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兩人靜靜瞧着,楚鈞華步履輕捷,在無人的山道上疾行。走出甚遠,有人閃身而出,迎上了他。兩人顯然認得,湊近交談,甚是隐蔽謹慎;随後那人便離去,楚鈞華又自行返回。

這一幕用時不久,垂光能從身形認出大師兄,卻看不出對面是誰,唯獨望見月色下折射出的一線銀光。尚瓊說:“你師兄大半夜和外人碰面,怎麽看也不像為了做好事罷?”

垂光說:“咱們不也是大半夜在外面玩?我師兄很好的,咱們不能捕風捉影。”

尚瓊看她言語中護着楚鈞華,便不服氣:“他當着你師父,有意要說你偷學武功,我看也是居心叵測。即便從前很好,也別太把他當好人——我從前還能隐形呢,現在不是一樣做不到。”

想到那一幕,垂光也若有所思道:“你那時朝我搖頭,是不叫我把事情全說出來,我明白的。”她趴在岩石上,伸出手指沖尚瓊比劃,“有兩件事情我不想說:第一是那件信物,師父悄悄給了我,自然不好叫旁人知道;第二是速朽功,那不過是何重綠一面之詞,其實我也沒有全信……我沒跟你說過,從前練喪敗拳,我練得狠了,身上便有穴位會痛;後來和大靈虛掌一起練,如今雖然功力長進,卻仍會痛,只不過換成了別處。以我的修為,還不能明白究竟,雖然在淩雲山沒出岔子,但當時不死,不見得此後不會;今天不死,不見得明……”

“別胡說!”尚瓊聽着便急了眼,想起她常來捂自己的嘴巴,當即起身便去捂她。

垂光一驚,忙着躲閃,瞥見他赤着的胸膛,指着他哈哈大笑:“光屁股曬月亮!”一動卻不穩,從巨石上滾了下來。

尚瓊探出手臂一把将她接住,打橫抱了起來,只覺好笑,便威脅道:“再笑我,就把你扔進水裏去。到時候不管你風乎五魚還是六魚,總得喝飽了涼風才能走了。”

垂光慌忙中攬着他的脖頸,掌心貼着他肌理分明的皮肉,聽他低低的嗓音響在耳畔,忽然大窘。她活了二十年,哪裏被不穿衣裳的男人這樣抱過?忙拍着他說:“快把我放下!”從尚瓊手裏連滾帶爬上了岸,只覺滿臉發燒,拉起他的外袍蓋住了臉。

尚瓊又坐回水裏,滿懷擔憂地說:“你練功會痛,要不要問問你師父?”

垂光甕聲甕氣地說:“目前沒有大礙,我功力也淺,并不圓融,因此不想輕舉妄動,不如再看一看:如果有損身體,我就再想辦法;如果當真是好功夫,我還想告訴師父一起練呢。”

貔貅聽她說了這事,便不肯再多停留,只催垂光快回去睡下歇着。到了和九方絕約好的時候,垂光便去見他。

她先緊緊闩上門窗,倒了香茶,又微笑道:“我有件東西要給師父看,是山上帶回來的。”

九方絕漫不經心地一瞥,頓時被她推出來的兩根金條鎮住,高聲嘆道:“這可了不得!哪裏來的!”

“是我跟尚瓊去清除黴跡,他挖出來的。”垂光如實禀報。

九方絕喜不自勝:“聽說你回來帶了兩匹馬,師父便以為這回賺了;沒想到連金子都能見到,可見青陽嶺風水當真是好,好啊!”說着便拽一塊布頭去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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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光說:“你拿去修一修這裏裏外外的,應當夠使了罷?”

九方絕邊揣邊說:“好好好,師父暫且收起來。待你們下次再挖出兩根,就把這兩根花掉!”

垂光這時又說:“我還有件東西……是從山下帶回來的。”

九方絕滿懷期待:“又是什麽寶貝?我聽說許多徒弟下山都尋尋覓覓,找些好玩意來孝敬,沒想到我也有這一天,還是咱們垂光有出息……”

垂光冒着幾滴冷汗掏出自己的平安符,扯出裏頭那塊金鑲玉佩,和藏了瓷渣的茶餅放在一起,賠笑往他面前一遞,嘿嘿一笑。

九方絕雙目圓睜,結巴道:“這……這……”

“那個瓷杯……”垂光雙手合十,拜佛一樣說,“我不小心打碎了,裏頭有個,有個玉佩。”眼看九方絕不出聲,連忙一口氣道,“碎瓷片我還留着,在這個茶餅裏頭,你要的話我泡一盆水這就拿出來!”

九方絕拈起玉佩,擺手苦笑:“罷了,罷了。也是天意。”

“師父別急。”垂光硬着頭皮說,“我見外頭有賣的,去找個能工巧匠,把這只瓷杯複原出來就是了,應當不難。這是咱們青陽派的信物,一定不叫旁人看出破綻來。”

九方絕坐回椅中,沉思一刻,對她笑道:“都怪我,戴着鬥笠還要打傘,何必多此一舉?倒叫你提心吊膽這一路。”他示意垂光也坐,“那瓷杯算什麽?這枚金玉玲珑,才是真正的信物。”

垂光眼裏全是疑問,九方絕說:“你既好好地将它帶了回來,我便告訴你罷。咱們四大拳門,最初都是一家,你可知道?”

“知道。”垂光說,“都是出自從前喬木海的喬木莊。”

“不錯。”九方絕說,“喬木莊最後一任莊主方思泳,數十年前在英雄大會命喪魔教教主之手,這一大門派便逐漸分崩離析。”

垂光早聽說過,又曾聽何重綠提起過這一段,便點頭道:“他的四個弟子分頭開宗立派,平分了《喬木拳經》,才有了四大拳門。”

九方絕道:“正是。從前喬木莊的信物便是那本拳經,向來都是一任掌門傳給下一任。方莊主死後,這本拳經差點被賣去海外,全靠幾位英雄暗中出力才截了下來。到了四大拳門這裏,既然拆做四份、各據其一,便不算是整件的東西,也就沒有信物了。”他按着那枚金玉玲珑,緩緩地說,“咱們青陽派至今只有兩任掌門,當初開宗立派的便是我師父。他做掌門不久,有一位神秘來客,将這件金玉玲珑交了給他。這是從前喬木莊掌門書房當中的東西,也算歷任掌門身邊之物。我師父是他親傳弟子,自然認得,一見之下淚如泉湧,一直妥善珍藏。”

垂光說:“于是這玉佩便成了門派的信物。那神秘客人,自然是喬木莊中來的了?”

九方絕點點頭:“那是一位喬木莊的故人,言下之意,竟是手持四件信物,分頭交給了四位掌門。這人此後再無音訊,如今想是已不在塵世了。”

垂光驚訝道:“四件?這金玉玲珑有四個?”随即醒悟,“不對!靈虛樓的信物……不是玉佩,我聽許掌門的女兒提起過。”她不敢随意洩露翠影的話,便将棋盤二字咽了回去。

“你不必說,我也不必知道。”九方絕笑道,“四大拳門各有各的信物,互不幹擾。只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總歸也過了幾十年,近來難免有人要打咱們的主意。我才留了個心眼,把這玉佩封在了瓷杯當中。”

垂光當即說:“是忘憂門任清濁。”

“你見過他了?”九方絕面現意外之色。

垂光這才将自己如何遇到翠影、如何進了晴雨山莊、又如何見到齊之涯和許氏夫婦、如何從淩雲山去住空谷簡要說了,最後笑道:“幸好師父多那一舉,他們只拿走了……拿走了一只瓷杯。”

九方絕哈哈大笑:“還不是我徒弟聰明絕頂,才沒讓他們輕易得逞?打碎瓷杯,倒是碎得好,碎得妙!”

“師父這樣說,我就放心了。”垂光松了口氣,往椅子上一癱,“其實不是我打碎的……”

九方絕說:“是尚瓊罷?”

師徒倆對視一刻,心有靈犀,嘿嘿一笑。

九方絕深深注視着她,慨然道:“你這一路真是有驚亦有險,師父害你吃苦了。”

垂光說:“我聽說信物和更換掌門一事密切相關,師父要我将信物交給師叔,是要他來做青陽派下一任掌門,是不是?既然四大拳門互不幹擾,為什麽忘憂門會來我這裏奪?”

九方絕說:“你師叔比我有本事。師父有年紀了,自然也有這些打算。只沒想到不知為何走漏了風聲,倒讓你倒了血黴。”

“梁神機奪走了我那只便宜瓷杯,至今還沒有動靜。”垂光說,“他們竟要插手咱們換掌門的事麽?”

九方絕沉思一刻,眯起眼睛:“忘憂門對青陽派觊觎已久,不會輕舉妄動。任清濁早些年同我提過,要青陽派歸附于他,我始終不曾答應。”

“他也跟你提過?”垂光大驚,“靈虛樓已經歸順了他,看來晴雨山莊易莊主和何重綠都說得不錯,任清濁當真要做四大拳門之主了?”

九方絕沒有立刻回答,半晌忽然問道:“垂光,換做是你,你願意做忘憂門的屬下麽?”

“不願意。”垂光不假思索便答了他,随即才想了想,“我見過他們的人,不喜歡那種做派。同為江湖幫派,憑什麽僅僅因為咱們是四大拳門之一,就要聽他號令?到時候為了他的好處,就要犧牲咱們去換,哪有這樣的道理?大夥兒是來學武的,不是為了當誰的屬下。如果師父願意……那另當別論。”

“師父自然也不願意。咱們地方破歸破,可大夥兒都開開心心,不也挺好麽?”九方絕說,“只是四大拳門當中,靈虛樓最弱,其次就是咱們。芙蓉洞主碧湖仙子态度強硬,幾乎不與忘憂川來往,因此收編了靈虛樓之後,下一個必定是青陽嶺。”

“做夢。”垂光冷笑道,“即便他想,就一定能成?天下哪有這樣便宜的事。咱們偏要自己說了算。”

九方絕笑道:“好,就是這樣說。”他将一杯茶推到垂光面前,卻把金玉玲珑收了,“既回來了,就好好歇着。這枚玉佩,我自去送到你師叔手中。”

“師父!”垂光大驚,跳起來拉住他的衣袖,“你說過要我去傳信,我也答應了你,如今你收回信物,是要垂光做言而無信之人?”

九方絕拍拍她的頭,眼裏全是歉意,柔聲道:“我那時給了你這件事去做,是怕你當真不再練武了。你天資穎悟,又肯努力,青陽嶺多少年難得遇見一個,不練未免可惜。現在知道你願意練,并且已經練出了點模樣,師父實在老懷甚慰。你能全須全尾回來已是萬幸,既然忘憂門虎視眈眈,我又豈能再讓你出去冒險?”

他聲音慈和,神情帶着許多憐愛,垂光聽着幾乎淚下,忍了回去才問:“你當時說,送去這件信物,要師叔來同你比武,是真有此事還是換掌門的托辭?”

“固然是想換掌門,比武也是要比的。”九方絕說,“這場比武我和你師叔早年便已約定,師父身為不世出的武學奇才,如今也該自己去踐約了。”

垂光問得明白,便又笑道:“當初如果不是這件信物,我至今仍在家中賣藝為生,更別提練成喪敗拳。沒有師父就沒有這樣的師門,更沒有今天的我。垂光答應過師父,便不想半途而廢,只要把這件事做完。如果說沿途危險,師父出了門豈不是更危險?國不可一日無君,青陽嶺也不可一日無人坐鎮。師父在這裏,大夥兒才有主心骨;你走了,師叔還在島上,誰來替你當掌門?”

“你……”九方絕拼命思考,搜羅詞彙要說服她。垂光卻已搶着說:“我是不會替你守山的。你前腳走,任清濁後腳帶人來,我就往這裏一躺,他愛去哪裏就去哪裏,愛管誰就管誰,愛挑哪個當掌門就挑哪個。”

九方絕苦笑道:“你長本事了,如今都會威脅師父了。任清濁不會做這等蠻幹的事:要做四大拳門之主,便要将表面功夫做足。何況彼此都是喬木莊舊部,一定不會急着撕破了臉。畢竟以後還要你好我好,在外人面前都是一家,因此最省事的做法就是攔截傳信人,拿到信物——畢竟多年的規矩,沒有信物,這掌門就名不正言不順。這原本就是我和你師叔的事……”

“你既然懂得,就更不該随意上路。”垂光聽他一說便都明白了,對他眨眨眼睛,“若不是我去住空谷問了,你連師叔在哪裏都不知道,還總裝得和他很熟。”

她說得一點不錯,九方絕無言以對。

“新掌門就任之前,你總得安穩在這裏做你的主心骨。”垂光伸出手來,嘻嘻笑道,“你讓我去嘛。你是武學奇才對不對?我也可以是。”

九方絕眼神閃爍,朝她嘆道:“奇不奇才尚且看不出,只知道滿師門都是這樣的傻子。”

垂光嘿嘿笑,卻扯了他眉毛又扯胡須,仍去讨那金玉玲珑。

九方絕慢慢掏了出來,拉着她肅然道:“你答應師父一件事:寧可不要金玉玲珑,萬勿以身涉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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