。當正午十分，艾小葉便帶着艾媽媽去頂樓的旋轉餐廳吃午餐。

偏西化的餐廳，臨近吧臺有空置的白色三角鋼琴。來用餐的人有閑情逸致彈琴的人畢竟是少數，背景音樂很低緩，幾無存在感。客人們都在賞景或是等待上菜，或是低聲交談着。

也是等待上菜的間隙，艾小葉無意間擡頭，就看到001坐在鋼琴邊。

他穿着很随意，白T恤，牛仔褲，手腕上纏繞着麻繩綁着的黑銀飾品。可他坐在那裏，天生就有一種演奏家的氣質。他确實長得很好看，黑的眼瞳白的皮膚。手臂的線條宛若枯筆勾描，幹淨又有力。他把手指搭在黑白的琴鍵上，一瞬間光陰仿佛都停滞了。

那音符就從空白的光陰裏，清晰的流淌出來。流暢、空靈。仿佛從無到有，又仿佛一直都在——它從未遠離，就只是在這一刻，她意識到了它。于是那些被忽視、被掩藏、被遺忘了的感情，霎時間填滿了逝去的光陰。清晰得宛在眼前。

白發如新，傾蓋如故。千載相逢如初見。

那曲調漸次落下，整個餐廳靜若無人。就只心跳聲漸漸的想起在胸膛裏，就好像是記憶裏倒數的鐘表。

001靜靜的凝望過來的那個瞬間，艾小葉腦海中忽然就一片空白。

也就在那個瞬間，她忽然意識到……自己恐怕是，動心了。

吃着碗裏的，看着鍋裏……艾小葉覺得自己真的就是個渣男。

一個女人會同時對兩個男人動心嗎？艾小葉真的有些想不明白。可明明白白的，她知道是有些喜歡的朱利安，并且也真的對001動心了。

回到房間她就抱着頭默默的在心裏哀嚎。水性楊花、朝秦暮楚、紅杏出牆……這麽多成語的存在，至少證明這種現象也是有先例的吧，她沒有不正常吧。

安慰了一陣子忽然又想到——等下，她安慰個屁啊！這些全都是批判性質的貶義詞啊。就算是正常的，也絕對是不道德的，失格的，該被唾棄的啊。

楚喬敲門進來的時候，艾小葉已經把自己埋進了床鋪裏——她是屬鴕鳥的，總是能逃避一刻是一刻。

楚喬拉開窗簾，給自己倒了杯牛奶。就在床邊坐下來，捧着喝。

“你怎麽又萎了？”

艾小葉悶悶的道，“午飯的時候，001給我彈鋼琴了。”她翻了身，伸出手去，仿佛又看到了那黑白色的剪影，少年溫柔的側臉，“我好像變心了。”

楚喬輕輕的“哈”了一聲，“真是可喜可賀。”

艾小葉說，“你就別諷刺我了。”

楚喬說，“沒諷刺你。你還記得塞維葉嗎？”

艾小葉愣了一陣子才想起來，“嗯……記得。”其實她和塞維葉就交往了一個月，直到分手彼此都還沒多熟悉。說是前男友還真有些不自在。可要說不是，他又确實有前男友的名分。

楚喬笑道，“你看，你又不是頭一回變心了。”

艾小葉：……

“不一樣啦，我又沒喜歡過他。就是他出現的時機太好了，那個時候不是寂寞嘛……林薇進了實驗室，你和丹青也都脫光了。”

“少來。”楚喬嗤之以鼻，“你就是對人家動心了——你根本就是個鋼琴少年控。塞維葉那種渾身都是毛、大夏天噴香水的意大利男人一彈鋼琴都能打動你，何況001長得這麽白淨，還頂着你初戀的臉？”

艾小葉就愣了愣……似乎，她對沈郁砰然心動，也是因為那年迎新會上沈郁彈了鋼琴？

……

好吧，這癖好也不算十分難堪。

她不自覺的就去想朱利安彈鋼琴的模樣……但是很糟糕的是，她能想象出來，卻似乎根本就沒什麽感覺。

朱利安彈鋼琴肯定也十分優雅溫柔，那側臉必定也是美好的，可是似乎欠缺了些什麽。想象中的那場景，并沒有打動她。

艾小葉微微的感到不安。

她想了一會兒就去皮包裏翻手鏈——朱利安送給她的手鏈，之前怎麽也解不下來。可她被衛星擊中之後，那手鏈就自行脫落了。001把她從水裏救出來時，她雖幾乎喪失了意識，還是努力伸手将那手鏈握住了，沒有丢在黃浦江底。001以為是很重要的東西，就仔細的替她收起來，在她醒來後還給了她。

艾小葉知道自己為什麽去找那手鏈……她感到不安，想要确認些什麽。

就和所有意識到自己可能要變心了，但是不想變心的女人一樣，她需要說服自己。

不過似乎反而更讓自己動搖了——因為她一邊翻手鏈一邊就想。等下，你可是被外星人砸了兩發衛星啊！那些外星人顯然跟朱利安有什麽關系，說不定人家還是親戚呢！而且朱利安還騙了你，睡了就跑，音訊全無啊！有這麽欺負人的嗎？他把你當成什麽了啊？你就半點沒脾氣？你分明就該給他點顏色瞧瞧！才拆了石膏和繃帶，剛從木乃伊變回小水蔥，就又活蹦亂跳的回到他的懷抱裏——你還有沒有點尊嚴了！

當然腦子裏還有個奄奄一息的小天使在替她回答——就，就算我沒尊嚴好啦！片刻後又想起什麽一般，打起了精神——萬一我甩了他，他要毀滅地球怎麽辦？

艾小葉果斷伸手把沒出息的小天使給掐死了——太窩氣了。為這種瑪麗蘇理由被毀滅的地球，就讓它幹脆利落的毀滅掉算了！

憑什麽朱利安說走就走，說回就回？她就是不要乖乖在原地等他。

艾小葉已經掏出了手鏈，又一把塞回去。回頭對楚喬說，“我知道這麽說挺無恥的——不過我好像真的又有些喜歡朱利安，又有些喜歡001。就算沒變心，也已經有變心的傾向了。這種情況下，我覺得還是和朱利安分手比較好。不過你也看到了，莫名其妙的我就挨了兩顆衛星砸。不知道我說要甩掉他，會不會被他給人道毀滅了。所以我得先要個人身保障，才敢跟他提。之前說請你幫我談判是開玩笑的，不過這次是認真的……你願不願意幫我這個忙？”

楚喬看了她一會兒，又想了想，才道，“等林薇回來吧。要不要談，怎麽談，不是這麽簡單就能決定的事。譬如你能和美國政府打官司，但你能和希特勒的德國政府打官司嗎？所以，還得再看看情況。”

艾小葉就點頭，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