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下

? 朱利安的沉默令艾小葉感到不安,她覺得自己必須得說點什麽能打動朱利安的，不然她的處境會很危險——雖然她實在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這麽覺得。

“沒有‘非’也就沒有‘是’。”她屏住氣息,試探着開口，“沒有‘不愛’的權力也就沒有真正的‘愛上’,我要的其實也不是拒絕和分手的權力,因為要來我也很可能不會動用——我真正要的其實是自由的意志。如果我愛上某個人，我希望自己是出于自我的本意而愛他,而不是迫于某些外在的因素——譬如說不愛他我就會倒黴什麽的……朱利安，這個，你明白嗎？”

艾小葉恍然有種錯覺——自己在與虎謀皮。混蛋不就是談個戀愛嗎，如果她早找個地球人談戀愛，用得着這麽矯情的從最基本的哲學和人權争起嗎？

但她同時也在心裏嘆了口氣……誰讓她偏偏就倒黴遇到一個外星人呢。

但不可否認的,在她的倫理觀裏,一旦突破了第一層心障“能不能談戀愛”這一點,和外星人談戀愛的心理負擔,其實比和機器人談要輕松的。

因為至少她可以去向外星人要“自由意志”,而和機器人，她根本就連談“自由意志”的基礎權力都沒有。

……可惡憑什麽她就只能在機器人和外星人裏選啊！艾小葉在心底默默的淚流。

很久的沉默之後，朱利安終于再次開口，“手鏈，還在你身上嗎？”

艾小葉身上都已經快讓汗水溻透了，沉默破開之後她忙接口道，“在……”這個時候朱利安還心心念念那條手鏈，艾小葉也略微無語，但總算也明白，朱利安這麽在意總是有他的道理的，便悶聲道，“我去拿。”

手包就和鑰匙放在一起，倒是三兩步就能取到。艾小葉就翻出手鏈來，遞給朱利安，也不介意再逞一次口舌之快，“被衛星轟炸的時候，壞掉了。”

朱利安沒有接，只說，“握住別松開。”

他從艾小葉手上拿走了車鑰匙，“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呃……什麽人？”艾小葉趕緊跟上去，一面稀裏糊塗的問道，“我能先給林薇打個電話嗎？”

“能保護你的人。”朱利安回過頭去，聲音平穩，“打吧……”他略沮喪的輕聲嘀咕，“如果這能讓你安心的話。”

艾小葉愣了片刻——待意識到朱利安這是終于和她妥協了，她心裏依舊還是一片茫然，然而身體已經先一步意識到危機解除，活蹦亂跳的去追朱利安了，“啊，那我就打了啊。”

上車系好安全帶，林薇的電話依舊沒有接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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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小葉才要切斷的時候，忽然聽到一個稚氣的少女的聲音，“等下。”随即林薇的影像便出現在她的面前。

當然，艾小葉之所以對着眼前的畫面瞠目結舌——不是因為林薇，而是因為林薇面前巨大的透明培養管裏有個赤身裸體的男人。

該怎麽形容——那個男人很帥，艾小葉甚至忍不住偷偷觑了朱利安一眼做比較……被比下去了，她悄悄的想。當然被比下去的不是美貌或者溫柔這些硬指标，而是氣場。那個男人身上有一種野獸、浪子，或者文雅點形容叫做“驕傲而又狂野”的氣質——哪管目下他光溜溜的泡在培養罐裏，那雙直視着林薇的眼睛裏也寫滿了讓人砰然心動的危險和神秘。

當然“危險和神秘”這種魅力同林薇是絕緣的，因為她的眼裏，罐子裏的東西都是她的，實驗品的魅力是與性無關的。

似乎是這個男人的醒來觸動了很多東西，林薇的實驗室裏到處都是警報閃動的紅光。而她正在指揮着助理研究員切斷某些東西、注射另一些東西。

看到艾小葉的時候她并沒吃驚，當然也沒怎麽理她，只是轉而推開一個手慢的實驗員，果斷的拉下了某種東西的手閘。

但似乎已經有些晚了，這個時候培養罐已經被裏面的男人破開，整個實驗室都忙亂的奔走起來。艾小葉看到米蘭先生推門闖進來，似乎是對林薇吼了些什麽，而林薇頭也不回的就鑽進某扇黑洞洞的門裏。

現在米蘭先生正和那個男人對峙，所幸暫時還沒有打起來。但兩句話之後，那個男人翠綠如深湖色的眸子倏然間變得黑暗無光。

艾小葉瞬間緊繃起來，她不由自主的轉身去望朱利安。

只是短暫的走神，她再回頭趕緊尋找林薇的時候，就看到她毫不猶豫的砸下了暗室裏某一顆紅色的按鈕。

林薇就在艾小葉面前換裝了——簡直就像是本世紀初期大紅大紫的某部科幻片裏某個被叫做鋼鐵俠的虛構英雄的現實化身——林薇變成了一個鋼鐵人。

艾小葉：……真是十分符合林薇風格的神展開啊。

換裝之後林薇借着機械盔甲的力量轉眼就再度出現在實驗室裏，這個時候米蘭和裸男已經打得如火如荼，實驗室的穹頂被破開，大半的儀器連同牆壁都被碾為廢墟，不過研究員們似乎都已經安全轉移了——至少艾小葉目光所及并沒有看到什麽傷亡。

也許是出于某種默契，林薇先前所在的那間暗室并沒有收到波及。

林薇就站在實驗室的廢墟上——艾小葉能感受到她的怒火正熊熊的燃燒。這是相當容易理解的，如果誰毀了她心愛的小電和小板——她用着最順手的工作道具，她也絕對會像個中二期少女一樣發飙的。

林薇毫不猶豫透過傾頹的牆壁瞄準了纏鬥中的兩個人，機械管家正在輔助她，屏幕上不斷跳出各種數據來。在某一個艾小葉一頭霧水的瞬間，林薇扣下了扳機。地下室裏有無數透明的觸須激射而出，不分敵我的将米蘭和裸男捆作一團。兩個人似乎都還有餘力，但也都在一瞬間停止了掙紮。

——似乎他們都明白面對那種觸須怎麽樣回應最合适。

艾小葉：……真是十分符合林薇風格的處理方式啊。

鋼鐵女俠林薇争分奪秒的趕到了戰場上，再度開始收集數據調整參數。

與此同時，那個目光十分危險的男人饒有趣味的對林薇說了些什麽，艾小葉緊張的全力試圖分辨出那個男人說了些什麽。但屏幕在這個時候消失了。

艾小葉趕緊四面翻找，就聽到朱利安說，“別找了。”

艾小葉不由自主的緊繃起來，望向朱利安的眼睛——朱利安垂着睫毛，似乎想躲開艾小葉的逼視，但艾小葉還是看到了——那漆黑如無星之夜的眼睛。

她并沒有忘了自己看到的，培養罐裏那個男人眼睛從綠變黑之後，不動聲色的就将大半個實驗室碾平了。

她幹咽了一下。

而朱利安有些負氣的扭頭望向了窗外，“精神緊張或者情緒亢奮的時候就會這樣。”

艾小葉受寵若驚的趕緊說，“哦。”一時腦抽，她又小心翼翼的問，“那些透明的棘條是什麽？”

朱利安沉默的發動了汽車，“某種宇宙生物——翻譯過來可以叫反物質藤。”物理白癡艾小葉一片茫然，反正她肯定也聽不懂，幹脆就不多問了。

朱利安又用眼角餘光看了她一會兒，便接着解釋道，“不是完全的反物質，能抵消能量而不是質量。對其餘種族而言只是泛泛，對艾尼米人——對我們來說卻有些麻煩。你的朋友很聰明，居然這麽快就想到了對付艾尼米人的關鍵。”

但是他臉上完全沒有露出“被威脅到”了的表情。

艾小葉也不知道自己該作出什麽回應。反倒是朱利安松了口氣，說，“這樣也好。”

艾小葉也不大明白到底哪裏好。只是夜幕降臨，她在一片迷亂的燈火中望着朱利安似乎帶了些茫然的孤獨的面容，忽然就有些不确定的想，如果自己像林薇一樣能毫不猶豫的扣動扳機，并且在一定程度上壓制住他，他是不是反而會稍稍安心一些？艾小葉忽然就想起網上的許多段子，小怪獸愛上奧特曼也許不是多大的悲劇，至少某種程度上他們是勢均力敵的。100級的勇者愛上了0級的史萊姆才悲哀吧，也許他就想摸摸小史萊姆的頭，結果就把它給幹掉了……

她忽然有些愧疚，不知該怎麽安慰朱利安了。

好一會兒她才結結巴巴的說，“我小的時候看過一部老電影，叫《螢火之森》。少女阿螢愛上了半妖少年阿銀。但是她不能碰他，因為阿銀很脆弱，碰到了人類就會消失……他們對彼此的愛慕與日俱增，但是甚至連拉一下手都做不到。”艾小葉說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自己亂七八糟的說了這麽多，其實根本除了拙劣的煽情外沒有任何用處。

但是朱利安卻仿佛聽懂了，他說，“嗯，我能明白那種心情。”

艾小葉只覺得全身血氣都在上湧——這種情話其實很戳她的萌點，不過她随即就記起自己講這個故事的本來目的，“我是說，你看和阿螢、阿銀比起來，我們兩個要好很多對不對？”

朱利安嘆了口氣，過了一會兒他擡手摸了摸艾小葉的頭，說，“那電影我看過，你那裏有存盤。”艾小葉趕緊點頭，朱利安就又說，“我理解不了阿銀的感情——核彈爆炸都殺不了我。如果我想要抱一抱某個姑娘，她幾乎完全沒有拒絕的餘地。”

艾小葉：……變臉了，混蛋居然這麽快就給我變臉了！

但是不可否認的，這是朱利安頭一次誠實的面對她。艾小葉明白，至少現在朱利安說的是實話。

“呃……我跟你要什麽‘拒絕的權力’，是不是很自不量力啊？”

朱利安想了一會兒，才搖頭道，“不是。我愛你，”他再一次說，“如果你真的能出于本意愛我，我願意為此付出一切我所能付出的代價。”他說，“從一開始你就立于不敗之地，my lad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